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人皮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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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聲在義莊的瓦當間碎成細雪,沈予喬指尖捏著半片卷邊的羊皮,燭火在她眼下投出青黑的影。三具女屍並排停在鬆木板上,喉頭處的指痕呈紫黑色,像纏繞的枯藤——這是她們生前共同的傷痕,卻不是致命傷。真正的死因,藏在她們發間的羊皮纖維與指甲縫裏的寒山石粉中。
"駐顏散的方子,《千金方》裏隻記了七味藥。"她對著空氣說話,筆尖在驗屍格上劃過,墨汁在"顱骨無損傷內髒無中毒"處暈開小團陰影,"但寒山石性極寒,若混入鉛粉......"指尖忽然頓在"右耳後豌豆大小瘀斑"的記錄上,三具屍體此處都有相同的針孔狀傷痕,像被人用細針紮過。
木門"吱呀"推開時,帶進來半片殘月。李偃飛的皂靴碾過門檻積雪,腰間鐵劍與牛皮卷宗相撞,發出悶響:"教坊司的老吏說,王二妻投井前,曾被人用藥膏抹臉,說是能治風寒疹子。"他抖開泛黃的卷宗,墨跡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青灰,"你看這"病逝"的"病"字,收筆時拖出的鼠尾紋,和妙筆閣殘卷上"林妙音"的"妙"字如出一轍。"
沈予喬放下狼毫,指尖掠過卷宗上重疊的墨跡:"三年前冬月,正是初雪封山的日子。寒山石產自終南山陰麵,尋常藥鋪斷不會在那時進貨。"她忽然想起什麽,從袖中取出個細頸瓷瓶,倒出幾粒朱砂色藥丸,"今早去太醫院查檔,發現二十年前淑貴妃薨逝前,太醫院曾秘密采購過千金寒山石——那時林妙音剛入宮廷,做的正是尚藥局的畫工,專門給藥材圖譜描色。"
李偃飛的手指驟然收緊,卷宗邊角在他掌心壓出褶皺:"王二妻被強征的時間,正是淑貴妃薨逝後三個月。教坊司的人說,帶走她的馬車車轅刻著蓮花紋,那是......"他忽然頓住,喉結滾動,"是已故刑部侍郎周顯仁府上的徽記。"
窗外傳來夜鴉啼叫,沈予喬的筆在"周顯仁"三個字上畫了個圈,墨點濺在驗屍格的"死亡時間"欄:"周顯仁三年前突然辭官,說是要回鄉守墳,可他老家地方誌上,根本沒有他祖墳的記載。"她忽然指向女屍耳後的瘀斑,"你看這傷口,像是用鼠須筆戳出來的——林妙音最擅長的,就是用鼠須筆在瓷瓶上畫纏枝蓮紋。"
兩人對視時,義莊屋頂傳來瓦片輕響。李偃飛手按劍柄衝出門去,隻見道白影掠過牆頭,衣擺掃落的積雪中,混著幾片指甲蓋大小的羊皮。沈予喬追出來時,恰好撿到那片羊皮,借著月光,看見上麵用朱砂畫著半朵殘敗的蓮花——正是周顯仁府的徽記。
"去妙筆閣。"沈予喬忽然轉身,將羊皮收進袖中,"林妙音死前留下的殘卷,除了題字,還有半幅沒畫完的人像。現在看來,那不是人像,是......"她頓住,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是人皮畫卷的草圖。"
妙筆閣位於西市街角,二樓的雕花窗欞早已破敗,蛛網在殘月下泛著銀光。李偃飛踢開擋路的碎瓦,借著火折子的光,看見牆上斑駁的墨跡——那是幅未完成的畫卷,畫中女子麵容模糊,脖頸處卻清晰地描著七道弧線,像極了女屍喉頭的指痕。
"這裏。"沈予喬蹲在牆角,撿起半片碎瓷,瓷片上用金粉畫著半枝蓮,花蕊處嵌著極小的寒山石粉,"駐顏散的秘方,應該不止七味藥。寒山石性寒,需用蓮花露調和,而周顯仁府的蓮花池,正好產一種墨蓮,花瓣能解寒毒。"她忽然抬頭,目光落在梁上懸掛的牛皮箱上,"把它取下來。"
箱子落地時揚起灰塵,李偃飛皺眉後退半步:"什麽味道?"像是陳年老酒混著血腥氣,黏膩地貼在喉間。沈予喬掀開箱蓋,手突然僵住——裏麵整整齊齊碼著十二張人皮,每張人皮的耳後都有針孔狀傷痕,麵容雖已幹枯,卻能看出與義莊女屍極為相似。最上麵那張,額角有顆紅痣,正是王二妻畫像上的特征。
"這是......"李偃飛的聲音發啞,看見人皮邊緣用蠅頭小楷寫著字,"‘周府第三十七個,墨蓮露浸三日,寒山石粉敷七次’......"他忽然想起教坊司老吏的話,王二妻被帶走時,曾說自己"要去做仙女",原來所謂的"仙女",是被製成駐顏的人皮麵具。
沈予喬的指尖劃過人皮上的朱砂印記,忽然發現每張人皮的脖頸處,都用金線繡著極小的蓮花紋——與屋頂那人衣擺上的殘片吻合。她忽然想起卷宗裏的記載,周顯仁辭官後,曾在府中大興土木,修建"鏡花閣",說是要供奉仙子,現在看來,那閣中供奉的,怕是這些用活人麵皮製成的"畫卷"。
更聲從遠處傳來,已是子時三刻。沈予喬將人皮重新收好,忽然聽見樓下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李偃飛拔劍衝下樓,卻見個十四五歲的小乞兒正趴在破窗上,眼中映著火折子的光:"官爺,剛才有個穿白衣服的姐姐,給了我這個。"他遞出片薄如蟬翼的羊皮,上麵用朱砂畫著周府的地形圖,後園位置標著個醒目的"井"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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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皮在風中輕輕顫動,沈予喬忽然想起王二妻的死因——投井自盡。可教坊司的記錄裏,她的屍體並未打撈上來,隻說"井水太深,恐有冤魂"。她轉頭看向李偃飛,發現他正盯著羊皮上的井字,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周府的井,當年淑貴妃薨逝後,也填過一口。太醫院的記載說,是井水汙染,可現在看來......"
"去周府。"李偃飛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壓抑的怒火,"今晚就去。"
周府的後門虛掩著,門軸上的蓮花紋已斑駁。沈予喬踩著滿地落葉跟進後園,看見假山上的積雪被人踩出腳印,直通西北角的枯井。井欄上纏著半舊的紅綢,風過時發出沙沙聲,像有人在低吟。
"小心。"李偃飛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劍尖指向井中——水麵倒映著月光,卻在井底深處,隱約可見幾具白骨,頭骨耳後都有相同的針孔。沈予喬取出隨身攜帶的驗屍銀簽,浸入水中,銀簽瞬間變黑:"是鉛粉,還有寒山石的毒。"她忽然想起駐顏散的配方,鉛粉能讓皮膚白皙,寒山石能保持麵容不腐,可兩者混合,卻會在人體內形成毒素,最終讓人窒息而亡。
井邊的落葉堆裏,躺著半支鼠須筆,筆杆上刻著"妙音"二字。李偃飛蹲下身,看見筆杆裂縫裏卡著極小的羊皮纖維,與義莊女屍發現的完全一致。就在這時,後園東北角傳來瓦片碎裂聲,一道白影閃過假山,衣擺掃落的積雪中,露出半幅展開的畫卷。
沈予喬衝過去時,畫卷正被風掀起邊角,露出畫中內容——那是幅完整的人皮畫卷,上麵繪著十二位女子,每人脖頸處都有七道指痕,麵容與義莊女屍、牛皮箱裏的人皮一一對應。畫卷右下角,用金粉題著"鏡花十二客",落款是"林妙音丙子年冬"。
"丙子年冬,正是淑貴妃薨逝的那年。"李偃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盯著畫卷上的女子,忽然發現最角落那位,額角紅痣格外醒目,"王二妻是第十三個,可畫卷上隻有十二個......"他忽然抬頭,看向沈予喬,眼中閃過驚覺,"還有一個,應該是淑貴妃本人。"
沈予喬的手驟然收緊,想起太醫院的記載,淑貴妃薨逝時,麵容"皎若初雪,宛如生時"。原來所謂的駐顏,是用活人麵皮製成麵具,再敷上駐顏散,讓屍體麵容不腐。而林妙音,這個曾為尚藥局畫工的女子,怕是在淑貴妃死後,被周顯仁脅迫,用同樣的手法,將貌美女子製成人皮,供其收藏。
"所以王二妻不是投井自盡,而是被製成人皮後,屍體扔進井裏。"沈予喬低聲道,指尖劃過畫卷上的蓮花紋,"林妙音篡改檔案,是想留下線索,而她自己......"她忽然看向李偃飛,"妙筆閣的殘卷,還有牛皮箱裏的人皮,都是她故意留下的,為的就是讓我們查到周顯仁。"
夜風突然轉急,卷起畫卷邊角,露出背麵的小字:"第十三人皮,藏於鏡花閣第三層。"李偃飛剛要細看,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數十盞燈籠從周府正門方向湧來,燈籠上的蓮花紋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是周府的護院。"李偃飛拉住沈予喬的手,往假山後躲去,卻見燈籠群中,走出個身著月白長袍的老者,腰間玉佩刻著半朵殘蓮——正是辭官三年的周顯仁。他手中捧著個檀木盒,盒中散發著與牛皮箱相同的氣味,黏膩而腥甜。
"林妙音終究還是心軟了。"周顯仁的聲音像生鏽的刀,在夜色中刮過,"她以為留下這些線索,就能讓你們揭穿我?卻不知,鏡花閣的第三層,從來不是給活人準備的。"他忽然停住,目光掃向後園井邊,嘴角勾起冷笑,"沈姑娘,李捕頭,你們看夠了嗎?"
沈予喬屏息躲在假山後,看見周顯仁打開檀木盒,裏麵躺著張新鮮的人皮,耳後針孔還在滲血。護院們舉起燈籠,照亮了人皮上的麵容——竟與沈予喬有七分相似。
"下月初七,是淑貴妃的忌日。"周顯仁用指尖撫過人皮上的朱砂蓮花,"第十三個鏡花客,就要用這張皮來補全。林妙音以為毀了我的秘方,就能阻止?她忘了,駐顏散的方子,從來都在我腦子裏。"他忽然抬頭,看向假山方向,眼中閃過陰鷙,"寒山石粉要調墨蓮露,人皮要浸七日夜,指痕要掐夠七道......這些,你們都記下了吧?"
護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李偃飛的手按在劍柄上,掌心全是冷汗。沈予喬忽然想起妙筆閣殘卷上未畫完的人像,終於明白那七道弧線是什麽——那是掐死受害者時,凶手拇指與四指的位置,每道指痕,都是一條人命。
"跑!"李偃飛突然拔劍衝出,劍光在燈籠群中劃出銀弧。沈予喬抓起畫卷與鼠須筆,轉身往後園死角跑去,卻在躍過斷牆時,聽見周顯仁慢悠悠的聲音:"沈姑娘,你發間的羊皮纖維,可是比她們的都要細啊......"
夜風卷起她的鬢發,沈予喬忽然想起驗屍時,自己曾不慎沾到女屍發間的纖維。原來從她踏入義莊的那一刻,就已經被凶手盯上——第十三個鏡花客,早已選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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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角突然出現條暗巷,沈予喬衝進去時,看見盡頭站著個白衣女子,背影纖瘦,發間別著半朵墨蓮。聽見腳步聲,女子轉身,麵容在月光下格外蒼白,卻與牛皮箱裏的人皮、畫卷上的女子有幾分相似——正是三年前"病逝"的王二妻。
"跟我來。"女子低聲道,轉身推開暗門,門後是條向下的石階,潮濕的寒氣撲麵而來,"鏡花閣第三層,藏著所有的秘密......還有,林妙音的屍體。"
沈予喬回頭,看見李偃飛正被護院圍住,劍光漸弱。她咬牙跟緊女子,石階盡頭是扇青銅門,門上刻著十二朵蓮花,每朵花瓣上都嵌著寒山石。女子按動花心,門"轟隆"打開,裏麵燭火搖曳,照出滿牆的人皮畫卷——每幅畫卷下都標著名字,第一位,正是"淑貴妃蘇氏"。
畫卷前的石台上,放著個青銅瓶,瓶中裝著暗紅色液體,散發著墨蓮的清香。沈予喬認出那是墨蓮露,與寒山石粉混合,正是駐顏散的關鍵。而在石台角落,躺著具風幹的屍體,右手握著鼠須筆,左手攥著半片羊皮,上麵寫著:"周顯仁用十三張人皮,拚一幅《鏡花圖》,欲求駐顏永生......"
身後傳來腳步聲,白衣女子忽然轉身,眼中閃過悲戚:"我是王二妻的妹妹,姐姐死後,我扮成她的樣子,就是為了引你們來。"她指向牆上的畫卷,"第十三個位置,原本是留給我的,可現在......"
沈予喬忽然明白,為何三具女屍的死亡時間間隔正好是七天——那是製作人皮麵具的周期。周顯仁每七天殺一人,取其麵皮,用駐顏散浸泡,製成畫卷上的"鏡花客",妄圖用這種邪術留住青春。而林妙音,這個被迫參與的畫工,在臨終前留下線索,讓妹妹繼續她的計劃。
"快走!"女子突然推她,"鏡花閣馬上要塌了,周顯仁在井底埋了火藥......"話未說完,地麵突然震動,青銅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沈予喬抓起林妙音手中的羊皮,轉身衝上石階,卻在即將出門時,聽見身後傳來布料撕裂的輕響——是白衣女子被掉落的磚石擊中,倒在血泊中,發間的墨蓮滾落,恰好停在"王二妻"的畫卷下。
地麵裂縫中滲出火光,沈予喬跌出暗巷時,正看見李偃飛被周顯仁的劍抵住咽喉。她握緊手中的鼠須筆,突然想起女屍耳後的針孔——那是下針的位置,正好是啞穴。來不及多想,她衝上去,筆尖精準刺入周顯仁後頸,墨蓮露浸泡過的筆杆帶著寒毒,瞬間讓他半邊身子麻木。
李偃飛趁機奪劍,抵住周顯仁咽喉時,鏡花閣方向傳來巨響,火光映紅半邊天。護院們驚叫著逃竄,周顯仁盯著沈予喬手中的畫卷,忽然笑出聲:"沒用的,《鏡花圖》缺一不可,你們以為毀了鏡花閣,就能阻止?第十三個鏡花客......"他看向沈予喬的發間,眼中閃過瘋狂,"早已在你們身邊。"
話未說完,他突然咬破舌尖,倒地時手中緊攥的檀木盒打開,裏麵的人皮突然卷曲,露出底下的羊皮——上麵畫著完整的《鏡花圖》,第十三個位置,赫然是沈予喬的麵容,脖頸處七道指痕格外醒目。
更聲再次傳來,已是寅時。沈予喬站在燃燒的周府前,手中的羊皮被火光映得通紅。李偃飛撿起地上的鼠須筆,發現筆杆裏藏著卷細紙,展開後,是林妙音的字跡:"周顯仁用淑貴妃病逝為由,逼我製人皮畫卷,十三人方可成圖。王二妻是第三個,我放走了她妹妹,餘下餘下九人......"字跡到此為止,最後畫著朵殘蓮,花瓣上滴著血點。
"原來淑貴妃根本沒死。"沈予喬低聲道,看著火中漸漸消失的畫卷,"她才是第一個鏡花客,周顯仁為了留住她的容貌,殺了十三個女子,用人皮拚出駐顏畫卷......"她忽然想起女屍指甲縫裏的寒山石粉,那不是凶手留下的,而是受害者在掙紮時,抓撓凶手身上的駐顏散留下的——周顯仁自己,早已用駐顏散維持容貌,成為活死人。
夜風卷起灰燼,落在沈予喬發間。她忽然摸到耳後,那裏不知何時多了道極淺的劃痕,像被鼠須筆輕輕劃過。李偃飛看見她的動作,眼中閃過警惕,手按上劍柄,卻見她苦笑道:"放心,我沒被換皮。隻是在想,林妙音畫下這些線索時,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們會在火光中,看見真相。"
火光照亮兩人沾滿灰燼的臉,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驚起寒鴉數隻。義莊的驗屍格上,"死亡時間"欄的墨跡早已幹透,可那些用羊皮纖維與寒山石粉寫下的真相,卻在火光中漸漸清晰——所謂駐顏,不過是鮮血染成的畫卷,所謂永生,不過是十三道指痕刻下的罪證。
而在火場深處,周顯仁的屍體突然動了動,他頸間的皮膚裂開細縫,露出底下蒼白的人皮——那是用淑貴妃麵皮製成的麵具,早已與他的血肉黏連,再也摘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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