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桃符咒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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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雀大街的積雪被踩成黑泥,冬至前夜的寒風卷著符紙碎片,刮過沿街掛滿的桃木板。沈予喬攥著半片剝落的溫感顏料,指尖還殘留著那夜林妙音“變臉”時的溫度——當女子將沾了熱水的帕子按向麵頰,雪白麵皮如殘雪消融,青紫色鬼臉在燈籠下泛著詭異的熒光,圍觀百姓的驚叫至今還在她耳中回蕩。
    “溫感顏料以鉛粉混合朱砂,遇熱則顯青斑。”她對著驗屍台上的桃符蹙眉,符紙邊緣焦黑,卻在火漆印下藏著極細的薄荷腦顆粒,“林妙音那日含的藥丸,怕是混了冰魄草,淚腺受刺激才會血淚長流。”指尖劃過符上朱砂寫的“往生咒”,墨跡在驗屍銀簽上泛出青灰色——這不是普通朱砂,而是摻了砒霜的毒咒。
    更漏敲過三聲,李偃飛的皂靴帶著風雪闖入驗屍房,腰間掛著半幅燒殘的畫卷:“宮裏的老陳頭說,當年武惠妃逼死林妙音之父,不過是因為畫像上多了顆淚痣。”他抖開畫卷,焦痕間露出半張女子麵容,眼尾朱砂痣格外醒目,“畫舫火災那晚,林妙音才十二歲,是跳河逃生時被火燒傷的左臉。”
    沈予喬的筆在“死者左腕符文灼傷”處頓住,抬眼看見李偃飛手中的殘卷:“武惠妃薨逝前,曾讓尚藥局製過百枚桃符,說是要鎮住畫舫冤魂。”她指向驗屍格上的三具屍體,皆是近日街頭暴斃者,每人舌根下都含著桃符碎屑,“巧合的是,這三人都是當年參與畫舫縱火的護衛,檔案裏記著他們‘三年前病死’,可現在看來……”
    “是被人用桃符咒殺。”李偃飛將殘卷按在桌上,焦痕恰好拚成“武”字,“老陳頭還說,武惠妃身邊有個巫祝,擅用‘桃符壓魂’之術,將仇人八字寫在桃木板上,埋入祖墳就能致人暴斃。但這種術法需要貼身之物,比如……”他忽然看向沈予喬,“比如畫像上的淚痣顏料,當年林妙音之父用的是她的血混合朱砂。”
    窗外傳來烏鴉夜啼,沈予喬忽然想起林妙音麵紗下的燒傷疤痕——左臉從眉骨到下頜的焦痕,形如展翅的烏鴉。她起身翻出太醫院舊檔,在“武惠妃薨逝”條目下發現一行小字:“臨終前左腕突發符文狀灼傷,太醫院疑為邪祟附身。”對照眼前死者的傷口,竟分毫不差。
    “走,去妙音坊。”沈予喬扯下驗屍房的棉簾,寒風灌進領口時,她摸到袖中那片從林妙音麵紗上取下的桃皮纖維,“三年前畫舫火災後,林妙音被賣入教坊司,卻在半年後突然成為尚藥局畫工,這中間……”她忽然頓住,看著街角巡邏的金吾衛腰間桃符,“差了個關鍵人物——當年的巫祝,現在應該在欽天監。”
    妙音坊的竹門虛掩,屋內傳來墨香混著檀香的氣味。李偃飛踢開積雪,看見炕上擺著七具桃木偶人,每個偶人左腕都刻著符文,心口插著細如發絲的銀針。沈予喬撿起最邊上的偶人,發現背後用蠅頭小楷寫著“張統領庚午年生”——正是今日驗屍的第三名死者。
    “桃符壓魂術需要生辰八字和貼身毛發。”她捏下偶人心口的銀針,針尖沾著朱砂,“但真正致命的不是咒術,是針上的毒。”取出銀簽試毒,針尖瞬間變黑,“是冰魄草混著朱砂,和林妙音那日含的藥丸一樣。”目光掃過牆上的畫卷,未完成的仕女圖上,女子眼尾淚痣格外醒目,正是武惠妃畫像的殘稿。
    更聲漸近,忽聽屋頂傳來瓦片輕響。李偃飛拔劍衝出門,卻見道黑影掠過竹籬,衣擺掃落的積雪中,散落著幾片桃符碎片。沈予喬追至巷口,借著火折子的光,看見碎片上的符文與死者腕間灼傷一致,卻在右下角多了個極小的鴉形印記——與林妙音臉上的疤痕一模一樣。
    “去欽天監。”她忽然轉身,手中的桃木偶人在風雪中顯得格外猙獰,“當年的巫祝,現在應該是欽天監的漏刻博士,隻有他知道桃符壓魂術的破綻。”
    欽天監的觀星台上,銅壺滴漏聲在夜色中格外清晰。沈予喬跟著李偃飛避開巡邏衛兵,在藏書閣後室找到正在繪製星圖的白發老者——漏刻博士陳玄策,正是當年畫舫火災的親曆者。
    “武惠妃怕林氏父女的冤魂索命,讓我在桃符裏下咒。”陳玄策放下狼毫,蒼老的手背上爬滿符文狀疤痕,“可她不知道,那孩子林妙音)在畫像裏動了手腳——淚痣用的是她父親的血,混著烏鴉的骨灰,反而成了反噬的咒引。”他指向窗外的烏鴉巢,“三年前畫舫起火那晚,成群的烏鴉撞向船舷,其實是她在暗處用桃符引魂。”
    沈予喬的瞳孔驟縮,想起林妙音“變臉”時,周圍確實有烏鴉盤旋:“所以現在的桃符殺人案,是她在用當年的咒術反殺凶手?那些死者舌根下的桃符,其實是……”
    “是他們自己當年埋在畫舫廢墟的咒符。”陳玄策咳嗽著取出個檀木盒,裏麵整齊碼著十二枚桃符,每枚都刻著不同的生辰八字,“武惠妃讓我們給每個參與縱火的護衛都下了咒,以為這樣就能永絕後患,卻不知林妙音暗中換了咒符,把他們的八字刻在了自己的桃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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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偃飛猛地想起什麽,翻開手中的殘卷:“畫舫火災死了十七人,檔案裏隻記了十六個,還有一個……”
    “是林妙音的母親。”陳玄策閉上眼,聲音發顫,“那婦人抱著女兒跳河時,我看見她發間別著桃木雕的鴉形簪——和現在死者腕間的灼傷一樣。”
    觀星台突然傳來巨響,數十盞燈籠從正門方向湧來,燈籠上印著“武”字徽記。沈予喬看見領頭的金吾衛腰間桃符,正是今日死者同款,忽然明白過來:“他們是來滅口的,當年的咒符術需要持續供血,武惠妃薨逝後,接手的人怕咒術反噬,所以要殺了所有知情人。”
    “跟我來!”陳玄策推開暗門,露出向下的石階,“欽天監地下藏著當年的咒壇,林妙音的母親就埋在那裏……”話未說完,一支羽箭射穿他的咽喉,老人倒地前,指尖指向牆上的星圖——北鬥第七星旁,畫著個鴉形標記。
    李偃飛抱住沈予喬滾入暗門,石階下的寒氣瞬間裹住全身。火折子照亮咒壇時,兩人同時屏住呼吸:中央石台上擺著具女性骸骨,發間鴉形簪泛著紅光,周圍環繞著十二具跪坐的骷髏,每具骷髏左腕都刻著符文,正是近日死亡的護衛。
    “第十三個位置是空的。”沈予喬指著石台缺口,發現地上刻著未完成的鴉形圖案,“林妙音當年沒被燒死,是因為她母親替她受了咒術,現在她要補全第十三個咒位,向當年的主謀複仇。”她忽然看向李偃飛,“武惠妃已死,剩下的主謀……”
    “是當今的賢王。”李偃飛的聲音低沉,想起老宦官的話,賢王當年還是皇子,曾參與畫舫縱火,“他馬上要在冬至祭天,成為監國攝政王,而祭天儀式上,需要佩戴桃符辟邪。”
    地麵突然震動,金吾衛的腳步聲從石階傳來。沈予喬抓起鴉形簪,發現簪頭藏著卷細紙,展開後是林妙音的字跡:“冬至子時,桃符陣成,十三鴉魂索命。賢王冕冠上的桃符,刻著他的真名八字……”
    “快走!”李偃飛拽住她衝向咒壇後室,卻見石門緊閉,門縫裏滲出濃煙——有人在門外放了火。沈予喬忽然想起驗屍時發現的桃符毒咒,將鴉形簪按在石門的北鬥星紋上,紅光閃過,石門轟然開啟,露出直通祭天台的密道。
    祭天台上,冬至的鍾鼓已經敲響,賢王身著十二章紋冕服,正準備佩戴桃符冠。沈予喬衝上台階時,看見他左腕突然浮現符文灼傷,與死者一模一樣。林妙音不知何時站在祭台東側,麵紗已摘,左臉疤痕在月光下形如展翅的烏鴉。
    “賢王殿下,您當年在畫舫說的話,可還記得?”她的聲音混著風雪,“‘賤籍之女,也配學宮廷畫技?’”抬手拋出七枚桃符,符上鴉形印記連成北鬥狀,“我母親抱著我跳河時,您讓人射了十三箭,現在,該還給您了。”
    賢王的瞳孔驟縮,手摸向冕冠上的桃符,卻發現符上的生辰八字已被替換成自己的。沈予喬突然明白,林妙音“變臉”不過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在混亂中調換賢王的桃符——用當年的咒術,讓第十三道鴉魂索命。
    “阻止她!”賢王向金吾衛嘶吼,卻見那些佩戴桃符的護衛突然抱頭慘叫,左腕灼傷迅速蔓延至全身。林妙音看向沈予喬,眼中閃過悲涼:“你以為周顯仁是凶手?他不過是賢王的棋子,用人皮畫卷駐顏,為的是讓賢王在祭天儀式上顯得‘不老長生’……”
    話未說完,祭天台中央突然裂開,咒壇的火光映出十二具骷髏托著石盤升起,石盤上正是那幅未完成的《鏡花圖》。沈予喬看見第十三個位置空缺處,刻著自己的生辰八字——原來周顯仁的目標從來不是她,而是借她引出真正的複仇主謀。
    “沈姑娘,當年你父親在太醫院,也曾替我母親看過病。”林妙音取出鼠須筆,筆尖蘸著自己的血,“這第十三筆,本想讓賢王來補,可現在……”她忽然笑了,血珠滴在《鏡花圖》上,竟自動匯成鴉形,“咒術已成,不管是誰,隻要參與過畫舫縱火、人皮畫卷,都得死。”
    李偃飛的劍在此時抵住賢王咽喉,卻見老人突然卸妝,露出底下年輕麵容——正是用了人皮麵具的周顯仁。沈予喬終於明白,所謂賢王監國,不過是周顯仁借駐顏術假扮,真正的賢王,早已在三年前被製成人皮畫卷。
    “你以為燒了鏡花閣,就能毀了駐顏術?”周顯仁賢王)撕下臉皮,底下皮膚青紫如鬼,“十三張人皮,十三道桃符,缺一不可。”他指向祭台下的百姓,“他們脖子上的桃符,都是我讓人發的,現在咒術反噬,要死一起死。”
    沈予喬看見台下百姓陸續按住左腕,麵露痛苦,突然想起陳玄策說的鴉形簪——那是破解咒術的關鍵。她將簪子刺入《鏡花圖》中央,血珠飛濺間,所有桃符同時燃燒,紅光中浮現出十三道人影,正是當年畫舫火災的冤魂。
    “林妙音!”她衝向搖搖欲墜的女子,卻見後者已倒在咒壇上,手中握著半幅畫卷,畫中是十二歲的自己,左臉尚未燒傷,眼尾淚痣旁寫著:“對不起,連累你卷入這場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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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的鍾聲最後一次敲響時,祭天台的火光映紅了整個長安城。沈予喬站在灰燼中,看著周顯仁的屍體逐漸風化,露出底下層層疊疊的人皮——最深處那張,眼尾淚痣清晰可見,正是武惠妃的麵容。
    李偃飛撿起燒殘的桃符,發現背麵用朱砂寫著:“桃符壓魂,壓的不是冤魂,是人心。”他忽然看向沈予喬,發現她發間不知何時別上了那支鴉形簪,左臉在火光下投出烏鴉狀的陰影,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回去吧。”沈予喬輕聲道,“義莊還有三具屍體等著驗,這次,我們要查的,是賢王府的秘檔——關於十二年前太醫院那場‘意外’,還有……”她摸向袖中完好的《鏡花圖》殘卷,“我父親當年經手的駐顏散配方,為什麽會出現在周顯仁手裏。”
    夜風裹著雪粒掠過祭天台,遠處傳來更夫“天幹物燥”的提醒。朱雀大街的桃符還在燃燒,卻有百姓發現,焦黑的符紙上,原本的“往生咒”竟顯出“沉冤得雪”四字——那是林妙音用鴉血混著薄荷腦寫的,遇熱則顯的真相。
    而在長安城最深的角落,一口被遺忘的枯井裏,十二枚桃符靜靜躺著,每枚符上的鴉形印記都朝著祭天台的方向。當第一縷冬至陽光灑下時,符紙突然自燃,灰燼中浮現出十三個名字,第一個,是“林妙音之母李氏”,最後一個,是“周顯仁”。
    至此,桃符咒怨的真相,終於隨著火光,照亮了長安城千年未變的寒夜。那些被權勢掩埋的冤魂,那些用鮮血繪製的畫卷,終將在驗屍格的墨痕裏,在捕快的卷宗中,留下永不褪色的罪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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