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莫雨狂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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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二層的空氣像被某種無形的重量壓著,比上層更加沉悶,混雜著金屬冷卻劑和潮濕混凝土的氣味。
    他們穿過幽暗的通道,腳步聲在狹窄的空間裏回蕩,仿佛某種隱秘的儀式。
    盡頭是一間半掩著門的倉庫,門軸發出鏽蝕的呻吟。
    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整齊碼放的酒箱——十幾度的氣泡酒、清酒、甚至還有幾瓶貼著“實驗專用”標簽的伏特加。
    “這研究基地真是要什麽有什麽。”
    莫雨沒有回答,隻是徑直走向角落,拎起一袋六瓶三百毫升的啤酒丟給瑞薩,自己則提起另外兩袋,動作利落得像在分發實驗樣本。“十八瓶,”她淡淡地說,“夠四個人喝了。”
    他們來到基地大廳的落地窗前。
    窗外,西伯利亞的暴雪肆虐,白茫茫一片,分不清是白晝還是黑夜。
    雪片撞擊在強化玻璃上,發出細碎的劈啪聲,像是某種永無止境的低語。
    李誌和克洛伊很自然地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兩人之間仍保持著微妙的距離——既不像戀人那樣親密,也不像同事那樣疏遠。
    李誌隨手開了兩瓶酒,遞給克洛伊一瓶,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
    “所以,”李誌啜了一口,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眯起,“你上次說的那本小說,後來看完了嗎?”
    克洛伊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酒瓶的標簽,搖了搖頭:“沒有,實驗數據太多,沒時間。”
    “可惜,”李誌笑道,“結局挺有意思的。”
    “你可以直接告訴我。”
    “那多沒意思,”他故作神秘地眨眨眼,“有些事,還是自己經曆比較好。”
    克洛伊瞪了他一眼,卻忍不住嘴角微揚。
    另一邊,莫雨已經喝了不少。
    她的銀白發辮依舊一絲不苟,但眼神卻比平時少了幾分銳利,多了幾分朦朧。
    瑞薩坐在她對麵,酒瓶已經空了一半,金色的瞳孔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擴張。
    “我以前,”莫雨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沒想過當博士。”
    瑞薩挑眉:“哦?”
    “那時候,”她盯著窗外的風雪,仿佛在凝視某個遙遠的過去,“我還是個……風光無限的女孩。”她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罕見的、近乎自嘲的笑意,“清純無暇的那種。”
    李誌和克洛伊的談話停了下來,不約而同地看向她。
    “很多男人追我,”莫雨繼續道,手指輕輕敲擊酒瓶,“我也很享受……青春帶來的感覺。”她停頓了一下,眼神微微渙散,“我談過一個男朋友。”
    瑞薩的酒杯停在半空中,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縮。窗外的風雪聲似乎變得更大了,呼嘯著撞擊玻璃,像是某種不安的預兆。
    莫雨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酒瓶的標簽,眼神飄向遠處,仿佛透過西伯利亞的暴雪看到了另一個時空。
    “他喜歡彈鋼琴,”她輕聲說,聲音幾乎被風雪吞沒,“不是那種刻板的古典樂,而是即興的、隨性的旋律。有時候深夜,他會偷偷溜進學校的琴房,彈一些不成調的曲子,而我就在窗邊聽著。”她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他說音樂不該被規則束縛,就像人一樣。”
    瑞薩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但沒有打斷她。
    “我們經常去一家咖啡館,”莫雨繼續道,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麵上劃著圈,“老板是個古怪的老頭,總說我們太年輕,不懂得珍惜時間。”她停頓了一下,“後來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李誌和克洛伊也安靜了下來,整個大廳隻剩下酒瓶輕碰的聲響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風雪。
    “分手那天,下著大雨。”莫雨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像在講述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故事,“他說他要去一個地方,一個我不能跟去的地方。我問他為什麽,他隻是搖頭,說有些事必須由他去做。”
    她的手指收緊,指節泛白。
    “三天後,我在新聞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空氣驟然凝固。
    “不是車禍,不是意外,”莫雨抬起頭,銀白的發辮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是熵濁。”
    這個詞像一把刀,刺進所有人的沉默。
    克洛伊的手指猛地攥緊,酒瓶在她掌心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李誌的鏡片反射著冷光,看不清他的表情。瑞薩的金色瞳孔微微擴張,像是聽到了某種禁忌的詞匯。
    “我親眼看著他被吞噬,”莫雨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他的身體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腐蝕,從指尖開始,一寸寸瓦解,最後連灰燼都沒剩下。”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仿佛那裏還殘留著某種觸感,“而我能做的,隻是看著。”
    窗外的風雪突然變得更加狂暴,雪片拍打玻璃的聲音如同某種憤怒的咆哮。
    “後來我才知道,”莫雨繼續說,聲音低沉而冰冷,“他早就被標記了。他離開我,是因為不想讓我看到那一幕。”她冷笑一聲,“多麽愚蠢的溫柔。”
    瑞薩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金色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所以你才研究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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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雨沒有回答,隻是仰頭喝幹了最後一口酒。
    “我研究序者,”她站起身,銀白發辮紋絲不動,“是因為我想知道,為什麽有些人能活下來,而有些人必須消失。”
    她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停留在林瑞薩身上,眼神銳利如刀。
    “而現在,我想我快找到答案了。”
    莫雨突然輕笑一聲,指尖輕輕敲擊著空酒瓶,發出清脆的聲響。“說這些太沉重了。”她將酒瓶推向一旁,銀白發辮隨著動作微微晃動,“換個話題吧。”
    瑞薩的金色瞳孔微微收縮,但很快放鬆下來。他伸手又開了一瓶酒,推到她麵前:“比如?”
    “比如......”莫雨接過酒瓶,指尖在冰涼的玻璃上輕輕摩挲,“我成為博士的時間其實很短,來這個基地也不過半年。”
    李誌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睛閃過一絲驚訝:“我以為你在這裏至少三年了。”
    “時間感在這裏總是錯亂的。”莫雨抿了一口酒,“西伯利亞的永夜,實驗室的恒溫,再加上......”她的目光掃過窗外肆虐的風雪,“那些我們每天都要麵對的數據。”
    克洛伊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
    她注意到莫雨說這話時,右手食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在成為博士之前,”莫雨繼續道,聲音比平時柔和了幾分,“我見過太多家庭在熵濁麵前支離破碎。”她的眼神變得遙遠,“父母眼睜睜看著孩子消失,孩子哭著找再也回不來的父母......”
    大廳裏的溫度似乎又下降了幾度。瑞薩的酒杯停在唇邊,金色的瞳孔映著莫雨冷峻的側臉。
    “但每一次,”莫雨的聲音突然堅定起來,“我都看到有人在抗爭。母親用身體擋在孩子前麵,老人把最後的機會讓給年輕人......”她的手指攥緊了酒瓶,“就是這些瞬間,讓我相信人類一定能戰勝熵濁。”
    窗外的風雪似乎小了些,玻璃上的冰晶開始融化,形成細小的水痕,像眼淚般緩緩滑落。
    “所以我選擇來到這裏。”莫雨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不僅是作為研究員,更是作為老師。”
    她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罕見的溫和笑意,“知道為什麽我堅持親自帶學生嗎?”
    李誌搖搖頭,克洛伊則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因為知識可以傳授,但信念必須感染。”莫雨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在對抗熵濁的路上,健全的心智比完美的數據更重要。”
    瑞薩突然笑了,金色的眼睛閃著奇異的光彩:“所以你才總是那麽嚴厲?”
    “嚴厲?”莫雨挑眉,“我隻是不想看到你們犯那些可以避免的錯誤。”她頓了頓,“畢竟,每一個活下來的學生,都是未來戰勝熵濁的希望。”
    克洛伊感到心髒猛地一跳。
    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麽莫雨總是對她的實驗數據格外嚴格,為什麽會在她犯錯時表現出近乎苛刻的批評——那背後是一種近乎偏執的保護欲。
    “博士......”克洛伊不自覺地用上了這個稱呼。
    莫雨轉向她,眼神中的銳利稍稍軟化:“嗯?”
    克洛伊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她看到莫雨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猶豫和恐懼。
    “好了,”莫雨站起身,銀白發辮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酒喝完了,故事也講夠了。”她看向窗外漸小的風雪,“明天還有實驗,都回去休息吧。”
    瑞薩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這麽早?”
    “早?”莫雨瞥了一眼牆上的原子鍾,“已經連續三十七小時沒有晝夜變化了,你的生物鍾需要調整。”她轉向李誌,“特別是你,精神科醫生應該更清楚睡眠的重要性。”
    李誌舉手投降:“遵命,莫博士。”
    當眾人陸續離開時,莫雨卻站在落地窗前沒動。
    克洛伊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總是挺拔的背影此刻在漫天風雪前顯得異常孤獨,卻又堅定得如同西伯利亞永凍的冰川。
    “莫老師她......”走廊上,克洛伊小聲開口。
    “是個理想主義者。”李誌輕聲接道,鏡片後的眼睛閃著溫柔的光,“最固執的那種。”
    克洛伊點點頭,突然覺得胸口那股壓抑已久的沉重感輕了幾分。
    她看向走廊盡頭的研究室,透過玻璃能看到裏麵閃爍的儀器燈光——那裏有莫雨畢生心血的結晶,有為戰勝熵濁而準備的一切。
    或許,克洛伊想,有些希望就藏在這些看似冷酷的嚴謹背後,就像西伯利亞的凍土下,永遠孕育著等待破土而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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