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尚醞局書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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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搬!”顧青大笑,“眼下也沒有空房。”
“不愧是好兄弟。”毛文終於放心,他又開始摸起那白絹,“不知何時我也能討個恩賞。”
“好好幹,總會的。”
“是,顧酒人!”毛文似是想到些什麽,他拽了木凳坐到顧青身側,眉色飛舞神秘兮兮道,“那你是不是就能教教咱們兄弟幾個釀酒了?”
顧青搖了搖頭:“沈典禦命我去書庫待些時日,整理些古方,興許整個尚醞局都會獲益。”
毛文瞪大了眼:“說是這麽說,可……”
他瞧著顧青,頗有不解。雖說不能一昧埋頭釀酒,平日裏想查閱什麽典籍,書庫都是開放的,如今竟得一直待在裏頭,時日若久了,手藝難免生疏。
“沈典禦究竟何意……”毛文打量了眼窗外,小聲抱起不平。
“應用不了太多時日。你且放心。”顧青心裏頭亦隱隱不安。當年阿爹出事後,尚醞局留下的老人不少。書庫裏若有線索,這麽多年,他們都沒有發現,自己就能找到端倪?
顧青本想靠自己慢慢研習,一步步走到官家跟前,如今這酒方的說頭現世,就連曹賊也虎視眈眈,不知是好還是壞。
他歎了口氣,示意毛文自己有些疲累,想早些歇著。
毛文隻道他心裏頭亦有不平之意,勸慰了幾聲。
亦日,尚醞局書庫。顧青本以為一大早,沒什麽人影,竟是在書庫門外遇著了刑部侍郎,張摩。
“張大人?”顧青行禮好奇道。
“恭喜啊,顧酒人。”張摩一身緋袍,忙了這些日子,加之個頭算高,更顯消瘦,他向來嚴肅,如此賀詞也隻是眼角微帶笑意。
“張大人客氣了。”顧青真誠謝過,“可是來尚醞局核查?”
“是,也不是。”張摩上前兩步,細說了一番都酒務賬簿之事,他揚起下巴,指向書庫另一側,“如今這些賬簿都搬了來,暫存於此。”
顧青循聲打量了幾眼。尚醞局書庫是個一進小院,他要查的舊檔多在西廂庫房,北邊正房裏頭是近幾年的,張摩眼下所指乃是東廂空閑之處。
這院子不算大,院門進來一旁是書吏的值房,門兩側置有防火缸,再往裏幾步有好些個約摸一人高的舊木架,平日裏曬曬書,免生了蟲。尚醞局書庫比不得承文庫等專門存檔之地,用得起上好的防蟲防潮木料,這裏頭多靠平日看守的書吏手上勤快些,沒有日頭時,則熏些香餅驅蟲祛濕。
“既是如此,這幾日我們說不定會經常碰麵。”顧青笑道。張摩聞言,眉頭微挑,琢磨了一二:“你這是升職,雖無品階,但好歹手下管人了,怎的管到此處來了?”
“沈典禦命我整理些古方,興許於尚醞局眾人有所助益。”不待顧青多言,張摩自顧自道:“若是有不對勁,我倒是能立馬尋你了。”
顧青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若能幫上忙,大人盡管來尋我。”
二人都是話少務實之人,不再閑扯,各自往庫房去。
書庫小院門外,一個青布短衫小太監悄悄趴在門邊,賊眉鼠眼瞧見了這幕。趁四下無人,他理了理衫子,低著頭快步離去。
書庫裏頭,顧青掏出沈典禦交予他的鑰匙,打開西廂房門外帶有鏽跡的銅鎖,推開屋門,一股陳舊紙張的氣味夾雜著怪異香味撲麵而來,同承文庫的藏室比,少了股樟腦清香,多了些陳腐之氣。
屋內靠門處有一桌一椅,桌上是些尋常的筆墨紙硯,一方燭台,再無旁物。屋子裏頭便是二十來個清漆木書架,上頭堆滿了各式書冊。他循著氣味在屋內尋了一圈,那股怪異的香味原來是屋內熏的香餅,估摸著不是什麽上好的香,隔了一夜,不堪入鼻。
丁女史清冽的眼眸,還有她周身那股清雅梨香,倏然在顧青心頭隱隱浮起。不知怎的,他麵上有些發燙。
竟有些心虛,顧青下意識朝門外望去,見無人發現自己這副模樣,不禁晃了晃頭,斂下心神,開始翻找舊檔。
他在木架裏頭走了幾個來回,大致弄清了舊檔的存放次序。最裏頭的是二十年前的,最外頭的是十年前的。再早些估計尋不到了。
如此也夠,顧青按捺住心緒,他徑直走向十七年前的舊檔。
十七年前的正月初八,宮內宮外甚是熱鬧。送走了各國使臣,宣德門外的彩燈山在夜間被點亮,東京城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齊至街頭,一時間人山人海,好不熱鬧。
官家在宣德門外觀完彩燈後,率眾回了宮內。
顧青彼時八歲,同阿娘還有乳母觀完燈,怕走散,於是早早回家歇著。
“青兒,時辰不早了,你得睡覺了。”乳母勸了半響,顧青硬是不願睡下。
“青兒,阿爹今日當值,明日才能回來,你早些睡,明日一睜眼,就能見著阿爹。”阿娘笑盈盈讓乳母先去歇息,坐在顧青床邊,哼起潼州府的童謠來。
“真的嗎?”顧青小小的人兒,裹在床鋪裏,雙眼澄亮無比,“那青兒趕緊睡,阿娘也快去歇息,不用陪青兒了。”
“好,阿娘唱完就去。”
“為何你同阿爹唱的不一樣?”
……
顧青盯著木架的眸光逐漸模糊,眼前漸潤,他鼻頭一酸,回過神來。
那一夜,顧青並未等到阿爹,甚至天亮之後,阿娘也沒了。隻剩乳母,抱著他,捂著他的眼,讓他別看。
可他透過乳母手指的縫隙,還是見到了。
阿娘穿著過年新製的襖子,是特意為幾日後的元宵佳節備下的。顧青仍記得,那是件燈籠紋錦緞襖,外罩燈籠紋白緞貉袖,下身是織金白綺褶裙,娘親頭上簪著撚金雪柳,戴著鋪翠花冠。她前幾日剛說過,元宵節那日阿爹不當值,他們一家子好久沒有一齊上街了,得好好拾掇一番。可眼下,阿娘手裏握著聖旨和遺書,嘴角帶笑,穿著這身安詳地躺在床榻上。
她左手腕浸在盛有熱水的桶盆裏,裏頭的水紅得耀眼……
不知過了多久,顧青眼前不再發紅,他深吸了幾口氣,強逼自己,緩緩翻起舊檔來。
許是當時重新謄抄過,裏頭竟然沒有阿爹的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