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血字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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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監獄的典獄長室飄著陳腐的檀香,李偃飛的靴底碾過青磚上的算盤珠,目光落在牆角雕花樟木箱上。箱蓋上的牡丹紋銅鎖已被撬開,露出底層浸著血漬的賬冊,紙頁間夾著的幹枯曼陀羅花,正隨著他的動作簌簌掉落。
    “《囚徒花名冊》。”他的指尖劃過封麵,墨跡在血漬中暈開,顯露出底下的暗紋——三朵焦骨牡丹托著“歸刑部”三字,正是三年前新典獄長上任時的官印。翻開第一頁,周大柱的名字用朱砂圈著,旁邊標注“劫銀案首犯”,可李偃飛用指甲刮擦紙頁邊緣的牡丹紋,卻在花瓣褶皺裏發現細小的針孔。
    “拿醋來。”他頭也不回地開口,身後的武侯立刻遞上青瓷瓶。醋汁滴在針孔處,淡紅色的密語漸漸顯形:“周大柱,右肩木傷,紋銀三百兩,薦入右威衛·裴”。李偃飛的瞳孔驟縮,裴字後麵的墨漬,分明是匆忙間掩蓋的官印痕跡。
    賬冊翻至第三十七頁,王二牛的記錄讓他握筆的手青筋暴起:“盜米案,女眷李氏、幼女巧兒,充平康坊官妓,換得生路”。紙頁邊緣的牡丹紋裏,用更小的字寫著:“巧兒五歲,眉間朱砂痣,賣與尚宮局掌事”。而三年前“暴斃”的囚徒名錄裏,每個名字旁都畫著節度使府的令牌,令牌下方用密語寫著“心肝各一,銀五百兩”。
    “大人,沈姑娘那邊有發現!”武侯的通報打斷了他的思索。李偃飛將賬冊往袖中一塞,穿過飄著艾草味的走廊,直奔監獄醫房。沈予喬正蹲在藥櫃前,手中舉著個裂紋陶罐,罐底“孫”字刻痕在琉璃燈下泛著冷光。
    “曼陀羅花、穿山甲鱗片、焦骨牡丹蕊。”她用銀簪挑起罐中殘留的粉末,“《千金方》裏的‘龜息散’改良版,能閉息三日,脈搏減緩如瀕死。”指尖劃過罐身的暗紋,三朵焦骨牡丹環繞著“德貴”二字,正是前典獄長孫德貴的表字,“他女婿是右威衛參軍,三年前剛調任長安。”
    李偃飛展開浸血的賬冊,翻到“孫德貴退休”那頁,發現記錄旁的牡丹紋裏藏著密語:“卸任日,替死囚丙字七號,烙刑毀容,送範陽”。他忽然想起地宮石棺裏的幹屍,恥骨聯合顯示年齡四十,與檔案中“六十歲”的記載不符:“孫德貴三年前就被替換了,現在的典獄長是冒名頂替,真正的他,怕是成了範陽軍的‘死囚兵’。”
    沈予喬的琉璃燈突然照見藥櫃底層的暗格,裏麵整齊碼著十二支玉瓶,瓶身分別刻著“心”“肝”“腎”等字樣。她拔開“心”字瓶塞,一股濃重的福爾馬林味撲麵而來,卻混著牡丹花香——正是用來保存髒器的西域藥水。“節度使府的令牌。”她指向瓶底的陰刻紋,“三年前暴斃的囚徒,髒器都被挖去,標好了送往各地權貴的府第。”
    更漏聲敲過申時,李偃飛突然注意到賬冊中夾著的帛畫。畫上繪著監獄布局,糞坑、水井、典獄長室用紅線相連,中央赫然標著“地宮入口”,而地宮深處畫著艘漕船,船帆上繡著“範陽”二字。“周大柱的‘逃脫’隻是幌子。”他的指尖劃過漕船,“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借監獄密道,將死囚運往範陽,充作安祿山的私軍。”
    沈予喬點頭,目光落在藥罐底部的“孫”字上:“孫德貴明知女婿借他的名義賣囚,卻在藥罐刻字留下線索,說明他良心未泯。或許三年前他想阻止,卻反被囚禁,成了第一個‘替死囚’。”她忽然想起小獄卒小六的話,“那些被充官妓的女眷,怕是也被灌了假死藥,送去權貴府上當死士細作。”
    醫房外突然傳來喧嘩,李偃飛掀開簾子,看見獄卒們正抬著具屍體經過,死者後頸烙著牡丹印,正是丙字班的雜役。沈予喬快步上前,用銀簪劃開死者眼瞼,瞳孔中央的黑點顯示是中毒身亡:“曼陀羅過量,卻混著穿山甲粉——這不是假死藥,是致命毒。”
    “他們在滅口。”李偃飛的聲音低沉,“賬冊裏的密語、藥罐的刻字,還有地宮的帛畫,都是孫德貴留下的證據鏈。現在他的女婿發現事情敗露,開始清理知情者。”他忽然望向沈予喬,後者正在死者掌心發現半枚牡丹紋銅錢,“還記得法場更夫手裏的銅錢嗎?同樣的牡丹紋,同樣的‘孫’字暗記。”
    沈予喬將銅錢對著陽光,看見錢眼裏藏著極小的“卯”字——正是秘道機關開啟的時辰。她忽然想起《魯班經》殘頁上的星象圖,卯時對應房宿,主“疏通”,而房宿的位置,正是範陽漕運的必經之路。
    “李大人,你看賬冊的頁碼。”她翻到周大柱那頁,頁碼“七十三”周圍用墨點連成房宿形狀,“他們用二十八宿標記運輸路線,每個節氣對應一宿,霜降是房宿,穀雨是心宿,下一個……”
    “冬至,尾宿。”李偃飛接過話頭,“尾宿主‘隱匿’,怕是要將下一批死囚扮作商隊,從水路運往範陽。”他忽然抽出案頭的長安地圖,漕運路線上的牡丹紋標記,正與賬冊中的密語一一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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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房的燭火突然被風吹滅,沈予喬的琉璃鏡卻在黑暗中亮起,照見藥櫃上的牡丹紋影——那是孫德貴刻在藥罐上的焦骨牡丹,此刻在鏡中與賬冊的血字重疊,竟組成“裴”字的變形。
    “右威衛裴家,範陽安祿山,還有尚宮局的官妓……”沈予喬輕聲道,“這不是簡單的監獄腐敗,是橫跨軍方、官場、內廷的人口販賣網,用‘金蟬脫殼’做幌子,實則在為節度使培養死士,為權貴輸送‘活體貢品’。”
    李偃飛忽然握住她的手腕,觸感冰涼:“沈姑娘,你可知為何每次‘脫殼’都選在牡丹花期?”他指向賬冊邊緣的焦骨牡丹紋,“焦骨牡丹象征武後被貶的剛烈,而他們用這花做標記,就是要借牡丹的盛名,掩蓋吃人的真相。”
    更漏聲中,沈予喬看著藥罐底部的“孫”字,忽然想起焦屍掌心的繭——那雙手,或許曾為女兒編過牡丹環,卻被烙上死亡的印記,最終成了賬本裏的一個血字。
    “該回去了。”李偃飛的聲音柔和下來,“今晚還要比對賬冊密語與二十八宿的對應關係,明日還要提審小六,查平康坊的官妓名冊……”
    沈予喬點頭,將藥罐小心收進木箱。她知道,這一本浸血的賬本,不過是冰山一角,背後的權謀網絡,如同獄牆的秘道般錯綜複雜。但至少,此刻握在手中的證據,讓那些被當作“金蟬”的囚徒,不再是卷宗裏的冰冷名字,而是一個個曾在人間掙紮過的,有血有肉的生命。
    走出醫房時,暮色已合,監獄的槐樹上寒鴉啼叫。沈予喬摸著袖中那枚藏著“卯”字的銅錢,忽然明白,所謂“血字賬本”,記的不是賬目,是無數個周大柱、王二牛、老陳,還有小六一輩輩人的血淚,是他們在黑暗裏,用傷痕和死亡,刻下的,對生的渴望,和對公道的,永不熄滅的期待。
    而她和李偃飛,終將沿著這些血字,一步步揭開真相,讓陽光,照亮這長安城最陰暗的角落,讓那些被當作“蟬衣”的生命,在曆史的賬本裏,留下屬於自己的,清白的,生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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