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清音閣的殘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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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初的長安城飄著細雪,傀儡班駐地的青瓦上積著薄霜。沈予喬貼著斑駁的竹籬挪動,夜行衣上的狸花貓紋與暗影融為一體——這是她從波斯商人處購得的奇巧織物,能在月光下隱去輪廓。謝雲舟的廂房亮著豆油燈,窗紙上晃動著傀儡提線的影子,像極了二十年前清音閣滅門案宗裏畫的“百傀拜月圖”。
竹籬下的狗突然低吠,沈予喬指尖迅速甩出三枚麻藥銀針,刺入柴犬頸側的“聽宮穴”。犬齒碰撞聲戛然而止,她趁機翻上牆頭,瓦當間的冰棱在袖口擦出細響。廂房木門虛掩著,門縫裏透出的鬆煙墨味混著鐵鏽氣息,正是她在楊明修傷口處發現的金粉味道。
屋內陳設簡陋,唯有牆角的香樟木箱泛著溫潤光澤。沈予喬撬開第三道暗扣時,箱底的焦尾琴譜突然滑落,泛黃的宣紙上,用朱砂繪著七組星形紋路——每組七個尖角,正是死者耳後金粉凝結的形狀。她翻開琴譜,發現所謂的“樂譜”其實是聲波頻率圖,宮商角徵羽五音對應不同的共振波長,譜尾用蠅頭小楷寫著:“以銅為簧,嵌於傀儡‘少商穴’,吹羽聲則振,觸膚成孔。”
“原來如此。”沈予喬指尖劃過傀儡關節處的凹槽,那裏果然嵌著半枚蟬翼般的銅簧片,邊緣刻著與琴譜相同的星紋。次聲波殺人的真相終於揭曉:凶手並非直接演奏次聲波,而是通過彈奏特定音高,讓傀儡關節的銅簧產生共振,簧片尖端接觸皮膚時,會在穴位處形成針孔般的印記,同時將低頻震動傳入體內,引發器官共振。
箱底還壓著半幅絹畫,畫中是位懷抱焦尾琴的男子,腕間朱砂色胎記呈琴弦狀,與謝雲舟左手腕的紅痣分毫不差。沈予喬想起吏部舊檔裏記載的清音閣弟子特征:“左腕皆有琴弦狀胎記,乃閣主攝血所繪,以示琴心不二。”
更漏聲中,廂房外傳來腳步聲。沈予喬迅速吹滅油燈,躲進堆滿傀儡的木櫃,縫隙間隻見謝雲舟推門而入,肩頭落著片雪花形狀的金箔——正是周顯案中振子上的裝飾。他走到香樟木櫃前,取出另一卷琴譜,火光映出封麵上的“繞梁三疊·改”五字,與沈予喬在楊明修案戲台暗格中發現的殘頁同出一轍。
“班主可是清音閣首席樂師謝明修之子?”李偃飛的聲音突然從屋頂傳來,瓦片輕響間,他攜著月光躍入院中,腰間大理寺腰牌在雪光中泛著冷冽的光。謝雲舟的指尖驟然收緊,琴譜邊緣的銅簧發出細微的顫音,驚起簷角積雪。
“大人查過吏部舊檔了。”謝雲舟轉身,左腕胎記在火光下格外醒目,“二十年前科舉秋闈,我爹發現主考官楊明修收受賄賂,調換考生答卷,便將證據夾在《西域商路圖》中,準備呈給陛下。”他的聲音像凍住的琴弦,“可楊明修卻指證商路圖是通敵憑證,說清音閣私通匈奴,要斷了大唐的戰馬糧草。”
沈予喬在木櫃中握緊琴譜,終於明白為何柳婉兒的胭脂坊會與清音閣扯上關係——當年清音閣暗中經營的,正是連接西域的商路,用絲綢和音律換取珍貴藥材,其中便包括柳婉兒研製無毒胭脂所需的雪曇花。而楊明修等人,為了掩蓋科舉舞弊的罪行,不惜將整個清音閣扣上通敵的帽子。
“七月十五,陳州暴雨。”謝雲舟望向窗外的細雪,仿佛穿越回那個血雨腥風的夜晚,“ seventyo口人,從老琴師到剛會爬的小徒,都被鎖在清音閣的演樂廳。他們說要‘聽一曲《廣陵散》再上路’,卻在我爹調弦時,往香爐裏撒了‘斷弦散’——那是我們清音閣秘製的毒藥,能讓人聲帶出血,偏偏隻有閣主才能解。”
李偃飛注意到謝雲舟袖口露出的半截疤痕,形狀恰似琴弦崩斷:“你從密道逃生時,被斷弦劃傷了手腕。”“不是密道。”謝雲舟搖頭,“是我娘把我塞進裝傀儡的木箱,用自己的血在箱蓋畫了隱身符——她是苗疆巫女,總說傀儡能替人擋災。”他摸了摸案頭的“趙盾”傀儡,“當官兵劈開木箱時,我裝成木偶閉著眼,聽見他們數著‘七十二具屍體’,卻沒發現箱子夾層裏的活口。”
沈予喬忽然想起周顯案中,死者心髒的裂痕與謝雲舟胸口的殘琴疤痕位置相同——原來每次使用次聲波殺人,凶手自己也在承受共振反噬。那些嵌在傀儡關節的銅簧,不僅是凶器,更是謝雲舟與亡魂相連的媒介。
“吏部舊檔裏,陳州知府的結案陳詞寫著‘現場發現七十二具屍體’。”李偃飛取出卷宗,翻到夾著銀杏葉的那頁,“可清音閣上下明明有八十三人,剩下的十一人去了何處?”謝雲舟的瞳孔猛地收縮,這個連他都不知道的細節,讓二十年前的血案又蒙上一層迷霧。
“他們被送去了嶺南的官奴營。”沈予喬突然開口,從木櫃中走出,手中舉著從香樟木箱找到的名冊,“名冊最後一頁用隱墨寫著‘幼徒十人,廚役一人,發往端州’。”她望向謝雲舟震驚的臉,“你以為隻有自己活下來,可清音閣還有十一個人活著,在嶺南的銅礦裏做苦役,直到三年前才集體歿於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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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謝雲舟踉蹌著扶住桌角,傀儡班特有的三色絲絛從腰間滑落:“難怪這三年,不斷有人來尋我……”他忽然笑了,笑聲裏混著哽咽,“原來我不是唯一的幸存者,原來他們到死都沒放棄複仇。”
李偃飛接過沈予喬遞來的焦尾琴譜,發現譜中每個音符旁都標著官員的官職和生辰:“楊明修對應徵音,周顯對應商音,張如晦應該是羽音——你們按五行相生相克之理,用五音對應五髒,就是為了讓死亡看起來像天罰。”
“天罰?”謝雲舟擦去眼角的雪水,“楊明修們當年舉起屠刀時,可曾想過清音閣的孩子們在哭著調弦?周顯在改卷時,可曾聽見琴師們的斷弦聲?”他指向牆上的傀儡,“這些木偶的關節,都是用清音閣弟子的指骨做的軸——我師父說,琴弦斷了,骨頭還能當弦軸,繼續奏樂。”
沈予喬忽然感到一陣眩暈,手中的琴譜上,星形紋路在雪光中竟組成了陳州城的地圖,每個星角對應著當年清音閣弟子倒下的位置。她終於明白,為何次聲波的振子要做成星形——那是亡魂在故土上凝結的血印。
“張如晦的生辰宴在曲江池畫舫。”李偃飛扯開官服,露出內襯的軟甲,“他以為把宴席設在水上,就能避開傀儡戲的詛咒,卻不知道畫舫的船艙結構,正好能讓羽音次聲波形成閉環共振。”沈予喬點頭,從袖中取出從周顯體內取出的振子:“羽音屬水,對應腎髒,這次的振子應該會嵌在‘湧泉穴’,讓低頻震動從足底傳入,震碎腎經。”
謝雲舟忽然跪下,對著北方重重叩頭:“求兩位大人讓我完成最後一曲,張如晦當年親手斬了我爹的琴,如今我要用他的腎血,給焦尾琴續弦。”沈予喬看著他腕間的胎記,突然想起柳婉兒臨終前說的話:“胭脂能遮住疤痕,卻遮不住人心的血色。”
更夫敲過子時的梆子,雪停了,月光照著傀儡班駐地的竹籬,像極了二十年前清音閣的雕花圍欄。沈予喬握著焦尾琴譜,發現譜尾的星形紋路漸漸連成一句話:“琴心不死,清音不絕。”這是謝明修用鮮血寫在譜頁夾層的遺言,直到二十年後,才借著女兒的胭脂、弟子的傀儡,重新在長安城奏響。
“我們不會讓你死。”李偃飛忽然說,伸手按住謝雲舟顫抖的肩,“二十年前的冤案,大理寺會重審;活著的幸存者,朝廷會撫恤。但你要跟我們去畫舫,阻止這場同歸於盡的戲碼。”謝雲舟抬頭,看見李偃飛眼中映著的,是與當年父親相同的清明——那是在官場濁流中,始終未被汙染的眼色。
沈予喬將焦尾琴譜收入驗屍箱,指尖劃過箱底柳婉兒送的胭脂盒,忽然明白,無論是無毒的胭脂,還是致命的琴弦,終究都是人心的鏡子。雪地上,傀儡班弟子的腳印通向畫舫方向,而她和李偃飛,即將走進這場持續二十年的戲文終章——那裏有次聲波的共振,有複仇的挽歌,更有清音閣殘譜裏,未寫完的正義之音。
曲江池的畫舫已亮起燈火,笙歌穿透薄霧傳來,卻蓋不住沈予喬袖中振子的微顫。她知道,當謝雲舟調試傀儡琴弦時,當李偃飛亮出大理寺腰牌時,這場用音律編織的死局,終將在清音閣的殘譜中,迎來真正的終章——不是血光四濺的戲台,而是讓沉冤得雪的,遲到的晨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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