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冰窖迷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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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鼓敲過亥時三刻,沈予喬的布鞋踩在城南書院青石板上,發出細碎的“咯吱”聲。她貼著藏書閣朱漆門扉,指尖摸到門閂上的冰棱——與柳如萱冰窖裏的製冰工具同出一轍。懷中父親的銀簪突然發燙,仿佛在指引某個被歲月冰封的秘密。
    藏書閣內燭火早熄,沈予喬摸出袖中火折,微光映出滿牆書架上的《女誡》注本。她記得柳如萱的《女誡》抄本扉頁有“貞靜堂藏”印鑒,此刻正逐本翻查,終於在第三格找到那本夾著冰棱的批注本。泛黃紙頁上,七名死者的名字旁都畫著朱砂圓圈,“林婉兒”三字右側注著:“妄議《關雎》,比興亂德”,字跡與冰棺殘頁上的判詞如出一轍。
    “原來早在半年前,她們就被列入‘失德’名錄。”沈予喬指尖劃過“吳嬤嬤”的批注:“受絹三尺,偽孝掩罪”,墨痕下隱約透出底層文字——是書院當年收受綢緞莊賄賂的記錄。她忽然想起柳如萱冰窖裏的北鬥圖,每具冰棺對應長安城的方位,而藏書閣正位於“天樞”星位,恰似冰咒陣法的中樞。
    更漏聲在遠處蕩開,沈予喬剛要合上注本,窗外突然掠過一道青影。她吹滅火折,躲進書架陰影,隻見月光中走來個戴鬥笠的身影,腰間玉牌刻著“誡”字殘紋——與柳如萱的玉牌同屬一式。那人停在《女誡》專櫃前,抽出最下層的藍布包裹,裏麵露出半幅畫軸,邊角繡著流淚的貞潔牌坊,正是李偃飛在廢棄冰窖發現的手抄稿圖案。
    “沈姑娘!”院外傳來李偃飛的低喚。沈予喬趁機奪過畫軸,卻在觸碰的瞬間,鬥笠人突然甩出冰棱暗器。她側身避開,銀簪卻被削斷半寸,露出裏麵藏著的細鐵絲——父親臨終前偷偷嵌入的,說是“關鍵時刻能撬鎖”。
    城郊廢棄冰窖位於白鹿原北坡,李偃飛提著氣死風燈,看著窖口新踩的腳印陷入沉思。自柳如萱被捕後,硝石用量不減反增,這條線索直指更深處的陰謀。窖內寒氣比城南書院的冰窖更甚,石壁上結著層層疊疊的冰花,中央木架擺著七套製冰模具,每套刻著不同的《女誡》篇目名,角落陶罐裏的朱砂粉還帶著新鮮的指痕。
    “李大人,看這個。”沈予喬展開從藏書閣奪得的畫軸,流淚的貞潔牌坊下,七個女子身影被冰鏈鎖住,最右側是個戴銀簪的仵作打扮女子——與她的模樣驚人相似。畫軸落款處蓋著半方殘印,正是城南書院二十年前的舊章。
    暴風雪來得毫無征兆。冰窖木門“咣當”撞在石壁上,狂風卷著雪粒灌進來,頭頂木梁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嚓”聲。李偃飛剛抓住沈予喬的手腕往角落躲,碗口粗的橫梁已帶著冰棱砸落。他本能地轉身,用左臂護住她的頭顱,木屑與碎冰劈頭蓋臉砸下,劇痛從肩頸處炸開。
    “李大人!”沈予喬摸到他後背黏膩的血跡,風燈不知何時摔滅,黑暗中隻能憑著手感解開他的衣襟。撕裂的中衣下,左臂一道寸長的傷口翻著皮肉,血珠混著碎冰往下滴。她撕下裙擺作繃帶,指尖觸到他發燙的皮膚,忽然想起破廟初見時,他說“仵作的手比冰棺還涼”,此刻自己的指尖確實在發抖。
    “疼嗎?”她的聲音比平時輕了許多,怕驚到眼前這個總在強作鎮定的縣尉。李偃飛借著透進窖口的雪光,看見她垂落的發絲沾著碎冰,睫毛上凝著細雪,忽然想起三年前初見,她蹲在義莊給凍屍擦身,手凍得通紅卻不肯停,那時就覺得,這女子的手雖涼,心卻比誰都熱。
    “不疼,”他扯動嘴角,換來沈予喬一記白眼,“騙誰呢,木屑都嵌進肉裏了。”她摸出銀針,就著雪水消毒,“忍著點,我要挑出碎木。”針尖刺入皮膚的瞬間,李偃飛猛地攥緊石縫,卻在看見她認真蹙眉的模樣時,忽然覺得這點痛算不得什麽——比起她父親被滅口,比起七名女子凍斃的慘狀,這點傷不過是暴風雪中的一片雪花。
    暴風雪漸歇時,沈予喬發現冰窖石壁有道暗門。門楣上刻著“貞烈堂”三字,被冰層覆蓋大半,推開時帶出一陣腐朽的檀香。暗室內擺著三口老冰棺,棺蓋玻璃上蒙著黃布,卻遮不住裏麵蜷縮的女屍——她們衣著款式屬於二十年前,指甲縫裏同樣嵌著靛青染料。
    “是柳如萱的母親?”李偃飛看著中間女屍腕間的“誡女”銀鐲,與柳如萱那隻成對。沈予喬掀開黃布,發現每具屍體心口都釘著《女誡》殘頁,頁角朱砂印連成北鬥,卻獨缺“天樞”星位——正是沈予喬被襲擊時的位置。
    “二十年前,書院用‘七日冰咒’鎮壓抗議的女學生,”沈予喬指著冰棺底的刻字,“‘貞、孝、敬、順’之外,還有‘柔、靜、賢’,合為七德,對應北鬥七星。柳如萱不過是重複祖先的罪行,甚至想把我當成第八個祭品,補上‘仵作’之位。”
    她忽然摸到暗室地磚下的凹槽,掏出父親遺留的殘頁放入,磚麵應聲裂開,露出更深的地窖。梯道牆壁刻滿密密麻麻的人名,最早可追溯到五十年前,每個名字旁都注著“私習詩書”“頂撞夫子”“拋頭露麵”——全是《女誡》所不容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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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人,”沈予喬的聲音在寂靜的冰窖裏回響,“柳如萱被捕前,故意讓我們發現藏書閣的批注本和冰窖的畫軸,她在引導我們追查二十年前的舊案。或許,當年我父親查到的,不隻是冰魄散,還有整個書院的冰咒秘辛。”
    返回縣衙的馬車裏,李偃飛看著沈予喬膝上的畫軸,流淚的貞潔牌坊突然在月光下顯出隱藏的字跡:“冰咒不解,永墮寒淵”。他忽然想起柳如萱在冰窖說的“八日不冰,長安永寂”,所謂“八日”,或許指的是北鬥七星加中央天樞,而沈予喬,正是天樞位的“祭品”。
    “你的手,確實比冰棺涼。”他忽然開口,打破漫長的沉默。沈予喬抬頭,看見他耳尖還帶著未褪的紅,想起包紮時他強裝鎮定的模樣,忽然輕笑出聲:“李大人,你方才疼得攥碎石片時,可沒見手涼。”
    車窗外,暴風雪後的長安城泛著冷白的光,仿佛一座巨大的冰棺。沈予喬摸著銀簪上的斷口,父親嵌入的鐵絲還在,就像他留下的線索,雖細卻堅韌。她知道,這場與冰相關的迷局,才剛剛掀開一角,而在更深的冰窖裏,還有更多被凍住的真相,等著被陽光融化。
    更漏聲中,馬車駛過承天門街,沈予喬忽然看見街角陰影裏,有個戴鬥笠的身影閃過,腰間玉牌正是“誡”字殘紋——那是在藏書閣見過的,不屬於柳如萱的第三人。她按住李偃飛欲掀車簾的手,低聲道:“冰窖的門,我們隻推開了半扇。”
    雪又開始下了,這次帶著細小的冰粒,打在車篷上沙沙作響。沈予喬望著窗外模糊的燈火,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冰能凍住血肉,卻凍不住人心。”此刻掌心還留著李偃飛的體溫,比任何暖爐都更溫熱,讓她堅信,在這層層疊疊的冰咒之下,總會有融化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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