第133章 長安燼與未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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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正是。"高適挺直腰板,"先祖高侃曾隨太宗..."
    "那你可知,"李白突然打斷,"高將軍晚年為何辭官歸隱?"
    高適語塞。家譜上隻記載著先祖戰功,從未提過這些。
    "因為他發現,"李白的聲音忽然變得飄渺,"戰場上的勝負,不過是大鵬翅膀下的塵埃。"
    官道漸漸熱鬧起來。
    挑擔的貨郎、騎驢的士子、押送囚車的差役,各色人等匯成一條渾濁的河流。
    李白在人群中穿梭,白衣依舊纖塵不染。高適跟得吃力,額頭滲出細汗。
    正午時分,他們在路旁茶肆歇腳。
    李白要了壺最便宜的粗茶,卻從行囊裏取出精致的越窯茶具。
    "李、李兄,"高適盯著茶盞上精致的蓮紋,"你既、既然有這等好物,為何還..."
    "用粗茶?"李白狡黠一笑,"好茶配粗盞是暴殄天物,粗茶配好盞卻別有風味。"他忽然壓低聲音,"就像高兄,明明是將才,偏要去考什麽進士。"
    高適手中的茶盞"當"地磕在桌上。鄰桌幾個商人模樣的男子投來詫異的目光。
    "我、我..."
    "噓——"李白食指抵唇,"聽。"
    茶肆角落裏,一個盲眼老翁正彈著三弦,嘶啞地唱著《秦王破陣樂》。沙啞的嗓音與雄壯的曲調形成詭異反差,仿佛盛世下的裂縫。
    "...姑蘇台上烏棲時,吳王宮裏醉西施。吳歌楚舞歡未畢,青山欲銜半邊日..."
    高適一怔:"這、這不是..."
    "我作的詩。"李白眼中閃過一絲陰翳,"高兄覺得如何?"
    "好、好詩。"高適老實回答,"就是...不太吉利。"
    李白哈哈大笑,引得茶客紛紛側目。他忽然湊近,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在高適臉上:"高兄可知為何鯤要化鵬?"
    "為、為了飛得更高?"
    "錯!"李白拍案而起,"因為它本就是鵬!"
    三弦聲戛然而止。茶肆裏鴉雀無聲。
    高適窘迫地拽李白衣袖,卻聽見老翁幽幽道:"郎君好見識。老朽活了七十載,今日才知魚本是鳥..."
    夕陽西沉時,他們抵達新豐驛站。
    李白用玉佩抵了間上房,高適則住進通鋪。
    入夜後,高適輾轉難眠,索性起身練劍。
    月光如水,劍鋒劃破夜色,卻斬不斷腦中紛亂的思緒。
    "睡不著?"
    高適驚得劍鋒走偏。李白不知何時倚在院門邊,手中拎著兩壇酒。
    "李、李兄..."
    "來。"李白拍拍身旁石階,"我教你背詩。"
    高適慌忙擺手:"我、我嘴笨..."
    "誰要你背別人的詩?"李白拍開泥封,酒香四溢,"背你自己的!"
    "我、我不會作詩..."
    "胡說!"李白突然厲聲,"白日裏你看蒼鷹的眼神,就是最好的詩!"
    高適呆住了。月光下,李白的麵容忽明忽暗,眼中似有火焰跳動。
    "我、我..."
    "聽好。"李白仰頭灌了口酒,""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這是你的眼神告訴我的。"
    高適的心髒突然劇烈跳動起來。他接過酒壇猛灌一口,嗆得眼淚直流。
    "慢些。"李白輕拍他後背,"詩如酒,急不得。"
    夜風拂過院中老槐,樹葉沙沙作響。高適忽然發現,自己結巴的毛病在酒意中減輕了許多。
    "李兄,你說...我真是鵬嗎?"
    李白沒有直接回答。他解下玉佩放在月光下,遊魚紋飾在青白的光暈中竟似在遊動。
    "高兄可知這玉的來曆?"他輕聲道,"這是家師所贈,他說..."手指輕撫魚紋,""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高適茫然搖頭。
    "意思是,"李白突然將玉佩塞進高適手中,"你不是我,怎知我看不出你的才華?"
    玉佩冰涼沁骨。高適低頭看去,忽然發現魚紋在月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仿佛隨時會躍出玉麵。
    "我...我能行?"
    "不是能不能,"李白站起身,白衣在夜風中獵獵作響,"而是..."他指向北方,"看!"
    一顆流星劃破夜空。高適仰頭望去,恍惚間看見流星化作展翅的鵬鳥,消失在銀河盡頭。
    "高兄,"李白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明日我要去終南山訪道,你可願同行?"
    高適握緊玉佩,魚紋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先祖戰袍上的血跡,想起書房裏積灰的兵書,想起自己苦練劍法時滴在青石板上的汗水。
    "我..."他深吸一口氣,"我要去長安。"
    李白笑了。那笑容比月光還清澈:"善。"
    黎明時分,高適在驛站門口與李白道別。晨霧中,白衣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唯有歌聲飄蕩: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高適摸了摸懷中的玉佩——李白執意留給他的。他轉身走向長安方向,腳步比來時堅定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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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驛站的老馬夫正在喂馬,見他獨行,隨口問道:"那位白衣服的相公呢?"
    "訪、訪道去了。"高適答道。
    老馬夫眯起昏花的眼睛:"小相公去哪兒?"
    高適望向長安方向初升的朝陽,忽然發現自己不再結巴:
    "去成為大鵬。"
    ......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天寶十四載冬,漁陽鼙鼓終於動地而來。
    高適站在潼關城頭,鐵甲凝霜。
    他望著遠處燃燒的烽火,恍惚間看見二十年前茶肆裏盲眼老翁彈唱的畫麵。
    "將軍!叛軍已破洛陽!"副將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高適握緊槍杆,指節發白。槍尖上刻著"鵬"字,是當年李白用佩劍幫他刻的。
    他忽然想起那個霧靄朦朧的清晨,李白說:"你本就是鵬。"
    "傳令三軍。"他的聲音不再結巴,"死守潼關。"
    長安淪陷那日,大明宮的舞象發了狂。
    這頭曾為楊貴妃獻舞的瑞獸,此刻渾身著火,長鼻卷著燃燒的旌旗在朱雀大街上奔逃。
    殘破的城樓上,不知哪個教坊女子還在跳《霓裳》——水袖甩過焦黑的梁柱,宛如枯枝上最後的梨花。
    高適率殘部進城時,正看見這幕。
    他忽然想起開元二十三年,與李白在黃鶴樓讀崔顥詩的情景。
    那時李白醉醺醺地拍欄長吟:""昔人已乘黃鶴去"?謬矣!分明是黃鶴乘人而去!"
    如今黃鶴樓已成焦土,而他們這些"昔人",倒真成了詩裏飄散的雲煙。
    "報!永王叛軍中抓獲要犯!"
    當高適看見囚車裏白發散亂的李白時,槍尖"當啷"砸在青石板上。
    曾經謫仙般的人物,如今滿臉血汙,右眼腫得睜不開——但那隻完好的左眼,依然清澈如初見時的模樣。
    "李、李..."高適的結巴突然複發。
    李白卻笑了:"高三十五...你果然...成了大鵬..."他劇烈咳嗽起來,血沫濺在囚欄上,"可惜我...終究是...魚..."
    暗夜軍帳中,高適展開永王檄文。那字跡他認得——是李白的手筆,但絕非本意。
    文中"輕舟已過萬重山"一句被朱筆圈出,旁邊批注:"反詩"。
    "將軍,此乃滅族大罪..."參軍低聲道。
    高適摩挲著腰間的魚紋玉佩。
    二十年來,這玉在戰場上救過他三次:睢陽之戰箭頭偏轉三寸,靈寶突圍時叛軍突然失明,最近一次是三天前,玉麵莫名發熱示警伏兵。
    "備馬。"他突然說,"我要見郭子儀。"
    雪花落在李白眉間時,他以為自己到了陰曹地府。直到聽見有人吟:""大鵬飛兮振八裔"...下句是什麽?"
    "中天摧兮...力不濟。"李白下意識接完,才發覺鐐銬已除。帳外站著披甲的高適,肩頭積雪三寸。
    "你..."李白瞳孔驟縮,"私放欽犯..."
    高適扔來酒囊:"是鵬鳥...救了魚。"
    他們像初遇那夜般對飲。
    李白得知高適用全部軍功換他性命時,酒液突然從指縫漏下——那隻曾寫"雲想衣裳花想容"的手,如今抖得握不住酒囊。
    "值得嗎?"李白聲音嘶啞,"為了個...廢人..."
    高適指向帳外焦土:"為了長安。"
    至德二載,唐軍收複長安。
    凱旋那日,高適獨自站在廢棄的土地廟前——四十年前他們初遇的地方。殘垣上刻著首新詩: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但留鵬鳥意,不負少年心"
    署名處畫著條生翅的魚。
    李白死在流放夜郎的路上。
    據說他臨終前大笑三聲,將畢生詩稿拋入江中,唯留一張素箋,上書:"輕舟已過萬重山"。
    當意識沉入黑暗的刹那,他聽見機械音:"dna樣本確認,xh1032號實驗體蘇醒程序啟動。"
    再睜眼時,刺目的白光裏浮現透明艙蓋。
    無數金屬手臂正從他體內抽出針管,艙外站著穿白袍的怪人,胸前銘牌閃爍:"西安研究所首席研究員弈秋"。
    "歡迎來到天寶一千二百八十一年,李太白先生。"
    【天寶一千二百八十一年"即從天寶元年742年)起算的1281年後,約公元2023年742+1281=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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