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天牢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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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後巷的梆子聲敲過子時,沈予喬正在值房核對天牢囚犯名單,硯台裏的墨汁突然泛起漣漪。窗外傳來瓦片碎裂的脆響,三枚淬毒弩箭擦著她鬢角釘入木柱,箭尾紅綾繡著寧王獨有的飛虎紋。
“偃飛!帶瑞珠從側門走!”她抓起案頭的驗屍銀刀,反手吹滅燭火。黑暗中,李偃飛的身影如夜梟般掠過窗欞,玄色衣擺掃過她發梢時,袖中甩出的九環刀已斬斷兩根弩箭。
王府衛的呐喊聲從四麵八方湧來。沈予喬貼著牆壁摸向天牢密道入口,指尖剛觸到磚縫裏的機關,頭頂傳來重物撞擊的悶響——十八名蒙臉殺手破瓦而入,靴底鐵釘在青磚上擦出火星。
“走!”李偃飛的刀光在黑暗中劃出弧線,忽然瞥見沈予喬轉身時,襟口玉蘭花簪的流蘇勾住衣料,露出喉間一片細膩的肌膚——那裏本該有凸起的喉結,此刻卻隻有一道淺淡的胭脂印記。
密道石門在弩箭攢射中轟然閉合。沈予喬摸著石壁上的刻痕引路,潮濕的黴味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身後傳來李偃飛急促的腳步聲,比平時多了三分慌亂,她忽然想起白日公堂上,對方徒手接刀時,掌心的薄繭擦過自己手腕的觸感。
“還有二十步到洗冤井。”她壓低聲音,指尖觸到石壁上凸起的蓮花紋——吳明軒密室圖紙上的標記。前方突然傳來水流聲,不是井中常見的滴答響,而是夾雜著骸骨摩擦的沙沙聲。
密道盡頭的石門轟然開啟,冷冽的井風灌進領口。沈予喬剛踏出半步,腳底突然一空,碎石在靴底打滑,整個人向黑洞洞的井底墜去。失重感中,她聽見李偃飛的驚呼,緊接著手腕被一雙有力的手扣住,帶著慣性向井壁撞去。
“抓住我的腰!”李偃飛的聲音在頭頂炸開,沈予喬下意識收攏手臂,掌心觸到對方腰間細軟的布料——不是男子束腰的革帶,而是女子常用的絲絛。井壁苔蘚的滑膩混著對方身上若有若無的沉水香,在墜落的刹那,讓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胡姬酒肆的夜,那個替她解圍的“李公子”,眼尾曾掃過她的淚痣。
井底積水沒過膝蓋,腐葉與骸骨的碎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李偃飛劃亮火折子,昏黃的光映出環形石壁上的斑駁血跡,以及水麵下層層疊疊的白骨——足有三十餘具,半數頭骨上嵌著箭簇,肋骨間插著斷刀。
“是銅礦的百姓。”沈予喬蹲下身,指尖撫過某具骸骨的腕骨,那裏還戴著半截銀鐲,刻著“平安”二字,“吳明軒密信裏說‘畫舫餘黨’,其實是這些手無寸鐵的礦工。”她取出袖中朱砂,在岩壁上畫下解剖圖,指尖點在某具骸骨的頸椎斷口,“看這斬首傷,切口向右傾斜,是慣用左手的刀斧手所為——和七年前揚州城破時的軍刀痕跡一致。”
李偃飛的火折子晃了晃,照見更深處的岩壁刻著字:“乙巳年臘月,寧王衛屠礦,老幼三十八口,沉屍洗冤井。”字跡被刀刻進石壁,邊緣還留著暗紅的斑痕,不知是血還是朱砂。他忽然想起卷宗裏記載的“揚州礦難”,官方說法是塌方致死,此刻看來,分明是寧王為滅口製造的屠殺。
“沈姑娘。”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三分,“方才墜落時,你的喉結……”
沈予喬的手頓在骸骨肋骨處,忽然輕笑出聲。她摘下襟口的玉蘭花簪,卸下發間用來墊高喉結的棉絮,墨色長發如瀑布般傾瀉,在火折子裏泛著青緞般的光澤:“李捕頭早就察覺了吧?畢竟仵作驗屍時,總不能真的扮成男子解衣查看。”她轉頭望向對方,眼尾的淚痣在微光中格外鮮明,正是胡姬酒肆那夜,讓他多看了兩眼的模樣。
李偃飛的耳根突然發燙,火折子險些掉進水裏。他想起三年前初遇,這個總穿著男裝的仵作,驗屍時的專注神情像極了他已故的妹妹,卻從未想過,對方藏在青衫下的,是這樣一副柔軟的肩頸。
“先查案。”沈予喬將銀鐲收入證物袋,指尖劃過另一具骸骨的指骨,那裏有明顯的握筆痕跡,“這裏有位賬房先生,指節間的老繭說明長期撥弄算盤——應該就是瑞珠父親的副手,當年畫舫案要揭發的,正是這些礦難屠殺的證據。”
井水上突然漂來半片燒焦的布帛,繪著殘缺的銅礦地形圖。沈予喬忽然想起吳明軒賬本裏的“洗冤錄殘頁”,抬頭望向井口,圓形的天空裏,星星正被烏雲遮蔽,像極了七年前父親棺木上的銅釘。
“密道應該通向寧王府。”她指著石壁上的箭頭標記,蓮花紋與吳明軒密室的圖案一致,“當年他們屠礦後,通過密道將屍體運入天牢,再偽裝成暴病而亡,投入洗冤井——所以井水才會常年泛著毒堇的苦味。”
李偃飛忽然握住她冰涼的手,將火折子湊近岩壁角落:“看這裏,有人用指甲刻了字。”歪歪扭扭的筆畫拚成“妙華”二字,旁邊還有行小字:“表姐救我”——正是林妙音的字跡。
沈予喬的呼吸陡然一滯。原來林妙華被囚禁在寧王府期間,曾通過密道來到井底,試圖解救妹妹,卻終究被抓回。她想起吳明軒在公堂上說的“讓妙華活過來”,原來所謂的“活”,是用毒堇控製心智,讓她成為替寧王易容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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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突然傳來重物拖拽的聲響,鐵鏈摩擦聲混著王府衛的咒罵。沈予喬抓起銀刀,刀尖抵住密道石門的機關:“他們發現了密道入口,偃飛,你帶瑞珠先走,我——”
“說什麽傻話。”李偃飛突然抽出腰間九環刀,刀環相擊的聲音在井底回蕩,“三年前在亂葬崗,是誰替我擋住三刀?今日就算葬身井底,也要護著證物出去。”他望向沈予喬發間的玉蘭花簪,忽然輕笑,“更何況,我還沒看過沈姑娘穿女裝審案的模樣。”
石門轟然炸裂的瞬間,沈予喬的銀針已射向率先落地的殺手咽喉。李偃飛的刀光在狹小空間裏劃出圓弧,刀環絞住對方弩箭的刹那,她趁機將銀刀插入石壁機關——井底突然傳來悶雷般的轟鳴,積水迅速退去,露出一條向下延伸的石階,盡頭泛著幽藍的磷火。
“是地下水脈!”沈予喬拉住李偃飛的手腕,順著石階奔跑,身後傳來王府衛的驚叫——積水退去後,井底骸骨在火折子下顯形,那些嵌在骨縫裏的毒堇花瓣,在濕氣中泛著熒藍的光,像極了黃泉引魂的鬼火。
石階盡頭是個溶洞,洞壁上嵌著數十具棺木,棺頭刻著“揚州礦難英靈之位”。沈予喬推開最近的棺蓋,裏麵整齊碼放著礦工的工牌,最上麵壓著半張血書,字跡與井底刻字相同:“寧王私扣礦利,屠殺礦工,吳明軒助紂為虐,以毒堇掩人耳目——”
李偃飛忽然按住她發抖的肩膀,目光落在溶洞深處的青銅門上,門楣刻著並蒂蓮紋,正是吳明軒短刀上的圖案。當王府衛的腳步聲再次逼近,他忽然抽出腰間玉佩——鎮北將軍的虎符碎片,往門縫裏輕輕一叩。
青銅門應聲而開,撲麵而來的不是想象中的陰風,而是清新的草木香。沈予喬驚訝地發現,門後是片向陽的草坡,遠處傳來打更聲——竟已繞到了刑部後街。她轉頭望向李偃飛,對方正望著她散落的長發發呆,耳尖通紅。
“原來洗冤井的密道,是當年建刑部時留的逃生路。”她整理好發簪,重新戴上棉絮偽裝喉結,“那些骸骨和血書,足夠讓寧王的屠礦罪名鐵板釘釘。”
李偃飛忽然從懷中掏出個錦囊,裏麵裝著井底撿到的銀鐲與布帛:“沈姑娘可知,方才在井底,你卸了妝的模樣……”他忽然別過臉,聲音發悶,“很像我小時候見過的觀音像,眼尾的痣,像菩薩滴下的淚。”
沈予喬的指尖劃過銀鐲上的“平安”二字,忽然輕笑:“李捕頭若是喜歡,明日審寧王時,我便穿女裝戴這玉蘭花簪。”她望向東方漸白的天際,洗冤井的方向傳來水鳥的啼叫,“不過現在,先去接瑞珠——她頸間的蝴蝶胎記,該讓天下人都看見。”
當兩人從後街小巷轉出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刑部正門燈火通明,謝硯禮正帶著衙役與王府衛對峙,看見沈予喬安然無恙,他眼中閃過狂喜,隨即注意到她發間淩亂的碎發——那是隻有在劇烈打鬥中才會出現的痕跡。
“證據都在這裏。”沈予喬將裝著骸骨碎塊與血書的木匣遞給謝硯禮,指尖劃過匣子上的並蒂蓮紋,“告訴大理寺,井底的每具骸骨,都帶著寧王屠礦的印記,而吳明軒賬本裏的試藥記錄,正是他們用活人研製毒堇的鐵證。”
謝硯禮鄭重接過木匣,目光在李偃飛身上停留半刻——對方的衣襟還沾著井底的青苔,手腕有道新添的刀傷,卻笑得格外明亮。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沈予喬初入刑部,總被誤認為“沈公子”,唯有這個總穿男裝的捕快,每次看她的眼神都格外溫柔。
“去天牢接瑞珠吧。”沈予喬望向漸漸散去的王府衛,他們接到了寧王的急令,正策馬向寧王府狂奔,“寧王此刻怕是在焚燒密檔,不過沒關係——”她摸了摸袖中裝著毒堇花瓣的錦囊,“洗冤井的水,終究會衝淨他手上的血。”
李偃飛忽然湊近,壓低聲音:“其實方才在井底,我還發現件事。”他指尖輕點自己喉結,“你用的棉絮偽裝,邊緣染了沉水香,和我妹妹當年扮男裝時用的方法一樣。”看見沈予喬驚訝的眼神,他忽然大笑,“放心,我不會說出去——除非沈姑娘願意,讓我做第一個看你穿女裝升堂的人。”
晨霧中,沈予喬望著眼前這個相識三年的“搭檔”,忽然發現對方耳墜處有顆極淺的痣,和自己眼尾的淚痣遙相呼應。她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洗冤路上,總會遇到同路的人。”此刻握在掌心的銀鐲,還有溶洞裏的血書,終於讓她確信,七年的冤案,終將在這個破曉時分,迎來真正的曙光。
當第一縷陽光照亮天牢的鐵柵欄,沈予喬帶著瑞珠踏上石階。少女頸間的蝴蝶胎記在晨光中鮮豔如血,像一隻終於破繭的蝶,即將在公堂上展開翅膀,讓天下人看見寧王的累累罪行。而在他們身後,洗冤井的水麵波光粼粼,倒映著初升的太陽,那些沉在井底的冤魂,終於等到了讓真相大白的這一天。
寧王府深處,寧王捏碎手中的密信,信上“井底遺骨”四字已被指甲摳破。他望向案頭燃燒的賬本,火焰中浮現出沈予喬的麵容,那個總穿著男裝的仵作,此刻在他眼中,忽然化作洗冤井旁盛開的毒堇,看似柔弱,卻帶著致命的鋒芒。
“傳旨,啟動‘毒堇計劃’。”他對著陰影中的暗衛冷笑,“既然洗冤井的水要洗冤,那就讓整個京城,都嚐嚐毒堇的滋味。”窗外,晨霧正在消散,而一場更大的風暴,正隨著洗冤井密道的開啟,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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