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振雲的倒台，在京城掀起的波瀾，遠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猛烈。
    但這一切的喧囂，似乎都與靜心齋這座小小的院落，隔絕開來。
    院內，隻有絲線穿過錦緞的，沙沙聲。
    趙德芳坐在那張專門為他打造的工坊裏，身前，是那幅萬眾矚目的《浴火鳳凰圖》。
    他的手，穩如磐石。
    那把失而複得的劈線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一根尋常的紅色絲線，在他指尖輕輕一撚，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直至六十四股。
    每一股，都細若遊絲，薄如蟬翼，卻又在燈光下，閃爍著堅韌的光澤。
    他的眼神，專注，虔誠，像是正在進行一場，與神明對話的儀式。
    那隻鳳凰的輪廓，已經在繡稿上，初具雛形。
    僅僅是幾筆針腳，那股浴火重生，睥睨天下的神韻，便已躍然布上。
    幾名新來的學徒，連大氣都不敢喘，隻是遠遠地站著，看著，眼神裏，充滿了震撼與崇拜。
    她們終於明白，什麽叫宗師。
    那不是一種頭銜，而是一種，已經融入骨血，化為呼吸的精神。
    葉凡沒有去打擾他。
    他知道，此刻的趙師傅，正在用他的針，他的線，來完成自己靈魂的，最後一塊拚圖。
    他轉身，走進了書房。
    書房裏，李麻子和楚雲飛早已等候多時。
    李麻子的臉上，是抑製不住的興奮。
    “葉哥，全完了！”
    “高氏的股票，已經變成了廢紙，聽說天台上站滿了人。”
    “他名下所有的固定資產，都被銀行查封，準備打包拍賣，用來抵債。”
    “高健和高宇那兩個敗家子，因為涉嫌參與非法集資和商業欺詐，也被帶走調查了。”
    “這回，是真正的一敗塗地，永世不得翻身！”
    李麻子說得唾沫橫飛，仿佛是他親手，把高家給推下懸崖的。
    葉凡的神色，卻很平靜。
    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
    “我讓你查的東西，查得怎麽樣了？”
    李麻子的神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
    “查清楚了。”
    “高家在南郊，有一家規模不小的紡織廠，專門給他們自己的服裝品牌，提供高端麵料。”
    “雖然高家的品牌臭了，但那家廠的設備，都是從德國進口的，技術員也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手，這塊資產，是目前最搶手的。”
    葉凡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
    “雪”字號要走得遠，就必須要有自己穩定且高品質的供應鏈。
    從染料到絲線，再到作為基底的錦緞，每一樣，都必須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
    這，才是奢侈品帝國的根基。
    “麻子。”
    “在，葉哥！”
    “想辦法，把這家廠，給我拿下來。”
    葉凡的語氣，不容置疑。
    “不管花多少錢，用什麽方法。”
    “我要讓它，姓‘雪’。”
    李麻子眼睛一亮，重重點頭。
    “明白！”
    葉凡又看向一旁的楚雲飛。
    “楚老，巴黎那邊，有什麽消息？”
    提到正事，楚雲飛立刻從公文包裏，拿出了一份電報傳真。
    “皮埃爾先生的效率，非常高。”
    “蘭蔻集團已經兌現了他們的承諾，在巴黎最頂級的時尚街區，蒙田大道三十號，為我們盤下了一間店鋪。”
    “這是那間店鋪的資料和圖紙。”
    楚雲飛將文件推了過去。
    “上下兩層，總麵積超過五百平米，地理位置，絕佳。旁邊，就是迪奧和香奈兒的全球旗艦店。”
    這個位置，堪稱世界時尚的心髒。
    能在這裏開店的，無一不是擁有百年曆史的頂級大牌。
    而“雪”，一個剛剛誕生的中國品牌，第一家店，就直接插在了這裏。
    這本身，就是一個傳奇。
    “店鋪的設計方案，雪兒那邊，有想法了嗎？”葉凡問道。
    “有了。”
    楚雲飛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歎和佩服。
    “柳小姐的構思，隻能用‘天馬行空’四個字來形容。”
    “她說，我們不能簡單地，把店做成一個陳列商品的貨架。”
    “她要把這家店，做成一個，能讓西方世界，沉浸式體驗東方美學的，藝術空間。”
    “她想在巴黎的鋼筋水泥裏，建一座，微縮的，蘇式園林。”
    “什麽？！”
    饒是李麻子，聽完也驚得目瞪口呆。
    在蒙田大道，寸土寸金的地方，建一座園林？
    這……這也太瘋狂了！
    葉凡的眼中，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亮光。
    他懂。
    他太懂柳如雪的想法了。
    小橋流水，曲徑通幽，白牆黛瓦，一步一景。
    當那些習慣了璀璨水晶燈和冰冷大理石的歐洲貴婦們，走進這樣一個充滿詩情畫意的東方秘境。
    她們看到的，將不僅僅是衣服。
    而是一種，她們從未領略過的，文明與美。
    這才是真正的，文化降維打擊。
    這才是“雪”字號，應該有的格調。
    “告訴雪兒，放手去做。”
    葉凡的聲音，充滿了支持與信任。
    “錢，不是問題。”
    “我要的，就是全世界都為之驚豔的效果。”
    “好！”楚雲飛重重點頭，心中豪情萬丈。
    他仿佛已經看到，當這家店開業時，整個巴黎，將會是何等的轟動。
    然而，就在這時，書房裏那台鮮紅色的電話機，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
    這個號碼，是葉凡專門用來與海外聯係的專線。
    楚雲飛接起電話，聽了幾句後，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他捂住話筒，對葉凡說道。
    “是皮埃爾先生。”
    “他說，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和一個天大的，壞消息。”
    葉凡接過電話。
    “皮埃爾先生，日安。”
    電話那頭，傳來皮埃爾無比興奮，甚至有些語無倫次的聲音。
    “葉！我的上帝！你們在中國，到底做了什麽？！”
    “高家倒台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歐洲！現在整個金融圈，都在討論你這位來自東方的‘資本屠夫’！”
    “你簡直就是個魔鬼！”
    葉凡淡淡一笑。
    “說正事。”
    “哦哦，對，正事！”皮埃爾的語氣，立刻變得嚴肅起來。
    “好消息是，蘭蔻集團董事會，對於您展現出的雷霆手段，感到萬分的……敬畏。”
    “他們已經全票通過，將我們之間的合作，提升到最高戰略等級。”
    “蘭蔻，將不計成本，動用所有資源，來為‘雪’的誕生，保駕護航！”
    這確實是個好消息。
    這意味著，葉凡他們，將得到一個世界頂級集團的，全力支持。
    “那壞消息呢？“葉凡問道。
    電話那頭的皮埃爾，沉默了片刻。
    他的聲音，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壞消息是，你們，可能被一個，最不該招惹的對手，給盯上了。”
    “誰？”
    “卡爾·拉格斐。”
    當這個名字，從皮埃爾口中說出時，連葉凡的瞳孔，都忍不住微微一縮。
    “時尚大帝”，卡爾·拉格斐。
    這個時代，整個西方時尚界，最說一不二的，帝王。
    香奈兒和芬迪的靈魂人物。
    一個，能憑一句話，就決定一個品牌生死，決定一個設計師前途的，恐怖存在。
    “就在今天早上，他在接受《vogue》雜誌專訪時，被問到如何看待蘭蔻與中國品牌的合作。”
    皮埃爾的聲音，有些幹澀。
    “他說……”
    “他說，他不認為，在一個連可口可樂都算奢侈品的地方，能誕生出，真正懂得‘奢侈’為何物的，藝術。”
    “他還說……”
    “所謂的東方神秘，不過是，落後文明的，自我美化。”
    “而‘雪’……”
    “不過是一場，嘩眾取寵的，商業鬧劇。”
    “他斷言，‘雪’的旗艦店，在蒙田大道，活不過三個月。”
    電話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如果說，高振雲的攻擊，是陰險的暗箭。
    那麽，來自卡爾·拉格斐的，就是一次，不加任何掩飾的，來自世界之巔的，公開處刑。
    他的一句話，幾乎就給“雪”的未來，判了死刑。
    任何一個想要購買“雪”的貴婦，在走進那家店之前，都必須掂量一下，自己是否，要與“時尚大帝”的審美，公然為敵。
    這，才是真正的，殺人誅心。
    李麻子和楚雲飛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們終於明白，皮埃爾為什麽會說，這是一個天大的壞消息。
    這已經不是壞消息了。
    這是絕境。
    然而，葉凡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慌亂。
    他隻是靜靜地聽著。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問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問題。
    “皮埃爾。”
    “你覺得，他為什麽，要這麽說？”
    皮埃爾一愣，下意識地回答。
    “因為……因為他的高傲？對東方文化的偏見？”
    “不。”
    葉凡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銳利的弧度。
    “因為，他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