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局中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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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初的露水還凝在驗屍房的青瓦上,沈予喬正用鵝毛管往瓷瓶裏滴烏頭堿提取液,淺褐色液體在晨光中泛著冷光。木門“哐當”被撞開時,她指尖微顫,三滴藥液恰好落在陶硯裏,墨色瞬間暈開細小的金斑——那是假死藥起效的標誌。
    “沈姑娘好雅興,”裴元慶的聲音裹著鐵甲寒氣,靴底碾碎門檻上的艾草,“驗屍還兼配藥?莫不是在研究怎麽讓死人開口說話?”他腰間懸著的雙麵令牌晃出半道紅影,正是昨夜從地道奪回的那枚,牡丹紋在水汽中泛著濕潤的光澤。
    沈予喬垂眸掩去眼底暗波,將琉璃瓶推至案角:“將軍說笑了,”她用銀針挑起周大柱的眼皮,瞳孔散大的裂隙間隱約可見極細的墨線——那是暗樁被滅口前的標記,“不過是發現這些屍體的牙關都嵌著槐葉碎末,倒像是臨死前在傳遞什麽信號。”
    裴元慶的目光掃過驗屍格目,“槐葉殘留”四字被朱砂圈得通紅。他忽然伸手扣住沈予喬腕脈,銀鈴叮當聲裏,琉璃瓶“砰”地摔在青磚上,淡金色藥粉灑成不規則的牡丹形狀:“這味藥,倒是和家父當年用過的假死藥很像。”他指尖碾過藥粉,鼻尖掠過若有若無的苦艾香——正是能延緩烏頭堿發作的秘藥。
    沈予喬任由他扣住手腕,任由銀粉沾上衣袖:“將軍若感興趣,”她忽然抬頭,眼尾掃過對方喉結處的舊疤,“不妨看看格目最後一頁。”泛黃的紙頁上,用密語寫著三行配方,末行畫著極小的獬豸紋——歸刑部死士的暗號,此刻正隨著藥粉滲進磚縫。
    酉時三刻,縣衙馬廄的草料堆突然騰起青煙。李偃飛剛翻開張順的獄卒手劄,就聽見更夫喊著“走水了”狂奔而過。他衝出門時,正見老獄卒被倒吊在馬槽梁上,白發滴著火星,胸前的獬豸紋補丁已被燒穿半片。
    “大人……井下……”張順的咳嗽混著煙嗆,渾濁的眼球死死盯著西角老槐。李偃飛割斷繩索的瞬間,老人塞來枚冰涼的玉佩,獬豸角尖缺了半茬——正是三年前“暴斃”案中,死囚李甲臨終緊握的信物。火場 apsing 的木梁砸下時,他本能地用身體護住老人,後背被木屑劃出深長的血口。
    子時初,沈予喬在柴房的暗影裏點亮燭台。張順的屍體已被偽裝成“火場窒息”,胸前玉佩的獬豸眼瞳處,有道幾乎看不見的細縫。她用銀簪輕輕撬開,半幅帛畫簌簌掉落,絹麵上金粉勾勒的牡丹紋在跳動的火光裏,漸漸顯形為裴元慶與王忠嗣的密談場景。
    “範陽……囚車……”李偃飛盯著畫中車欄上的牡丹暗記,指尖劃過“安祿山”三字時,燭芯突然“劈啪”炸開火星,“每輛囚車標著‘死囚二十’,但車輪軸距卻是按活人負重設計——他們要的是能握刀的青壯。”他忽然想起卷宗裏那些“病故”的死囚記錄,結案日期總在月中,恰是範陽軍換防的時間。
    沈予喬的指尖停在畫中女眷的衣飾上:“襦裙袖口繡著醫女的艾草紋,”她聲音發緊,“而官妓的腰牌通常是牡丹紋——裴家把女眷按技藝分類,明碼標價送往範陽。”帛畫邊緣的密語被她用醋液塗抹,漸漸顯出血字:“三年間輸送死囚三百,得軍餉二十萬貫。”
    更鼓響過二更,縣衙後院的枯井傳來石塊挪動的聲響。李偃飛拽著繩索下井時,腐水氣味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井壁青苔下隱約可見刻著的牡丹紋箭頭。當他觸到井底的青磚時,磚縫間卡著半截斷指——右手無名指,歸刑部流放犯的標記。
    “十八具屍體,”沈予喬在井口用燭火映出井壁刻痕,“對應三年前‘暴斃’的十八名死囚。”她忽然看見李偃飛從磚下摸出個油紙包,展開後是疊泛黃的押解文書,每一頁的“已處決”紅印都蓋在牡丹紋暗記上,“他們早被掉包成暗樁,真正的死囚……”
    “被刺字編入範陽軍了。”李偃飛的聲音低沉如井中水,文書最底層夾著張碎紙片,用炭筆寫著“範陽軍第三營,裴字旗”——正是安祿山麾下最精銳的私軍番號。他忽然想起張順臨終前的指甲縫裏嵌著槐樹皮,那是暗樁傳遞“密道開啟”的信號。
    驗屍房裏,裴元慶正用銀針刺探“屍體”的膻中穴。當銀針陷入一寸仍無淤血滲出時,他臉色驟變——這具“屍體”分明用了假死藥,心口體溫尚在。他踹翻停屍床,看見床底用銀粉畫著的獬豸紋,正是沈予喬白日裏“失手”灑落的軌跡。
    “中計了!”他扯下令牌砸向瓷瓶,卻見藥粉揚起的瞬間,磚縫裏滲出極淡的血線——那是死士啟動密道的暗號。當他帶著親衛衝向縣衙西角時,老槐樹下的密道口已傳來鎖鏈閉合的聲響,井底隱約飄出槐葉的清香。
    五更天的官道上,五輛蒙著油布的囚車正碾過露水。李偃飛和沈予喬混在送喪隊伍裏,看見囚車轅馬的鬃毛上係著槐葉——暗樁確認身份的標記。當車隊行至潼關隘口時,守關士兵看見車首的牡丹紋令牌,立刻放行,卻沒注意到油布下偶爾露出的手,都戴著獬豸紋手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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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麵就是範陽地界,”沈予喬壓低鬥笠,望著遠處山影裏晃動的狼頭軍旗,“王忠嗣的前鋒營該到了。”她忽然聽見囚車裏傳來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音,極有規律——三長兩短,歸刑部死士的求救信號。
    裴元慶的坐騎突然從後方狂奔而來,鐵甲在晨霧中泛著冷光:“李大人跟了整夜,”他的刀指向送喪隊伍,“不如看看車裏裝的是什麽?”油布被猛地掀開,十八具“屍體”赫然在列,胸口都插著染血的牡丹紋短刀——正是他剛剛在驗屍房布置的假象。
    李偃飛的手按在劍柄上,卻見沈予喬突然輕笑:“將軍忘了假死藥的解法?”她抬手甩出銀鈴,清脆的響聲裏,“屍體”們猛然睜眼,頸間烏青退盡——原來她在白日裏故意讓藥粉混入裴元慶的甲胄,此刻槐葉露水觸發了解藥。
    囚車底突然傳來木板斷裂聲,三十名戴獬豸紋臂章的舊部破車而出,手中握著的,正是從井底取出的刑部斷刀。裴元慶的親衛尚未反應,已被繳械。而真正的死囚,早已順著密道轉移至終南山舊牢,車底留下的,是張順臨終前用血寫的“局中局”三字。
    “你以為輸送死囚是終點?”沈予喬從囚車暗格取出密信,火漆印上狼頭與牡丹交纏,“範陽軍早已知曉你們的把戲,這趟‘押解’,不過是他們坐實你私通反賊的證據。”信末的朱砂批注刺痛雙眼:“安祿山將以‘清君側’之名,討逆裴氏。”
    裴元慶的瞳孔驟縮,他終於明白為何王忠嗣會同意如此冒險的交易——醉翁之意不在死囚,而在借他的手,為範陽起兵製造借口。遠處狼頭軍旗突然轉向,號角聲裏傳來“捉拿反賊裴元慶”的呐喊,正是他親手培養的暗樁,此刻成了安祿山的刀。
    “獬豸觸邪,終見天日。”李偃飛望著被押解的裴元慶,想起井底刻著的字跡。沈予喬將帛畫遞給前來接應的刑部侍郎,指尖劃過畫中王忠嗣腰間的九環玉帶——那是節度使權力的象征,卻也成了野心的枷鎖。
    回程的馬車上,沈予喬展開從張順玉佩裏找到的另一幅小畫,畫著長安城防圖,某處用極小的字標注:“七月十五,牡丹紋旗入玄武門。”她望向窗外漸亮的天空,忽然明白,他們破的不過是明局,而真正的暗局,藏在更深的權力褶皺裏,等著牡丹再次盛開時,露出噬人的獠牙。
    縣衙的卷宗房內,新的案宗正在撰寫,燭光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窗紙上,交織成獬豸與牡丹的紋樣。當沈予喬在“局中設局”四字旁畫下狼頭暗記時,窗外的老槐樹突然落下片枯葉,恰好蓋住“範陽”二字——仿佛在提醒,這場關於權力與背叛的博弈,才剛剛掀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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