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權謀絞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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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驗屍房的晨光被雕花窗欞切成碎片,沈予喬握著狼毫的手在羊皮紙上頓住,墨滴在“開元九年劍南礦難”字樣旁暈開,像滴在盛世畫卷上的血漬。她麵前擺著十二名死者的卷宗,每本封皮都用靛青標著年份,最早的始於十年前,最新的正是天牢謎案中的三位——他們或為銅礦監工,或為礦工家屬,或為當年替死者收屍的仵作。
    “陳三,原名陳景瀾,劍南道銅礦主陳弘業次子。”李偃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剛換了身藏青官服,袖口還沾著寧王府的沉水香,“開元九年冬,吳明軒以‘赤蓮教匪襲礦’為由屠坑,陳弘業夫婦死於箭下,陳景瀾背著妹妹牡丹跳入水溝,被官兵砍傷後頸,蝴蝶形燙傷正是烙鐵所致。”
    沈予喬的筆尖劃過陳三的驗屍報告,鎖骨下方的箭傷、後頸的燙傷,此刻都成了拚湊真相的拚圖。她想起密道裏的浮雕,礦工們被官兵從高處射殺,孩童懷中的雙魚玉佩正是陳家的族徽:“吳明軒私吞銅礦,謊報礦難,三百條人命換來了他十年官運。”
    李偃飛將一疊賬冊拍在案頭,紙頁間飄落幾片邛窯瓷碎片:“寧王府的禮單顯示,吳明軒每月初都會進獻‘劍南青瓷’,實則是銅礦提純的黃金。赤蓮教當年血洗劍南,不過是寧王借刀殺人,為的是將礦脈據為己有。”他的指尖劃過“開元十年,吳明軒任刑部侍郎”的記載,聲音冷得像洗冤井的水,“父親當年查到黃金流向寧王府,當月就‘染病身亡’。”
    沈予喬忽然注意到賬冊邊緣的暗紋——赤蓮教的往生陣,與天牢密道鐵門的圖案相同。她抽出陳三的血字小冊,礦脈圖上的紅點正是寧王封地,而吳明軒的宅邸,恰好位於從劍南到長安的黃金運輸線上。
    “小徒弟阿青在教坊司打聽到,”她翻開牡丹的口供記錄,“牡丹被擄入教坊司時,右耳後被刻了‘戊柒’的編號,與天牢死者耳後的標記一致。吳明軒用‘活貢品’的名義送官妓入王府,實則是借易容術掩蓋銅礦案幸存者的身份。”
    更漏聲突然變調,驗屍房外傳來小徒弟的腳步聲。阿青捧著個素白信封進門,指尖發顫:“大人,門房說這信是個乞兒遞的,沒寫落款。”
    沈予喬接過信封,素白箋紙上用朱砂畫著支斷簪,簪頭是朵半開的桃花,旁邊寫著:“沈硯之大人驗屍時,發間飄落的青絲,可是女兒家的鬢邊雪?”字跡工整卻帶著壓迫感,墨痕裏混著極細的金粉——正是寧王府專用的箋紙。
    李偃飛的佩刀在鞘中輕響,他搶過信紙對著光看,背麵果然有水印:寧王的雙鶴紋。沈予喬隻覺指尖發麻,想起昨夜在寧王府外監視時,鬢邊簪子不慎滑落,被守門的侍衛瞥見——原來那不是偶然,是早已布好的陷阱。
    “沈姑娘,你的束發簪……”李偃飛的目光落在她案頭的玉簪上,簪頭正是半開的桃花,與信上的圖案一模一樣。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洗冤井,她的青絲曾落在他手背上,比寧王府的雪還要柔軟。
    沈予喬迅速將信紙投入炭盆,火苗騰起瞬間,金粉在青煙中閃爍,像極了天牢死者胃容物裏的金箔反光。她望著漸漸卷曲的信箋,忽然想起畫皮案中,林妙華姐妹也是這樣用焚燒畫稿傳遞信號,而此刻,這封信意味著她女扮男裝的身份,已被寧王黨羽識破。
    “調虎離山。”她忽然開口,抓起驗屍刀鞘,“吳明軒今早請病假,實則是去了寧王府,他們要在提審前銷毀證據。”
    李偃飛點頭,從袖中掏出枚赤蓮銅扣:“方才在寧王府角門,看見陳三的同黨被滅口,凶手用的是劍南針法,與天牢死者的針孔一致。”他的指尖掠過銅扣邊緣的血跡,“他們開始清理棋子了,下一個目標,是我們。”
    午後的寧王府飄著細雪,沈予喬換上捕快服飾,跟著李偃飛從側門潛入。後花園的假山上,積雪被踩出新鮮腳印,通向堆著邛窯瓷的庫房。她隔著窗紙望去,吳明軒正與寧王的長史爭執,案上擺著雙魚玉佩和礦脈圖——正是他們從洗冤井密道帶出的證物。
    “三百個賤民的命,換您老王爺的富貴,值當!”吳明軒的聲音帶著劍南口音,“那姓李的推官不是愛查嗎?老子讓他和那些礦工一起埋在礦坑,連驗屍刀都熔了鑄金!”
    沈予喬的指甲掐進掌心,終於明白李偃飛父親的驗屍刀為何下落不明。她望著庫房角落的木箱,上麵印著“劍南貢瓷”,卻在搬開時發現,裏麵全是金礦的礦砂,混著幾縷人類頭發——正是礦難死者的遺物。
    “長史大人,”吳明軒忽然壓低聲音,“那長安縣令沈硯之,怕是個雌兒。您看這簪子,是老子在她驗屍房偷的,簪頭刻著‘妙華’二字,正是畫舫案餘黨的名字。”
    李偃飛的瞳孔驟縮,沈予喬的指尖幾乎要穿透袖中玉佩。那支玉簪是林妙華臨走前送的,刻著“妙手華骨”,不想竟成了身份暴露的引子。
    “帶下去,”長史的聲音像淬了冰,“明日早朝,就參沈硯之勾結逆黨,女扮男裝惑亂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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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粒子打在窗紙上,沈予喬忽然想起匿名信上的“鬢邊雪”,原來他們早已跟蹤多日,從畫皮案到天牢案,她的每個舉動都被監視。李偃飛的手悄悄覆在她握刀的手上,體溫透過兩層衣袖傳來,像在說“別怕,有我”。
    兩人從庫房後窗退出時,假山石後突然竄出黑影,劍南針法的銀針直奔沈予喬麵門。李偃飛的佩刀出鞘,刀刃在風雪中劃出弧光,卻在看見凶手耳後“戊叁”的編號時,動作頓了頓——那是陳三暗格裏未完成的第三幅畫中人。
    “別殺!”沈予喬抓住他的手腕,驗屍刀鞘磕在凶手肘彎,“他是礦難幸存者,被吳明軒下了毒蠱!”她翻開凶手眼皮,瞳孔呈針尖狀,正是烏頭堿發作的前兆。
    凶手在咽氣前塞給她半塊玉佩,正是陳三妹妹牡丹的雌佩,內側刻著極小的字:“吳明軒有密折彈劾你,用的是教坊司樂伎的口供。”
    暮色漫進寧王府時,沈予喬望著手中的雌佩,忽然想起白天在驗屍房,李偃飛曾說“雙魚玉佩合璧,能開金礦密道”。她與他的令牌、驗屍刀,此刻不正像這雌雄玉佩,缺一不可?
    返回縣衙的路上,李偃飛忽然停在朱雀街的胡桃酥攤前:“買些吧,明日提審怕是要熬整夜。”他說話時不敢看她,耳尖卻紅得比燈籠還亮,“方才在寧王府,你擋在我身前時,我忽然想起父親說的話——好的驗屍官,眼裏要有屍體,更要有活人。”
    沈予喬接過油紙包,暖香混著雪氣撲麵而來。她忽然明白,這包胡桃酥不僅是甜食,更是他在權謀絞索中,遞給她的一絲溫柔。匿名信的威脅、吳明軒的彈劾、寧王的陷阱,此刻都像這雪夜的寒風,但隻要他在身邊,再冷的夜也能熬過去。
    驗屍房的燭火在午夜亮起,沈予喬鋪開吳明軒的彈劾密折副本,上麵寫著“沈硯之與畫舫案餘黨私通,女扮男裝玷汙官聲”,附頁是教坊司樂伎的“口供”,指認她就是當年在胡姬酒肆扮舞娘的女子。
    “他們選在畫皮案後動手,就是想借舊案坐實新罪。”李偃飛將雙魚玉佩合璧,礦脈圖上的紅點連成金線,直指寧王府,“但他們不知道,陳三的血字小冊、洗冤井的骷髏、密道的賬冊,都是比金子更硬的證據。”
    沈予喬忽然指著礦脈圖上的暗紋,那是用赤蓮教符文拚成的“貪”字:“吳明軒以為用毒蠟、針孔、易容就能掩蓋罪行,卻不知每個死者都留了證據——陳三的畫、牡丹的胎記、玉佩的刻字,都是死者借我們的手,寫下的控訴。”
    更鼓敲過四更,沈予喬收到第二封匿名信,這次用的是刑部公文紙,隻有八個字:“卯時三刻,吏部大堂,免冠驗身。”她望著信上的朱砂印,知道這是最後的通牒——要麽承認女扮男裝,要麽被汙為逆黨。
    李偃飛忽然站起來,解下自己的捕快令牌,放在她案頭:“明日我陪你去吏部,若他們要驗身,我就說你是我未婚妻,女扮男裝是為了幫我查案。”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然,“當年在胡姬酒肆,我就知道你不是尋常男子,你的驗屍手法、你的袖口藥香,還有你看死者時的眼神……”
    沈予喬抬頭望著他,燭火在他眼中跳動,映得那抹耳尖的紅格外鮮明。她忽然想起畫皮案結案時,他說“你扮胡姬的淚痣比畫中好看”,想起天牢密道裏他護住她的模樣,忽然覺得,這長安城的權謀絞索再緊,隻要兩人並肩,終能絞斷那些髒汙的算盤。
    她收起匿名信,將雙魚玉佩係在腰間,驗屍刀與捕快令牌並排放在案頭:“卯時三刻,不是去吏部驗身,而是去刑部提審吳明軒。我要讓他看看,死者的證據,比他的毒蠟更難熔毀;女子的驗屍刀,比男子的佩刀更能剖出真相。”
    雪停了,朱雀街的更夫敲著梆子走過,燈籠光映在驗屍房的窗紙上,將兩人交疊的影子拉得老長。沈予喬望著李偃飛整理卷宗的背影,忽然覺得,這樁案子的“權謀絞索”,從來不是單指官場上的傾軋,更是善與惡、真相與謊言的絞殺。而她與他,終將成為絞索上最鋒利的刀刃,讓盛世的陰影,再無藏身之處。
    五更天的寒風掠過簷角,沈予喬翻開新的卷宗,在“權謀絞索”四字下畫了把交叉的驗屍刀與捕快令牌,旁邊注著:“金鑾殿上的朱砂筆能寫官運,卻寫不了真相;天牢井底的骷髏手能握鐐銬,卻握不住貪念。而我們,要做剪斷絞索的人。”
    李偃飛遞來溫熱的胡桃酥,她咬下一口,甜香在舌尖綻放,混著卷宗裏的墨香、驗屍房的藥香,還有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沉水香。窗外,吏部的燈籠已經亮起,而他們的燭火,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那是查案的鋒芒,也是未說出口的溫柔,在權謀的絞索中,織就最堅實的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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