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璃幽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在那張懸浮於空中的、流淌著淡金色法則符文的靈魂契約上緩緩掃過。
    羊皮紙的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每一個由她魔力凝聚的字符都閃爍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契約本身散發出的微弱嗡鳴聲，以及玉鈺那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
    “嗯”
    夢璃幽發出一個幾不可聞的音節，指尖再次凝聚起一點星辰般的魔力光輝。
    她沒有大動作，隻是極其輕微地在契約的某些條款旁，如同進行最後的校對般，添加了數筆。
    那些新添的符文線條更加細密、更加複雜，它們如同活物般融入原有的條款之中，瞬間增強了契約的約束力和對“贖罪”定義的嚴謹性。
    比如在“所有受害者”旁，增加了“包括其直係血親及受其惡行直接影響之密切關係者”的詳細注釋；
    在“真心諒解”前，加上了“需受害者或其指定代理人明確表達”的前提。
    每一個補充，都像一道更沉重的枷鎖，精準地套在玉鈺未來的贖罪之路上。
    確認無誤後，夢璃幽才用指尖輕輕一點。
    那承載著法則之力的羊皮紙契約，如同被無形之手托著，緩緩飄向癱坐在地、依舊淚痕未幹的玉鈺麵前。
    金色的符文光芒映照著她慘白的臉，如同審判的聖光。
    玉鈺看著近在咫尺的契約，那上麵散發著夢璃幽的氣息。
    自由那渺茫的希望如同海妖的歌聲，誘惑著她伸出顫抖的手。
    指尖冰涼，帶著劫後餘生的虛脫感，眼看就要觸碰到那決定命運的羊皮紙——
    “等等。”
    夢璃幽清冷的聲音如同冰錐，瞬間凍結了玉鈺的動作。
    她的手掌，並非阻止，而是帶著千鈞之力，穩穩地按在了契約卷軸的上方邊緣。
    這個動作並非要收回契約，而是如同釘下最後一枚楔子，宣告著不容忽視的附加條件。
    她的目光銳利如刀，穿透玉鈺眼中的希冀，直抵她靈魂深處的不安。
    “契約在此，機會給你。”
    夢璃幽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沉重，清晰地敲打在寂靜的空氣裏。
    “但有幾件事，在落筆之前，你須銘記於心。”
    玉鈺的身體猛地一顫，剛剛升騰起的一絲暖意瞬間被凍結，隻剩下更深的寒意。
    她驚恐地抬頭，看著夢璃幽那雙毫無波瀾的紅瞳。
    “第一，”
    夢璃幽的指尖在契約上“受害者”的條款處點了點。
    “對於那些其罪行同樣罄竹難書、死不足惜者”
    她頓了頓，目光如冰？
    “你可以選擇不去‘賠償’那些已死或同樣有罪之人本身。但是——”
    她的語氣陡然加重，“他們的血親！你必須找到他們！必須親自去見他們一麵！”
    玉鈺的呼吸瞬間變得困難，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
    去見那些因她而失去親人、對她恨之入骨的人？這簡直比直接麵對夢璃幽的藤條更讓她恐懼！
    “第二，”
    夢璃幽仿佛看穿了她瞬間慘白的臉色和眼中升騰的絕望，繼續用那冰冷的語調陳述著殘酷的事實。
    “你很清楚，當你站在那些失去至親的遺孤、遺孀、白發蒼蒼的父母麵前時他們看到你，會是什麽反應？”
    她的聲音如同在陳述一個必然的定律。
    “他們大部分不會聽你懺悔，不會接受你的道歉。
    他們大部分的人唯一的念頭，就是將你生吞活剝，挫骨揚灰，以慰親人在天之靈！
    你的出現，對他們而言，不是救贖，而是將愈合的傷疤再次血淋淋撕開的酷刑！憤怒與仇恨，會瞬間淹沒你！”
    玉鈺的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
    她能想象出那些充滿刻骨仇恨的眼神，那些恨不得將她撕碎的怒吼。
    她下意識地想蜷縮起來，想躲回那個安全的被子裏。
    “所以，”
    夢璃幽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微瀾，不是憐憫，而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務實。
    “為了避免你贖罪的第一步就被憤怒的受害者家屬撕成碎片，白白浪費了這張契約”
    她的目光轉向房門的方向，提高了些許音量，清晰地呼喚道
    “進來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門口的光影一陣扭曲。
    艾琳娜的身影悄無聲息地“飄”了進來。
    她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慵懶又帶著玩味的笑容，紫羅蘭色的眼眸在昏暗的房間內如同兩顆璀璨的寶石。
    她仿佛隻是偶然路過，而非被特意召喚。
    她的目光先是饒有興致地掃過夢璃幽手中的鎖鏈和其身後溫順的璃夢。
    最終，如同精準的探針，落在了癱坐在地、如同被雷擊中的玉鈺身上。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玉鈺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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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比剛才麵對夢璃幽時更加慘白！
    一股比麵對夢璃幽時更加古老、更加深沉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她的心髒，讓她幾乎窒息！
    她的身體猛地向後一縮，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床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她甚至忘記了哭泣，忘記了顫抖，隻剩下純粹的、麵對造物主的極致恐懼！
    “主主人？！”
    玉鈺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和走投無路的絕望，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發出的哀鳴。
    “您您恢複記憶了？！您您全都想起來了？！”
    她問出這句話時，聲音裏充滿了最後一絲僥幸破滅的絕望。
    如果艾琳娜恢複了關於她的記憶那等待她的，恐怕就不是夢璃幽的契約，而是徹底的抹殺！
    艾琳娜沒有立刻回答。
    她輕盈地飄近幾步，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優雅從容。
    她微微彎下腰，那張精致美麗、卻讓玉鈺魂飛魄散的臉龐湊近，嘴角勾起一個完美得令人心悸的弧度，紫眸中閃爍著神秘莫測的光芒。
    “你覺得呢？”
    艾琳娜的聲音輕柔得像情人間的呢喃。
    她隻是拋出一個反問，就將玉鈺最後一絲僥幸徹底碾碎。
    “噗通！”
    沒有任何猶豫，玉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瞬間從癱坐變成了最卑微的“土下座”！
    她的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整個身體伏貼在地，如同最虔誠的信徒在祈求神明的寬恕，又如同待宰的羔羊在屠刀下瑟瑟發抖。
    “主人！主人！！”
    玉鈺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哀求，比麵對夢璃幽時更加絕望？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徹徹底底地錯了！
    我發誓！我發誓我會改正！我會用我的一切去贖罪！求求您！求求您千萬不要拆了我！不要抹掉我！求求您了！！”
    她的額頭死死抵著地麵，眼淚再次洶湧而出，混合著地板上的灰塵，在她臉上劃出狼狽的痕跡。
    情急之下，玉鈺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將剛剛夢璃幽遞過來、因為驚嚇而掉落在手邊的契約卷軸猛地抓起來，高高舉過頭頂，如同獻上最後的救命稻草，聲音嘶啞地喊道。
    “您看！您看這個！這是我和夢璃幽大人簽訂的契約！我答應去贖罪了！
    真的！您看！上麵有夢璃幽大人的名字！是真的！我絕對不敢再騙您了！”
    她的話語混亂不堪，充滿了瀕臨崩潰的恐懼和祈求。
    艾琳娜的目光這才慢悠悠地移向那張被玉鈺高高舉起的契約卷軸。
    她紫眸微眯，仿佛在欣賞一件有趣的古董。
    她的視線快速掃過契約的條款，最終，停留在了“受贖方”簽名欄的位置。
    “哦？”
    艾琳娜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指尖優雅地虛點了一下那個依舊空白的位置，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疑惑。
    “既然你如此誠懇地表示要改過自新，要真心贖罪”
    她故意拖長了語調，紫眸如同深淵般凝視著地上顫抖的玉鈺。
    “那這‘受贖方’的簽名處，怎麽還是一片空白呢？難道這‘決心’，還停留在口頭上嗎？”
    這句話如同最後一根稻草，也像是一道赦免的曙光！
    玉鈺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絕境逢生的光芒！
    她甚至顧不得額頭磕出的紅印和滿臉的淚水泥汙，將契約放到自已眼前，手中出現點細微的魔力。
    她凝聚起自己殘存的所有力量，將全部的希望和孤注一擲的決心都灌注到指尖！
    她的名字——被她用盡全力、一筆一劃地烙印在了“受贖方”的下方！
    就在她完成簽名的刹那！
    嗡——！！！
    契約卷軸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幾乎要照亮整個昏暗房間的璀璨金光！
    莊嚴、神聖、不可違逆的法則氣息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卷軸上的文字仿佛活了過來，化作兩道凝練到極致的金色洪流！
    一道如同閃電般沒入夢璃幽的眉心，在她光潔的額頭上留下一個瞬間隱去的金色印記；
    另一道則如同最熾熱的烙印，帶著無可抗拒的法則之力，深深鐫刻在玉鈺靈魂的最核心！
    緊接著，在玉鈺帶著狂喜與解脫的注視下，那張承載著雙方承諾與世界法則的卷軸，如同完成了最後使命的神物，無聲地、徹底地化作了無數細碎的金色光塵，如同星屑般在空氣中飄散，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契約已成，法則為證，再無實體！
    然而，就在光塵消散的瞬間，玉鈺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冰冷、堅韌、如同用世界規則本身打造的沉重鎖鏈，瞬間纏繞、鎖死了她的靈魂核心！
    那是一種超越物理的絕對束縛感，另一端牢牢地係在夢璃幽的存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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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鎖鏈沒有帶來痛苦，卻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錨定感”。
    自由之路，此刻才真正開始，每一步都背負著這法則的枷鎖。
    艾琳娜看著契約完成、光塵消散，臉上那抹玩味的笑容更深了。
    她優雅地飄到床邊，如同女王般款款坐下，一手慵懶地撐著臉頰。
    紫眸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癱在地上、仿佛剛從水裏撈出來、卻又帶著一絲劫後餘生虛脫感的玉鈺。
    “我來這裏之前呢，”
    艾琳娜的聲音如同大提琴般低沉悅耳，卻說著讓玉鈺心髒驟停的話語。
    “確實在思考一個問題當我見到這個曾經由我親手創造，卻犯下累累罪行的小東西時”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刮過玉鈺。
    “我該怎麽做呢？是直接拆掉，回收那些還算有點用的核心材料呢？還是”
    她故意停頓，欣賞著玉鈺瞬間僵硬、瞳孔再次因恐懼而放大的表情。
    “看看她是否還有那麽一丁點，值得被拯救的價值？”
    艾琳娜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慈悲的弧度，但眼底深處依舊是冰冷的審視。
    “現在看來，”
    她的目光掃過玉鈺身上那無形的法則枷鎖，又看向夢璃幽。
    “你似乎做出了選擇，也為自己爭取到了一個嗯，非常‘有趣’的機會。”
    艾琳娜朝夢璃幽俏皮地眨了下眼，仿佛在傳遞某種默契。
    她重新看向玉鈺，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判口吻。
    “既然你選擇了這條‘贖罪’之路，並簽下了連我都覺得頗為嚴苛的契約，那麽”
    她微微前傾身體，紫眸緊盯著玉鈺，一字一句地說道
    “現在，仔細看看你的契約吧。”
    玉鈺被艾琳娜這突如其來的要求弄得一愣，隨即是更深的恐懼。
    難道契約有問題？難道夢璃幽在條款裏埋了陷阱？
    她幾乎是立刻在靈魂深處、在法則的烙印中，仔仔細細、逐字逐句地重新審視那份剛剛簽訂的契約條款。
    沒有！沒有任何隱藏的陷阱！
    條款清晰得殘酷，約束力強大得令人窒息！
    它嚴苛、公正、不容辯駁，但它也是真的！是最頂級的契約！
    玉鈺緊繃到極致的心弦猛地一鬆，一股巨大的、幾乎讓她再次落淚的虛脫感和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恐懼淹沒的感激，湧上心頭。
    她下意識地望向夢璃幽。
    白發少女依舊平靜地站在那裏，手中的鎖鏈幽光流轉，紅瞳深邃如淵。
    玉鈺的目光中，感激隻存在了一瞬，立刻被更深沉的、如同烙印般的恐懼所取代。
    夢璃幽接收到了玉鈺那複雜到極點的目光，也確認了她已經重新審視過契約。
    她不再等待，清冷的聲音如同最終的開場鑼，宣告著贖罪劇的第一幕正式上演
    “契約已成，法則見證。”她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內回蕩，“那麽，贖罪之路，就從此刻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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