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洗冤鐵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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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冤鐵證刑部後巷的青石板上,沈予喬的鞋底碾過一片枯黃的梧桐葉,發出細碎的脆響。她攥著那封蓋著寧王私印的密信,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袖口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卻吹不散眼底翻湧的寒意。謝硯禮的長靴踏在她身側,腰間佩刀的流蘇隨著步伐輕晃,墨色衣擺掠過牆角斑駁的苔痕,二人身影在街角燈籠的光影裏拉得老長。
“丙字十七號。”謝硯禮低聲重複密信末尾的字跡,指尖劃過腰間玉牌,那是刑部侍郎才有的通關令牌。天牢的方向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子時三刻,正是最適合滅口的時辰。沈予喬忽然頓住腳步,從袖中取出半片幹枯的毒堇花瓣——今早從洗冤井旁采集的樣本,此刻在月光下泛著青灰色的紋路,與她白日裏在陳三屍身指甲縫中發現的碎屑分毫不差。
天牢正門的鐵柵欄在絞盤聲中升起,腐臭的潮氣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值夜的獄卒剛要嗬斥,謝硯禮的玉牌已亮在眼前,冷硬的聲音驚得對方脊梁骨發寒:“刑部查辦要案,閑雜人等退至三丈外。”沈予喬緊跟著跨過門檻,目光掃過兩側牆上懸掛的刑具,在看到第三具鏽蝕的鐵籠時,心中忽然一緊——那籠子底部殘留的布料碎片,正是半日前從“畫皮案”被害人身上發現的紋樣。
丙字牢房區籠罩在濃重的陰影裏,鐵窗欞上凝結的水珠滴落地麵,發出規律的“嗒嗒”聲。當沈予喬的燈籠光照到第十七號牢門時,謝硯禮突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刀柄已然出鞘三寸。牢內傳來壓抑的咳嗽聲,混著一絲幾乎不可聞的“嘶——”響,像是某種利器劃破布料的聲音。
“開門。”謝硯禮的刀尖抵住獄卒腰間的鑰匙串,後者顫抖著將鑰匙塞進鐵欄。沈予喬剛跨進半步,燈籠光便映出床上蜷縮的身影:灰布囚衣胸口處洇開大片暗紅,右腹插著半截斷簪,鮮血正順著床沿滴落在地,在青石板上匯成細小的血窪。
“別碰!”沈予喬一把抓住正要查看傷勢的謝硯禮,目光落在囚犯緊攥的左手。那隻手背上爬滿紫黑色斑紋,從指節蔓延至小臂,正是毒堇毒素侵入血脈的征兆。她小心翼翼掰開僵硬的手指,掌心裏躺著半片碎瓷,上麵用朱砂畫著半朵殘敗的並蒂蓮——與林妙華棺木中陪葬的玉佩紋樣一模一樣。
“畫舫...縱火案...”囚犯的喉間發出咯咯的聲響,渾濁的眼球轉向沈予喬,唇角溢出黑血,“餘黨...不是...不是我們...是...”話未說完,脖頸猛然抽搐,紫黑的紋路瞬間爬滿整張麵孔,瞳孔迅速收縮成針尖大小。沈予喬立即扯下腰間荷包,取出銀針刺入對方膻中穴,卻見黑血從七竅湧出,屍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僵硬。
謝硯禮的刀已經抵住牢門後閃出的黑影。三個蒙著麵的黑衣人手持短刃,刀刃泛著青幽幽的光——正是吳明軒改良後的毒堇淬毒兵器。沈予喬退後兩步,鞋底踩到濕滑的血漬,餘光瞥見牆角陰影裏還有第四人,手中握著的,正是刑部獄卒專用的鑰匙串。
“留活口!”她大喊一聲,袖中銀針已射向右側黑衣人手腕。謝硯禮的刀光在狹小空間裏劃出銀弧,首當其衝的黑衣人咽喉中刀,卻仍憑著慣性前衝,直到謝硯禮橫刀掃過其膝彎,才重重跌倒在地。沈予喬趁機踢翻牆角油燈,火舌瞬間吞沒堆在角落的稻草,濃煙中,她看清第四人正要將鑰匙塞進牢門縫隙——那是通往天牢密道的暗門。
“追!”謝硯禮斬落最後一人的短刃,沈予喬卻忽然蹲下身,掀開黑衣人袖口。三道疤痕呈品字形排列在小臂內側,與半年前在寧王暗衛身上發現的印記完全一致。火光照亮她驟然冷下來的麵容,耳邊響起囚犯臨終前未說完的話:“餘黨...不是我們...”——原來畫舫縱火案中,真正的幸存者早已被調包,而眼前這些頂著“餘黨”罪名的囚犯,不過是寧王用來掩人耳目的替死鬼。
當火勢被趕來的獄卒撲滅時,沈予喬正在查看那半截斷簪。簪頭雕著並蒂蓮紋樣,蓮心處嵌著極小的銀片,展開後竟是幅微縮地圖,用朱砂標出了京郊三十裏外的廢棄窯廠。謝硯禮從第四人身上搜出的密信印證了她的猜想:“戌初刻,窯廠交接‘畫皮’餘料。”——所謂“畫皮案”,不過是用毒堇麻痹受害者神經後,剝取麵皮進行易容的邪術,而原料,正是來自洗冤井旁的毒堇。
回到刑部值房時,天已微明。沈予喬將賬本攤開在燭火下,指尖劃過“天牢試藥”那欄,密密麻麻的人名中,陳三的名字旁注著“毒堇第三十七次改良成功”。她忽然想起陳三屍檢時,後頸處那道極淺的針孔——原來每次試藥,都是通過天牢獄卒假裝的“例行檢查”,用沾了毒堇汁液的細針注入後頸,這樣的傷口,在暴斃的屍體上極難察覺。
“明軒兄費心了。”謝硯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正對著那封密信冷笑,“當年畫舫案後,寧王怕餘黨泄露他私扣銅礦的證據,便讓吳明軒將幸存者囚禁天牢,又借‘畫皮案’之名,用他們試毒,既能滅口,又能改良毒藥,一舉兩得。”沈予喬點頭,目光落在賬本最後一頁,那裏用極小的字記著:“洗冤井毒堇需配合辰時朝露采摘,藥效可延長至三日。”——難怪陳三的屍體明明已過兩日,毒理反應卻像是剛發作不久,原來吳明軒在最後一次試藥時,用了最新改良的長效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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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傳來烏鴉的啼叫,沈予喬忽然想起林妙華臨終前的話:“井裏的水...洗不淨冤啊...”那時她以為是指洗冤井名不副實,此刻才明白,這口井旁生長的毒堇,早已被吳明軒用來製造洗不清的冤案。那些被毒殺的囚犯,屍身毫無中毒跡象,仵作隻能判定為暴病而亡,而真正的凶手,卻披著刑部侍郎的官服,在公堂上堂而皇之地審理著自己製造的冤案。
“去窯廠。”沈予喬忽然站起身,將地圖收進袖中,“‘畫皮’餘料應該就是毒堇提煉的膏體,還有...可能活著的幸存者。”謝硯禮按住她冰涼的手,目光掃過她眼下的青黑:“你一夜未歇。”她搖頭,指尖劃過案上“天牢毒殺名單”,陳三的名字被紅筆圈住,旁邊還有三個未被圈選的人名——或許,這三人還活著,還等著有人為他們洗冤。
刑部後院,沈予喬蹲在洗冤井旁,看著水麵倒映的晨光。井沿青苔上,幾株毒堇正開著淡紫色的小花,花瓣上凝結的朝露滾落入水,蕩起細小的漣漪。她忽然伸手撈起一片落葉,葉麵上竟用指甲刻著“丙字十九”——就在丙字十七號牢房隔壁。
當二人再次闖入天牢時,丙字十九號的牢門虛掩著。昏暗的光線中,一個枯瘦的身影蜷縮在草席上,背對著牢門,後頸處貼著塊滲血的布帛。沈予喬輕輕掀開布帛,一道新鮮的刀傷橫在後頸,傷口周圍皮膚泛著淡淡的青紫色——正是毒堇毒素被清除的跡象。
“別殺我...”那人聽見動靜,驚恐地轉身,蓬亂的頭發下,一張滿是疤痕的臉映入眼簾。沈予喬卻忽然怔住,從袖中取出林妙華的畫像——雖然麵容已毀,但左眉尾那粒紅痣,與畫像上的位置分毫不差。
“你是...林妙華的妹妹,林妙音?”她的聲音發顫,當年畫舫縱火案,林氏姐妹被報雙雙殞命,如今看來,是妹妹頂替了姐姐的身份被囚禁,而姐姐...沈予喬不敢細想,隻聽見對方顫抖著點頭,從懷裏掏出半塊燒焦的玉佩,正是並蒂蓮玉佩的另一半。
“他們說...妙華姐死了...”林妙音的眼淚混著血漬滑落,“可我在牢裏聽見,聽見吳大人跟寧王說,畫舫上的火...是自己人放的,為的是燒死那些知道銅礦賬目的弟兄...還有妙華姐,她根本沒在畫舫上,她...她被送去了...”話未說完,外麵突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謝硯禮的刀尖已經抵住牢門,沈予喬迅速扯下外袍裹住林妙音,低聲道:“跟緊我,別出聲。”
天牢外,晨光中傳來馬蹄聲。沈予喬抱著林妙音躲在石柱後,看見吳明軒的官轎正匆匆趕來,轎簾掀開一角,露出半截繡著並蒂蓮的袖口——與林妙華棺中那件陪葬的中衣袖口紋樣相同。她忽然想起,吳明軒的發妻正是林妙華的表姐,當年畫舫案後,吳府突然多了位“養病”的表小姐,如今看來,那所謂的表小姐,怕就是本該死去的林妙華。
“大人,丙字十七號暴斃,十九號...沒人!”獄卒的聲音傳來。吳明軒的咒罵聲混著靴底碾過碎石的聲響靠近,沈予喬感覺到懷裏的林妙音在發抖,指尖掐入掌心,強迫自己冷靜。謝硯禮的手按在刀柄上,目光鎖定吳明軒腰間的玉佩——正是與斷簪銀片上相同的並蒂蓮紋樣。
直到吳明軒的轎子匆匆離開,二人才敢從藏身之處出來。沈予喬看著懷裏昏迷的林妙音,忽然想起賬本裏“天牢試藥”的記錄,吳明軒留著這些幸存者,怕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讓林妙華“複活”,用毒堇易容術替換身份,從而名正言順地接手林家產業,進一步掌控銅礦利潤。
回到刑部,沈予喬立即開始調配解毒劑。她看著桌上攤開的《毒經》,毒堇的解法需用洗冤井的井水熬煮甘草,再加三滴晨露——正是吳明軒記錄的采摘毒堇的時間。原來他早知道解法,卻故意不用,讓這些囚犯成為他毒理實驗的犧牲品。
當第一縷陽光照亮值房的窗欞時,沈予喬終於放下手中的筆。她在驗屍報告上寫下最後一行字:“死者陳三,係被毒堇改良毒素注入後頸所致,非暴病而亡。”旁邊,謝硯禮正在整理證據,賬本、密信、斷簪、地圖,還有林妙音的證詞,每一樣都直指寧王與吳明軒的勾結。
“接下來,該去會會那位表小姐了。”沈予喬望向窗外,吳府的方向飄來幾縷青煙,像是在焚燒什麽東西。她忽然想起密信裏的“畫皮案黑幕”,或許,林妙華根本沒死,她被囚禁在吳府,被迫參與毒堇易容術的實驗,而所謂的“畫皮”,不過是用毒堇麻痹麵部神經後,進行的人皮易容,那些被害人,其實是被活生生剝去麵皮的受害者。
收拾好證物,沈予喬忽然發現賬本裏夾著張字條,上麵是吳明軒的字跡:“毒堇需配合‘洗冤錄殘頁’使用,方能掩人耳目。”她心中一驚,想起父親生前提過的《洗冤錄》殘頁,傳說記載著能讓人假死的秘方,難道吳明軒正是用那殘頁上的方法,製造了林妙華的“死亡”,又用毒堇維持她的生命,讓她成為任人擺布的傀儡?
走出刑部時,沈予喬抬頭望向天空。陰雲密布的天際,隱約傳來雷聲,像是一場暴雨即將來臨。她知道,這隻是開始,洗冤鐵證雖已在手,但要讓寧王和吳明軒伏法,還需要更多的證據,而那些被囚禁在天牢、被毒殺的冤魂,正等著她為他們討回公道。
懷裏的密信發出窸窣的聲響,沈予喬忽然想起囚犯臨終前未說完的話。或許,在京郊的廢棄窯廠,不僅有“畫皮”餘料,還有更多的幸存者,甚至可能藏著當年畫舫案的全部真相。她轉頭看向謝硯禮,後者眼中倒映著她堅定的神情,忽然輕笑:“走吧,去揭開最後的畫皮。”
當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時,刑部的梧桐樹上,一片枯黃的樹葉悄然落下,蓋住了洗冤井旁新冒出的毒堇嫩芽。而在遙遠的寧王府,寧王正對著炭火冷笑,手中的密信邊角卷曲,上麵“滅口”二字已被火舌吞噬,隻剩下“沈予喬”三個字,在火光中顯得格外刺眼。
暴雨,終究是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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