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毒理迷局
字數:4594 加入書籤
驗屍房的銅爐在晨光中泛著青灰,沈予喬盯著陶釜中翻湧的暗褐色湯汁,五毒試毒湯特有的辛辣氣息熏得她眼眶發酸。爐邊擺著七隻青瓷碗,分別盛著首位死者的胃容物、第二名商賈的指甲碎屑,以及從陳三住所搜出的靛青顏料粉末。她用銀針挑起半粒烏頭塊根,投入滾沸的湯汁,看那墨色汁液如何與胃容物中的絮狀物發生反應。
“曼陀羅花主麻痹,烏頭堿主攻心,”她低聲自語,鑷子夾起片曬幹的曼陀羅葉,葉脈在火光下呈現出蛛網般的紋路,“先讓神經遲鈍,再讓心髒驟停,難怪仵作會誤判為急症。”當兩種毒物的萃取液在瓷碗中交融時,液麵竟泛起極細的金箔狀反光——這是她在現代法醫學中從未見過的現象,說明凶手對毒藥的配比有著驚人的精準度。
更詭異的是第二名死者周德貴的指甲縫。沈予喬用放大鏡細看那些靛青粉末,發現其中混著細小的蚌殼碎屑,這是長安東市“妙繪閣”獨有的礦物顏料配方。她記得陳三床頭的《金鑾殿夜宴圖》,衣褶處的靛青正是這種質地,而畫中某官員的麵容,竟與刑部侍郎吳明軒年輕時有七分相似。
“大人,李捕頭送的新炭。”小徒弟阿青抱著炭簍進門,袖口沾著牢營巷特有的艾草味,“巷口的王婆子說,昨夜看見陳三的相好去了破廟,懷裏還揣著個油紙包。”
沈予喬的鑷子頓在半空。破廟——正是李偃飛打聽到的陳三常去之處。她忽然想起首位死者枕邊的“金鑾殿漏”殘箋,若將“漏”字拆解,正是“水”與“屋”,而破廟位於積水潭旁,或許暗藏玄機。
驗屍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李偃飛的聲音混著風雪傳來:“沈大人,妙繪閣的掌櫃招了,陳三每月都來買十兩靛青,說要給牢裏的犯人畫往生圖。”他推門而入時,頭上的氈帽還滴著水,身上的江湖郎中服飾沾滿泥點,卻掩不住腰間若隱若現的捕快令牌穗子。
沈予喬看著他袖口的靛青汙漬,與周德貴指甲縫裏的完全一致:“往生圖?牢裏的犯人多是重刑犯,誰會花錢請人畫像?”她遞過瓷碗,讓他看兩種毒物交融後的金箔反光,“凶手用曼陀羅延緩烏頭堿發作,至少能讓死亡時間推後兩個時辰,足夠製造不在場證明。”
李偃飛湊近細瞧,鼻尖幾乎碰到她的發梢:“劍南道的巫醫常用這種配伍,說是能讓魂魄離體前少些痛苦。”他忽然從袖中掏出個紙包,裏麵是片染著靛青的布料,“牢營巷的老獄卒說,陳三爭執時,對方曾提到‘教坊司的牡丹姑娘’,而教坊司近日確有個叫牡丹的樂伎,劍南道口音,三天前突然‘染了時疫’。”
沈予喬的手指驟然收緊,牡丹——正是畫皮案中瑞珠的本名。她想起林妙華姐妹背上的蝴蝶燙傷,與瑞珠屍身的一模一樣,難道陳三的妹妹,就是當年畫舫縱火案的幸存者?
“去教坊司前,先查妙繪閣的賬本,”她將染著金箔反光的瓷碗推到李偃飛麵前,“重點查吳明軒任劍南道刺史期間,是否有人大量購入烏頭與曼陀羅。”說話間,她忽然注意到李偃飛的鞋底沾著廟牆的青苔,與洗冤井旁的品種完全一致,“破廟的密道,通到哪裏?”
李偃飛低頭擦拭鞋底,耳尖微微發紅:“廟後有個廢井,井底刻著赤蓮教的符文。我順著密道走了十丈,聽見有人用劍南話罵‘吳明軒卸磨殺驢’,可惜被巡夜的更夫打斷。”他掏出塊碎瓷片,釉色正是劍南道的邛窯青瓷,“井底還散落著這種瓷片,和陳三住所的茶盞殘片能拚上。”
驗屍房的銅爐突然發出“砰”的聲響,試毒湯沸出鍋沿,在青磚上騰起紫黑色煙霧。沈予喬慌忙撒上一把石膏粉,煙霧瞬間轉為白色——這是烏頭堿過量的反應。她望著漸漸消散的白煙,忽然想起周德貴掌心的針眼,那不是簡單的皮膚接觸投毒,而是用針灸的手法,將毒劑直接注入經絡。
“李偃飛,”她忽然轉身,目光落在他腰間的銀針袋上,“陳三很可能懂醫術,甚至學過針灸。你看周德貴的虎口針眼,正是手陽明大腸經的合穀穴,毒劑順著經絡直入心髒,比口服更快。”
李偃飛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銀針袋,那是他父親留給他的遺物:“劍南道的赤蓮教,確實有‘以針代刀’的暗殺術。當年我父親追查銅礦案時,曾在死者身上發現類似針孔。”他忽然抬頭,與沈予喬目光相撞,“你說,陳三的妹妹牡丹,會不會知道當年礦難的真相?”
午後的教坊司飄著細雪,沈予喬換上男裝,跟著李偃飛從側門進入。樂伎居住的“凝香閣”充斥著脂粉與藥香,管事媽媽擰著帕子抱怨:“牡丹姑娘病得重,連皇上賜的金絲蜜棗都咽不下。”推開雕花木門,床上的女子麵色青白,枕邊擱著個靛青繡的香囊,正是陳三住所同款。
“牡丹姑娘,”李偃飛換上溫和的郎中口吻,“在下是太醫院徐院判的弟子,特來給你診脈。”他握住女子的手腕,指尖在寸關尺上輕點,忽然僵住——脈相雖弱,卻毫無病象,分明是被人用曼陀羅強行致幻。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沈予喬掀開被子,看見女子腳踝處的蝴蝶胎記,與瑞珠屍身的位置完全一致。她湊近細看,發現對方耳後有極淺的刀痕,形狀竟與天牢死者耳後的編號相似。“別裝了,”她忽然用劍南話低語,“陳三在破廟留了東西給你,赤蓮教的銅扣。”
牡丹的睫毛劇烈顫動,睜開眼時,眼中已無迷茫:“你們是衙門的人?”她抓住沈予喬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我哥哥死了,對嗎?三天前他塞給我這個,說若他出事,就交給腰佩獬豸紋的大人。”
她從枕下掏出個油紙包,裏麵是本血字小冊,首頁畫著劍南銅礦的地形圖,礦坑位置用朱砂圈著,旁邊寫著“開元九年冬,吳明軒帶人屠坑”。沈予喬翻開內頁,隻見每頁記錄著一個死者的姓名、年齡,以及被毒殺的手法——正是天牢近期死亡的囚犯名單。
更震撼的是末頁,畫著十二具屍體的簡筆解剖圖,每具屍體的心髒位置都標著“烏頭”,太陽穴標著“曼陀羅”,旁注:“用獄卒身份做掩護,借畫像投毒,針孔走經絡,無人能查。”落款是“赤蓮教餘黨陳三”。
“哥哥說,吳明軒現在是刑部侍郎,”牡丹的聲音哽咽,“當年他謊報礦難,殺了三百個礦工,我爹就是其中之一。哥哥混進天牢,就是為了給這些冤魂報仇,給我攢夠贖身錢……”她忽然盯著沈予喬的喉結,“大人,你是女子吧?喉結上的繭子,是用蜂蠟粘的。”
沈予喬渾身緊繃,李偃飛卻突然輕笑,從袖中掏出塊胡桃酥:“牡丹姑娘好眼力,不過眼下最要緊的,是讓你哥哥的血別白流。”他指著小冊上的礦坑圖,“吳明軒現在還在往天牢送毒藥,對嗎?”
牡丹點頭,指向香囊:“靛青裏摻著烏頭粉,他每月初五都會來送‘畫像顏料’,其實是給新的毒劑。”她忽然劇烈咳嗽,唇角溢出黑血——有人在她藥裏下了毒!
“快接住!”沈予喬抱住即將墜床的牡丹,發現她舌根處果然有“李”字紋身,與陳三的一模一樣。李偃飛迅速掏出銀針,刺入她膻中穴延緩毒性,沈予喬則撬開牙關,灌下隨身攜帶的甘草解毒湯。
“是典獄丞王順,”牡丹在昏迷前呢喃,“他今早來過,說哥哥死了,讓我別再查……”
雪越下越大,教坊司的簷角掛起冰棱。沈予喬看著李偃飛小心收起血字小冊,忽然發現他方才用銀針時,手法竟與自己驗屍時的進針角度分毫不差——原來他早已暗中觀察,將她的解剖手法融入了針灸術。
“回驗屍房,”她扯下喉結上的蜂蠟,任青絲散落肩頭,“王順既然敢對牡丹下手,說明他們要滅口。天牢的毒理迷局,該收網了。”
李偃飛望著她忽然柔軟的側臉,耳尖紅得比朱砂還豔:“沈姑娘,你這樣……比扮胡姬時還好看。”他慌忙別過臉,將獬豸紋帕子塞進她掌心,“不過現在,還是先扮回沈大人吧——王順的鑰匙串上,有把能開刑部密道的銅鎖。”
暮色漫進凝香閣時,兩人已換上官服,踏著積雪走向天牢。沈予喬握著牡丹給的血字小冊,指尖劃過“開元九年冬”的字跡,忽然想起畫皮案中那些被易容的官妓,她們耳後的編號,或許正是礦難幸存者的標記。而陳三用靛青作畫、以毒為墨,看似是殺人凶手,實則是給冤魂們描容的畫師。
驗屍房的燭火再次亮起,沈予喬將五毒試毒湯的實驗結果謄抄在卷宗上,末頁繪著雙麵毒花:一麵是嬌豔的曼陀羅,一麵是致命的烏頭,花蕊處寫著“以毒洗冤,以血繪真”。李偃飛站在她身後,看著她垂落的青絲在火光中搖曳,忽然明白,這個總是穿著官服的驗屍官,才是真正的赤蓮——在黑暗中綻放,用毒理做刀刃,剖開盛世下的腐壞。
更鼓敲過三遍,牢營巷傳來喧嘩,有人發現王順的屍體漂在積水潭裏,喉間插著支染著靛青的銀針。沈予喬驗屍時發現,他指甲縫裏有邛窯青瓷碎片,掌心寫著“破廟井”三字——這是陳三留給他們的最後線索。
雪夜,兩人提著燈籠來到破廟,井底的密道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沈予喬握著李偃飛遞來的火折子,忽然想起他白天說的“沈姑娘比胡姬好看”,耳尖發燙。但當密道深處傳來鎖鏈拖地的聲響時,她立刻收斂心神,手按在驗屍刀上——那裏,或許藏著天牢謎案最核心的秘密,也藏著劍南銅礦案三百條人命的真相。
雙麵毒花在風雪中搖曳,一麵是殺人的毒,一麵是洗冤的藥。沈予喬知道,她與李偃飛,就像這花的兩極,必須在毒理與權謀中保持平衡,才能讓天牢的冤魂得以安息,讓盛世的陰影無所遁形。而前方的密道,正等著他們用智慧與勇氣,踏出揭開真相的第一步。
喜歡飛予長安請大家收藏:()飛予長安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