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顱中絲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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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予喬的銀刀在青釉瓷盤上刮出細響,泡在米醋中的腦組織泛起詭異的青紫色。她屏住呼吸,看著半透明的線蟲從第三腦室緩緩爬出,蟲體表麵的纖毛與死者腦膜上的劃痕完全吻合——這是她在現代法醫學文獻中見過的"聽神經瘤型寄生蟲",卻在唐代長安的屍體裏具象化。
"第七位死者,平康坊柳氏女,歿於三月初七。"李硯秋的指尖劃過案牘,墨跡在"武安昌夫人春日茶會"的記錄上暈開,"算上尚宮局的崔女官,共四人佩戴過琳琅閣玉簪,且都接觸過同批礦粉。"他忽然抬頭,看見沈予喬正用銀針挑起線蟲尾部的腺體,淡金色液體在燭光下折射出虹光。
"這種毒素會刺激杏仁核,讓人產生強烈的被害妄想。"沈予喬將腺體組織放入酒盞,黃酒立刻沸騰起泡,"下丘腦被侵蝕後,患者會把幻覺當作真實——比如聽見有人在井底呼喚,或是感覺發間玉簪在命令自己投水。"她想起昨夜井底的撞擊聲,脊梁骨泛起涼意,"她們不是被操控,是自願走進井裏的。"
興慶宮的晨露沾濕了沈予喬的裙裾,她跟著李硯秋穿過花萼相輝樓時,忽然聞到風中飄來的石青味。尚宮局的偏殿裏,崔女官的妝匣打開著,十二支螺鈿簪中獨缺一支銜珠玉簪,匣底殘留的靛藍色粉末與平康坊死者指甲縫裏的完全一致。"上個月十五,武安昌夫人曾在此設宴。"李硯秋的指尖劃過妝匣暗格,裏麵掉出半張藥方,"朱砂、水銀、石青...正是調製蠱蟲培養液的主藥。"
午後的陽光斜照義莊,沈予喬對著《千金方》蹙眉。孫思邈記載的"蠱毒候"症狀與死者完全吻合,卻獨獨漏了線蟲寄生的關鍵環節。她忽然注意到藥方背麵的小楷:"以人乳養蠱,須在癸水日辰時植入印堂。"字跡與琳琅閣賬本上的如出一轍——那是武安伯府大公子的筆跡。
更鼓敲過戌初,沈予喬案頭的燭火突然爆燃。她揉著發酸的眼眶,看見窗紙上映出個搖曳的人影,發間明珠的光影正在蠕動。"硯秋?"她剛開口,窗欞突然炸裂,三根傀儡絲帶著腥風襲來,目標直指她後頸的大椎穴。
側身翻滾的瞬間,沈予喬撞翻了藥櫃。雄黃粉揚起的刹那,她看見三個黑影倒掛在房梁上,瞳孔泛著與玉簪珍珠相同的虹光。"是被線蟲寄生的活傀儡!"她摸出袖中淬了冰蠶粉的銀針,射向最近那人的風府穴。蟲鳴般的尖嘯聲中,傀儡後頸的針孔裏爆出白色絲狀物,扯斷了連接腦髓的神經束。
李硯秋的佩刀破窗而入時,沈予喬正用銀盞接住從傀儡鼻腔爬出的成蟲。"他們鞋底有興慶宮的金鑾殿磚灰。"她指著地上的碎屑,突然發現傀儡手腕內側的蠑螈紋比昨夜的刺客更深,"這次的蠱蟲成熟期提前了三日,說明幕後之人在加速催動。"
暗格裏搜出的絲帕讓李硯秋瞳孔驟縮,上麵用密蠟寫著:"四月望日,淑妃將臨太液池。"落款是半枚雙獅紋章,卻在獅口處多了道刀痕——那是武安伯府庶子的暗記。沈予喬湊過去,絲帕上若有若無的汞味讓她想起尚宮局妝匣裏的粉餅,"他們要對淑妃下手,用玉簪製造投水假象。"
子夜的暴雨衝刷著平康坊的石板路,沈予喬站在琳琅閣廢墟前,看著李硯秋從瓦礫中翻出半片人骨。尺骨內側的刺青與死者腦膜上的絲狀物走向一致,正是操控線蟲的神經圖譜。"三年前義寧坊火災,燒的就是這個蠱蟲培育場。"他的聲音混著雨聲,"武安伯長子對外稱貢品被焚,實則轉移了三十六支玉簪和所有活祭。"
回到官署時,沈予喬突然踉蹌半步。鏡中倒影裏,她發間的銀簪珠飾似乎動了動,驚覺是在琳琅閣廢墟時,某片珍珠碎屑不慎嵌入了鬢邊。她伸手去摸,指尖觸到皮膚下的異常凸起——像是有細小的絲狀物,正順著耳後靜脈,緩緩爬向顱腔。
"予喬!"李硯秋的呼喚穿透耳鳴,沈予喬這才發現自己已攥緊桌角,指縫裏滲著靛藍色礦粉。她望著案頭攤開的《淮南萬畢術》,朱砂批注的"以血飼蠱,以聲控腦"八個字突然扭曲,仿佛變成了某種活物的形態。
"明日隨我進宮。"李硯秋遞來安神香,卻在觸到她手腕時怔住——那裏有片極淺的紅斑,正是線蟲幼蟲寄生初期的症狀。沈予喬看著他眼底的驚惶,忽然想起三年前火災現場,他從焦屍懷中搶出的那半塊斷琴,琴尾刻著的"硯秋"二字,與她在傀儡絲帕上看見的字跡一模一樣。
更深露重,沈予喬獨自坐在驗屍房。燭影搖紅中,她解開第七具屍體的衣襟,看見心口處都有個淡青色圓點——那是植入玉簪時,蠱蟲在皮膚上留下的印記。當銀刀劃開胸腔,她突然聽見極細的蟲鳴,從某具屍體的顱腔裏傳出,像是在重複某個音節:"硯...硯..."
窗外驚雷炸響,沈予喬手中的刀"當啷"落地。她想起白日在興慶宮,淑妃身邊的女官發間閃過的珠光,想起李硯秋腰上的斷琴殘片,想起井底那聲若有若無的呼喚。原來所有死者在臨終前,聽見的不是井中水聲,而是某個特定的音節——那是操控者通過蠱蟲,直接植入她們腦內的指令。
"李硯秋..."她輕聲念出這個名字,突然發現每個字的發音,都與線蟲蠕動的頻率暗合。案頭的燭火突然熄滅,黑暗中,沈予喬聽見自己鬢邊傳來極細的爬動聲,像是有什麽東西,已經順著耳道,鑽進了顱骨深處的海馬體。
當李硯秋舉著火折子衝進驗屍房時,看見沈予喬正對著銅鏡發呆,發間那支從琳琅閣帶回的玉簪,珍珠表麵竟浮現出細小的人臉紋路。她緩緩轉頭,眼中映著搖曳的火光,唇角勾起的弧度,與三年前火災現場焦屍臉上的詭異笑容,分毫不差。
"予喬?"他的聲音罕見地發顫。沈予喬伸手撫上他的手腕,指尖觸到他內側的刺青——那道被他用刀疤掩蓋的蠑螈紋,正是琳琅閣蠱師的標記。雨聲在窗外轟鳴,她忽然輕笑,聲音裏混著不屬於自己的沙啞:"四月望日,太液池的水,該有多涼呢?"
驗屍房的地磚下,傳來磚石挪動的聲響。沈予喬鬢邊的珍珠碎屑突然裂開,半條白色線蟲探出頭來,尾部腺體分泌的神經毒素,正順著她的視神經,編織出下一個致命的幻夢。而在長安城的某處密室,有人正對著三十六麵水鏡輕笑,鏡中映著的,正是沈予喬發間那支開始泛出血色珠光的銜珠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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