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冰棺顯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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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義莊的銅鈴在穿堂風中輕晃,沈予喬的指尖懸在第七具屍體的指甲縫上方,鵝黃粉末正隨著冰晶融化緩緩析出。她記得柳如萱昨日在詔獄梳洗時,用的正是這種產自嶺南的鵝黃胭脂,香氣裏混著若有若無的硝石味——那是冰魄散特有的氣息。
    “李大人,您看。”她用銀針挑起粉末,在陽光下呈現出六棱結晶狀,與柳如萱妝匣裏的胭脂截然不同,“這不是普通胭脂,是混了冰魄散粉末的毒妝。死者臨死前抓撓過凶手,指甲縫裏留的是柳如萱每日塗在唇上的毒粉。”
    李偃飛接過放大鏡,粉末邊緣的朱砂顆粒在光線下折射出微弱的虹光:“對應《女誡·婦容篇》‘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柳如萱將毒妝視為‘婦容’的審判,凡妝容不合規製的女子,都會被她用自己的毒粉標記。”他忽然想起藏書閣批注本裏,第三名死者林婉兒名下注著“胭脂過豔”,原來早有預兆。
    義莊外傳來驟雨擊打青瓦的聲響,沈予喬掀開第七具冰棺的棺蓋,內側朱砂畫的貞潔牌坊在水汽中漸漸顯形。牌坊底座缺了一角,露出底下用冰棱刻的生辰八字——正是柳如萱的生辰。“她想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刻在牌坊上,成為‘婦德’的活祭品。”沈予喬的指尖劃過冰冷的棺壁,“七日冰咒的真相,是用七具屍體擺成北鬥,再將自己的命盤嵌入天樞星位,妄圖讓天道認可她的審判。”
    李偃飛展開從冰窖找到的手抄稿,流淚的貞潔牌坊下方,七道冰鏈末端都係著極小的生辰鎖,第七道鎖的紋路與柳如萱的玉牌完全一致:“古人以北鬥定命數,她以為殺七人、嵌七鎖,就能讓自己成為‘婦德’的代言人。”他忽然注意到沈予喬發間的斷簪,簪頭牡丹紋裏卡著的冰棱,與冰棺內側的刻刀痕跡相同,“她連作案工具,都選了與你相似的銀簪樣式。”
    午後三刻,冰窖的寒氣比往日更甚。沈予喬提著氣死風燈走在最前,燈影映在結滿冰花的石壁上,像極了柳如萱手抄稿裏的貞潔牌坊。暗室門前的北鬥七星圖上,第七具冰棺的位置空著,地上散落著未刻完的生辰鎖——柳如萱終究沒能完成最後的獻祭。
    “沈仵作來得正好。”柳如萱的聲音從暗室深處傳來,月白羽紗裙上結著薄霜,手中握著半人高的冰刃,刃身映出她扭曲的麵容,“你總說冰棺裏藏著真相,可曾想過,最該躺在裏麵的是你自己?”
    沈予喬盯著她手中的冰刃,刃尖還在滴落冰水,正是用冰魄散凝結而成:“你在第七具冰棺內側畫貞潔牌坊,缺口處刻自己的生辰,是想讓天道認定你為‘完美婦德’的化身。”她想起死者指甲縫的毒粉,“但你每次作案都會留下胭脂,不是疏忽,是潛意識裏想讓父親看見,你在替他完成當年沒敢做的事。”
    柳如萱的冰刃突然抵住沈予喬咽喉,寒意滲入皮膚:“父親?”她忽然笑了,笑聲震落頭頂冰棱,“他隻會躲在茶室掉眼淚,連母親的《列女傳》都護不住!”刃尖劃破沈予喬頸側,血珠落在冰刃上,發出“滋滋”聲響,“你知道嗎?林婉兒死時,我故意讓她抓破我的臉,就是要讓父親看見,‘賢德’學生的指甲裏,藏著多少汙穢!”
    李偃飛的佩刀在身後出鞘,卻被沈予喬用眼神製止。她看著柳如萱眼中翻湧的冰光,忽然想起其父柳明修在茶室說的“如萱八歲目睹母親被休”——那時的小女孩,正用冰棱在窗上畫著《女誡》的字,試圖凍結記憶裏母親被拖走的場景。
    “你做的冰雕發簪,每枚都藏著母親的木槿花瓣,”沈予喬輕聲道,“就像你在冰棺裏放《女誡》殘頁,其實是想讓那些女子,替母親承受被休的恥辱。”她感覺到冰刃在顫抖,頸側的血珠已凍成冰晶,“但你父親留的《列女傳》殘頁,你始終沒燒掉,就藏在妝匣底層的暗格裏。”
    柳如萱的瞳孔驟縮,冰刃“當啷”落地,在北鬥圖上砸出裂痕:“你怎麽知道……”她踉蹌後退,撞在二十年前的老冰棺上,母親的銀鐲在棺蓋上投出冷光,“我隻是想讓一切回到正軌,讓女子都懂得……”
    “懂得被冰棺封存才算婦德?”李偃飛收刀上前,看著地上的冰刃逐漸融化,“你以為擺七具冰棺就是天道,卻不知每道冰棱裏,都是你自己凍住的眼淚。”他撿起沈予喬掉落的斷簪,簪頭牡丹紋裏的木槿花瓣碎末,與柳如萱發間的一模一樣——原來兩人早因這場冰咒,有了命運的交集。
    沈予喬按住頸側的傷,血已止住,冰晶卻還黏在皮膚上:“柳如萱,你母親被休時,攥在手裏的不是《女誡》,是你繡的香囊。”她想起在柳如萱閨房發現的殘繡,“她到死都沒怪你父親,隻怪自己沒教會你,冰會化,人會老,唯有人心不該被凍住。”
    冰窖深處突然傳來轟鳴,積雪壓斷的樹枝砸在窖頂,冰棱如暴雨般墜落。柳如萱看著沈予喬發間的斷簪,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如萱要像木槿花,開在冰上也能活”,而她卻把自己凍成了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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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住她!”李偃飛的呼喊混著冰棱碎裂聲。柳如萱轉身欲逃,卻被融化的冰水滑倒,摔在北鬥圖中央。沈予喬蹲下身,看見她腕間的勒痕已變成紅色,像朵開在冰上的木槿花。
    “為什麽……”柳如萱抓住沈予喬的袖口,“她們讀詩書、拋頭露麵,難道不是錯?”
    沈予喬看著她眼底即將融化的冰光,忽然想起父親說的“仵作要替死人說話”:“錯的是用冰棺封存人心的執念。”她指著冰窖石壁上父親的刻字“冰咒誤人”,“你母親若泉下有知,定希望你放下冰刃,去看看春日的木槿花——它們從不因《女誡》而早謝。”
    更漏聲在冰窖外響起,沈予喬接過李偃飛遞來的暖爐,指尖的溫度終於驅散了冰刃的寒意。柳如萱被衙役押解出去時,回頭望了眼暗室裏的老冰棺,母親的銀鐲還在棺蓋上,映著她從未見過的、冰窖外的月光。
    是夜,沈予喬在義莊整理最後一具冰棺,棺內側的貞潔牌坊朱砂畫已完全顯形。缺口處的生辰八字旁,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破除冰咒者,天樞星位沈氏女”。她摸著發間的斷簪,忽然明白,父親當年嵌入的鐵絲,不僅是撬鎖的工具,更是刺破冰咒的利刃。
    長安城的夜雨漸歇,沈予喬站在義莊門口,看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遠處,城南書院的“貞”字匾額在晨霧中若隱若現,缺角處的冰棱已化,露出底下新刻的小字:“婦德非冰,人心向暖”。那是李偃飛方才派人刻的,用的正是柳如萱的冰棱刻刀。
    更鼓敲過五更,沈予喬忽然聽見義莊內傳來輕微的“哢嚓”聲。她轉身望去,第七具冰棺的冰晶正在融化,棺中女子指尖的《女誡》殘頁緩緩展開,露出背麵不知何時寫下的字跡:“來生願做木槿花,開在冰消雪化時”。
    雪徹底停了,晨風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沈予喬知道,這場持續七日的冰咒,終將隨著初雪的融化而消散。而那些被冰棺封存的真相,那些藏在朱砂冰魄裏的血淚,都將成為長安城的記憶——提醒世人,莫要用偏見鑄成冰棺,困了別人,也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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