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獄火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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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後的陽光斜斜切進朱雀街,沈予喬卻覺得遍體生寒。她捏著刑部簽發的巡檢令牌,指尖摩挲著牌麵凹凸的獬豸紋,繡春刀的刀穗在腰間晃出冷硬的弧度——這是她第一次以“沈硯之”的男裝身份踏入天牢,藏青官服下的束胸布勒得肋骨發疼,卻不及眼前撲麵而來的腐臭令人作嘔。
    石拱門內的甬道九曲十八彎,每道鐵柵門都掛著浸滿黴斑的牛皮燈籠,火光在潮濕的石壁上投下扭曲的影。沈予喬數著第三道滴水的牆縫,忽然聽見頭頂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抬眼便見兩名獄卒拖著個蓬頭垢麵的囚犯走過,犯人的腳踝被鐵鐐磨出血泡,在青石板上留下蜿蜒的血痕。
    “沈大人,丙字監區到了。”典獄丞王順縮著脖子站在轉角,腰間鑰匙串叮當作響,“那國子監博士的屍身……還擱在原處,仵作說動不得。”他說話時目光遊移,袖中露出半截染著靛青的帕子——正是沈予喬昨夜在驗屍房發現的,與首位死者指甲縫裏相同的顏料。
    牢房鐵門吱呀推開,腐肉混著尿臊的氣味撲麵而來。沈予喬屏住呼吸蹲下,借著火折子的光細看屍體:死者仰臥草席,右手呈抓握狀,左手小指不自然地彎曲——典型的烏頭堿中毒後的肌肉強直。她翻開眼皮,瞳孔果然縮成針尖大小,舌尖微露,齒痕間殘留著極淡的苦杏仁味。
    “大人請看,”隨行的小獄卒哆哆嗦嗦指著牆角,“昨夜還好好的,今晨卯時就……”他聲音發顫,視線卻不住往死者枕邊飄。沈予喬指尖掠過草席縫隙,摸到半片殘破的宣紙,墨跡被水漬暈染得模糊,唯有“金鑾殿漏”四字尚可辨認,落款處隱約有“劍南”二字。
    “陳三當值那晚,送過牢飯嗎?”沈予喬忽然轉身,王順的鑰匙串應聲落地。她看著典獄丞慌忙拾鑰匙的手,注意到他拇指內側有新鮮的灼痕——像是被火折子燙傷的。
    “送……當然送,”王順擦著額角的汗,“丙字監區十六個犯人,都是陳三負責。可他三日前突然說要回鄉奔喪,連鋪蓋卷都沒帶——”
    “奔喪?”沈予喬冷笑一聲,“陳三戶籍在長安縣西巷,父母雙亡,哪來的喪?”她掏出李偃飛連夜整理的獄卒檔案,紙頁間還夾著片枯萎的桃花瓣——是今早他塞給她的,說是“驗屍房添點生氣”。
    王順的臉瞬間煞白,正要分辯,甬道盡頭突然傳來喧嘩。沈予喬按住腰間刀柄衝出去,隻見幾個獄卒圍著個水桶議論紛紛,桶裏漂著塊發黴的炊餅,餅沿沾著暗褐色汙漬。
    “大人!”其中個瘦臉獄卒認出令牌,“戊字監的老周今早吐了血,現在……現在人事不省!”
    沈予喬心頭一緊,跟著眾人衝進戊字監。狹小的牢房裏,老囚犯周德貴蜷縮在角落,唇角掛著暗紅血沫,右手緊攥著枚生鏽的銅錢——正是前日李偃飛提到的,私鑄銅錢案的關鍵證物。
    “把他的手掰開。”沈予喬戴上鹿皮手套,指尖觸到死者掌心時,忽然發現虎口處有細小的針眼,周圍皮膚呈青紫色。她翻開眼皮,瞳孔雖未收縮,眼白卻布滿蛛網般的血絲——與首位死者不同的中毒症狀。
    “拿清水來。”她解下腰間葫蘆,往死者口中灌了兩口水,觀察嘔吐物:除了未消化的炊餅,還有少量細碎的白色粉末。“曼陀羅花與烏頭堿的配伍,”她低聲自語,“先麻痹神經,再心髒驟停,好高明的毒理手法。”
    “沈大人!”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李偃飛帶著股風雪闖進來,肩頭還沾著衙役的皂角香,“查了陳三的住所,床頭藏著幅《金鑾殿夜宴圖》,顏料用的正是——”他瞥見沈予喬手套上的血漬,話頭陡然頓住,從袖中掏出帕子遞過去,指尖在她掌心輕輕碰了碰。
    沈予喬接過帕子,觸感柔軟,是西域進貢的細棉,帕角繡著極小的獬豸紋——與她令牌上的圖案一模一樣。她別過臉去,指著老周掌心的針眼:“毒劑是通過皮膚接觸進入體內的,可能塗在炊餅或銅錢上。”
    李偃飛點頭,目光落在老周緊攥的銅錢上:“私鑄銅錢案牽扯到戶部侍郎,而首位死者彈劾的正是此人。陳三的失蹤,怕是要斷了咱們的線索。”他忽然湊近,壓低聲音,“方才在牢營巷打聽到,陳三有個妹妹在教坊司當樂伎,上個月突然‘被生病’,再也沒出過坊門。”
    沈予喬心中一凜,教坊司——正是畫皮案中官妓被易容的地方。她想起林妙華姐妹留下的殘卷,背麵焦枯處似乎藏著類似的針孔狀燒痕,難道這兩樁案子竟有牽連?
    “去查教坊司的樂伎名冊,”她將帕子塞進袖中,“尤其注意劍南道戶籍的女子。”說話間,她忽然聽見頭頂傳來瓦片輕響,抬眼望去,天窗鐵柵欄上閃過道黑影,袖口隱約有靛青布料的反光——與王順的帕子、陳三住所的顏料,完全一致。
    “守住各監區!”她拔劍指向天窗,“有人想毀屍滅跡!”話音未落,丙字監方向突然傳來巨響,火光亮起。沈予喬心頭劇震,拔腿狂奔,隻見丙字17號牢房濃煙滾滾,首位死者的屍身正在火中蜷曲,枕邊的殘箋已燒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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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水潑!”李偃飛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安全處,“火油潑的,貿然進去會被波及。”他的手掌覆在她手腕上,隔著官服仍能感受到灼熱的溫度,“沈硯之,你看火頭的方向——”
    沈予喬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火焰竟呈詭異的紫色,邊緣泛著藍芒——是添加了砒霜的跡象。這說明縱火者不僅要毀屍,更要掩蓋毒理證據。她忽然想起,陳三住所搜到的繪具裏,正有裝砒霜的小瓷瓶。
    “王順呢?”她突然轉身,發現典獄丞不知何時消失了。李偃飛皺眉指向甬道深處:“方才看見他往洗冤井方向去了,手裏抱著個木盒。”
    兩人追至洗冤井,隻見井口浮著半塊燒剩的木板,井壁青苔上有新鮮的拖拽痕跡。沈予喬蹲下身,指尖摸到井沿的泥土裏混著細小的朱砂顆粒——與她在陳三鞋底發現的一模一樣。
    “井底有密道。”李偃飛抽出佩刀,刀柄敲擊井壁發出空洞的回響,“聽聲音,通向刑部後巷。”他說話時忽然愣住,盯著沈予喬發間:“你的……”
    沈予喬心頭一緊,方才奔跑時,束發的玉簪鬆了,幾縷青絲正從額角滑落。她慌忙別過臉,重新插好簪子:“捕頭大人看錯了。”
    李偃飛卻忽然笑了,耳尖微微發紅:“是看錯了,沈大人的‘胡須’,原來比女子的鬢角還要柔軟。”他轉身走向甬道,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火滅了,該去看看屍體燒成什麽樣了。”
    回到丙字監,屍體已被燒成焦黑,唯有右手仍保持著抓握的姿勢。沈予喬戴上手套,掰開炭化的手指,掌心躺著半枚銅扣,扣麵上刻著朵殘缺的蓮花——正是赤蓮教的標記。
    “赤蓮教……”李偃飛低聲呢喃,“劍南道的反賊,十年前被吳明軒剿滅的那個。”他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當年在劍南,見過戴著這種銅扣的人,專殺替百姓鳴冤的官員。”
    沈予喬望著焦屍腕間的鐵鏈,鏈節上卡著片靛青布料,與天窗上的黑影、王順的帕子、陳三的顏料完全吻合。她忽然意識到,陳三根本不是普通獄卒,而是赤蓮教安插在天牢的細作,專門毒殺知曉劍南銅礦案真相的囚犯。
    “李偃飛,”她忽然喚他的名字,“你可記得,畫皮案裏的‘活貢品’,耳後都有編號?”她指向焦屍的耳後,雖已燒糊,仍能辨出極淺的刀痕,“陳三的妹妹,很可能也被刻了編號,就在教坊司的樂伎中。”
    更鼓聲響,天牢的夜來得格外早。沈予喬站在驗屍房門口,望著李偃飛遠去的背影,袖中帕子上的獬豸紋硌得掌心發疼。她知道,這樁天牢謎案,不過是掀開了劍南銅礦案的一角,而更深的黑幕,正如同天牢的密道般,在黑暗中延伸。
    驗屍房的燭火忽明忽暗,沈予喬鋪開新的卷宗,在“金鑾殿漏”四字旁畫了個問號。她不知道,這四個字將牽扯出怎樣的朝堂紛爭,更不知道,李偃飛那句“沈大人的胡須”,是否意味著她女扮男裝的身份,已在這個捕頭眼中,漸漸露出破綻。
    窗外,朱雀街的燈火次第亮起,某戶人家的孩童正在放孔明燈,燈麵繪著的不是畫皮女鬼,而是手持驗屍刀的官差。火光映在沈予喬的臉上,將她眉間的憂慮與唇角的堅毅,映得格外分明——就像那朵雙麵桃花,一麵要在天牢的黑暗裏剖出真相,一麵要在朝堂的權謀中守住本心。
    更聲漸遠,驗屍房傳來小徒弟阿青的叩門聲:“大人,李捕頭送了胡桃酥,說……說天牢陰冷,吃些熱乎的好。”沈予喬打開食盒,暖香撲麵而來,每塊胡桃酥上都點著極小的紅點,像極了天牢死者指甲縫裏的辰砂。
    她忽然笑了,指尖撫過帕角的獬豸紋。或許,在這吃人的天牢裏,最溫暖的不是胡桃酥的熱氣,而是某個捕頭,在追查線索時,仍記得給她送塊甜食的心意。雙麵桃花終會綻放,而她與他,終將在這層層迷局中,成為彼此最堅實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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