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獄牆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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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監獄的歸刑部牢房區泛著陳年潮氣,沈予喬的皂靴踩過青石板,靴底與磚縫裏的青苔摩擦出細碎的響聲。周大柱的牢房位於丙字三號,木門上的牡丹紋鐵鎖已被李偃飛的橫刀砍斷,門軸轉動時發出的吱呀聲,像極了某種蟄伏多年的怪物初醒。
    “看床板。”沈予喬的琉璃燈照亮土炕,三枚半寸長的鐵釘呈三角狀嵌入木板,釘帽上的牡丹紋與法場滑輪如出一轍。她抽出驗屍刀插入釘縫,刀刃與木板摩擦出火星,“卯時三刻的陽光會照到西牆第三塊磚,那時釘帽影子會指向——”刀身猛然撬動,半塊木板應聲翻起,露出暗格裏泛黃的絹帛。
    李偃飛接過《魯班經》殘頁時,聞到淡淡鬆煙墨味。絹帛邊緣焦黑,顯是從完整書卷上扯下,圖中用朱砂圈著“糞坑·卯時三刻·水位尺二”,旁邊配著機關示意圖:直徑一尺的陶管斜穿獄牆,出口處畫著牡丹紋暗記。“《魯班經》卷十三‘地行篇’,專門記載監獄密道構造。”沈予喬的指尖劃過圖中“油脂潤滑”的批注,“焦骨牡丹籽油,全長安隻有監獄後廚才有。”
    糞坑的惡臭撲麵而來時,李偃飛已用披風掩住口鼻。沈予喬卻蹲下身,琉璃燈貼近石壁:“看這些擦痕,呈螺旋狀向上,是有人倒爬時膝蓋頂撞所致。”她用銀簪刮取石壁上的暗褐色物質,放在鼻尖細嗅,“牛油混著牡丹粉,正是獄卒保養刑具的油脂。”
    陶管入口藏在糞坑角落,直徑不足一尺,內壁殘留的棉絮在燈光下泛著灰白。沈予喬取出法場焦屍的衣角,比對後瞳孔驟縮:“粗棉混著麻線,正是監獄冬衣的布料。三年前暴斃案的死者衣物記錄……”她忽然轉頭望向李偃飛,後者正盯著石壁上的牡丹紋刻痕——三朵焦骨牡丹繞著“巳”字,與三年前卷宗裏的現場繪圖分毫不差。
    “每隔半年,霜降與穀雨。”李偃飛的指尖劃過刻痕,“那時糞坑水位最低,便於爬管道。周大柱的卷宗簽署日期是穀雨前一月,正合謀越獄的準備時間。”他忽然想起典獄長暗格裏的賬本,每個“已售”囚徒名下都標著節氣,“他們用二十四節氣做暗號,借自然規律掩蓋罪行。”
    沈予喬的驗屍刀突然刺入陶管,帶出半截布片。展開後,褪色的牡丹紋上繡著“歸刑部·丙字班”——正是監獄雜役的工服標記。“雜役每天卯時打掃糞坑,借機潤滑管道。”她的聲音裏帶著冷意,“周大柱右肩的木傷,就是爬管道時被陶管接口撞傷的,根本不是什麽劫匪刀傷。”
    更夫敲過卯時的梆子,沈予喬忽然想起焦屍掌心的繭子。她蹲下身,將自己的手掌貼在石壁擦痕上——那是長期握滑輪柄才會形成的半月形繭,與雜役每日拉動絞盤的動作完全吻合。“替死囚不是隨機挑選的。”她望向李偃飛,後者正用橫刀測量陶管長度,“他們早就在死囚裏培養‘管道工’,用假死藥控製,事成後滅口焚屍。”
    監獄的更樓聲在遠處回蕩,沈予喬的琉璃燈突然照見陶管深處的反光。她摸出隨身攜帶的青銅鏡,鏡麵反射的光刺向深處,照見三枚模糊的刻字:“孫·卯·生”——正是前典獄長孫德貴的姓氏,與卯時、生路的暗語。
    “三年前的暴斃案,死者根本不是突發急症。”沈予喬將鏡中刻字指給李偃飛看,“他們被灌下假死藥,從管道拖出後囚禁,等霜降時充當替死囚。孫德貴的失蹤,怕是從那時就開始了——新典獄長是冒名頂替,真正的他,或許早就成了管道裏的一具枯骨。”
    李偃飛忽然按住她的肩膀,目光掃過石壁縫隙裏的木屑:“還記得法場滑輪的終南山鬆木嗎?陶管接口處的木楔,用的是同一種木材。右威衛的兵器庫、監獄的管道、法場的機關——”他的聲音低沉下來,“都是裴家的人在經手。”
    沈予喬點頭,指尖劃過《魯班經》殘頁上的星象圖:“卯時三刻對應二十八宿的‘房宿’,主疏通,所以他們選此時辰行動。但星象圖邊緣的墨漬……”她忽然將殘頁對著燈光,看見絹帛背麵用米湯寫著“範陽·漕運”,“這是下一個中轉站,那些‘逃脫’的死囚,怕是要從水路運往安祿山的轄地。”
    糞坑的水突然泛起漣漪,不知何處傳來老鼠的窸窣聲。沈予喬站起身,發現自己的裙角已沾滿穢物,卻渾然不覺:“每次‘金蟬脫殼’,都要犧牲一個替死囚。他們拔去替死囚的指甲,換上周大柱的衣物,用烙鐵毀去麵容,卻忘了——”她舉起從焦屍指甲縫取出的絲綢,“牡丹紋工服的絲線,每批都有不同的染色批次,這半片上的靛青,分明是三年前的舊色。”
    李偃飛忽然輕笑,聲音裏帶著苦澀:“所以典獄長的慌張是裝的,他早知道我們會查到這裏,卻故意留下殘頁和刻痕。他們不是怕被發現,是要借我們的手,清理掉那些知道太多的替死囚。”
    沈予喬望向陶管深處,黑暗中仿佛有雙眼睛在窺視。她忽然想起焦屍後頸的烙刑印記——那不是簡單的標記,而是用特殊手法烙出的防水符,確保替死囚在爬管道時,傷口不會因汙水感染而提前暴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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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去會會監獄的‘管道工’了。”她將殘頁小心收好,驗屍刀在掌心敲出規律的節奏,“丙字班的雜役,卯時三刻準時出現的身影,還有……”她忽然指向牆上的牡丹紋刻痕,“這些每隔半年就加深一分的刻字,分明是內鬼在記錄自己的‘業績’。”
    更夫敲過卯時三刻的梆子,沈予喬和李偃飛剛走出牢房,就看見拐角處閃過一道灰影。李偃飛立刻追上去,沈予喬卻停在原地,目光落在走廊盡頭的水井——井欄上的牡丹紋,與陶管出口的暗記完全一致。
    “李大人!”她突然喊住前方的身影,“井底!”
    當兩人合力搬開井蓋時,潮濕的腐臭味撲麵而來。沈予喬的琉璃燈照見井壁上的腳窩,每隔三尺就有個牡丹紋鑿痕,而井底沉著的,是具穿著雜役工服的屍體,右手還攥著半根潤滑用的牛油蠟燭。
    “是丙字班的老陳。”李偃飛認出屍體腰間的腰牌,“他負責打掃糞坑三年,正是第一起暴斃案發生時入職的。”
    沈予喬蹲下身,發現死者舌根被剪去,指甲全部脫落——正是典獄長賬本裏“守密人”的滅口手法。她掀起死者袖口,看見三道焦骨牡丹刺青,對應著三年來的三次“金蟬脫殼”。
    “他們用完即棄。”沈予喬的聲音有些發顫,“老陳幫他們潤滑管道、挑選替死囚,最終卻被扔進井裏,連個替死的名分都沒有。”她忽然注意到死者掌心的泥漬,在燈光下泛著金粉——正是法場焦屍口中的曼陀羅粉殘留。
    李偃飛的橫刀突然指向走廊陰影:“出來吧,我們知道你在那兒。”
    陰影中走出個十四五歲的小獄卒,懷裏抱著個帶牡丹紋的食盒,指尖不停地絞著衣角。沈予喬認出他是新來的丁小六,昨日在典獄長室見過。
    “六子,井裏的老陳,是你推下去的吧?”李偃飛的聲音柔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少年撲通跪下,食盒摔在地上,露出裏麵的曼陀羅餅——正是喂給替死囚的假死藥。“大人饒命!”他哭喊道,“他們說隻要我按規矩辦事,就放我娘出官妓坊……”
    沈予喬蹲下身,看見少年後頸有塊新烙的牡丹印,與焦屍的印記一模一樣。“規矩?”她輕聲問,“是不是每月初一給死囚喂藥,卯時三刻打開管道,然後……”她指向井底,“把知道秘密的人,變成下一個替死囚?”
    小六拚命點頭,眼淚滴在青磚上:“老陳說,每個替死囚的家人都會被送去平康坊,隻有幫他們做事,才能保住親人的命……”
    更漏聲中,沈予喬看著李偃飛將小六扶起,忽然想起焦屍掌心的繭——那雙手,或許也曾像小六一樣,帶著對生的渴望,卻最終被烙上死亡的印記。
    “帶他回縣衙。”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塵土,“順便查查平康坊的官妓名冊,看看有沒有姓周的婦人,和一個五歲的女娃。”
    走出監獄時,晨霧已散,陽光照在獄牆上的牡丹紋磚雕上,投下諷刺的陰影。沈予喬摸著袖中《魯班經》殘頁,忽然明白,這獄牆裏的秘道,從來不是給囚徒的生路,而是某些人,用白骨和血淚,砌成的,向上攀爬的階梯。
    而她和李偃飛,要做的,就是沿著這布滿血痕的階梯,一步步往上,直到揭開那層牡丹紋的偽裝,讓陽光,照亮監獄最深處的,那些不該被囚禁的,關於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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