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琳琅迷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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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予喬的指尖剛觸到珠飾,涼意便順著指腹爬滿整條手臂。西市琳琅閣的檀木櫃台後,掌櫃的笑容像浸了臘月的井水,案頭擺放的十二支玉簪在晨光下泛著溫潤光澤,唯有她手中這支,珠心處的反光略顯渾濁。"客官好眼力,這可是正宗藍田暖玉。"掌櫃的算盤珠子打得山響,袖口掠過櫃台時,沈予喬嗅到若有若無的屍油味——與琳琅閣密室裏青銅鼎的氣味如出一轍。
    她借整理鬢發的動作抽出銀簪,針尖輕輕刺入珠心。豆大的珍珠突然裂開細縫,乳白色黏液順著針孔滴落,在青石板上騰起細小的青煙。沈予喬瞳孔驟縮,那黏液裏懸浮著數十粒半透明的卵,表麵的螺旋紋與死者腦膜上的寄生蟲軌跡完全吻合。"暖玉性燥,怎會凝著這般寒濕之氣?"她的指尖碾過黏液,現代寄生蟲學知識告訴她,這是線蟲母體特有的護卵分泌物。
    李硯秋的靴跟碾碎門檻上的花椒粉,商稅記錄的黃紙在他掌心發出脆響。"每月二十車廢礦石,卻記在香料賬下。"他的目光掃過掌櫃突然繃緊的肩線,賬冊裏"終南山石場"的印章被朱砂描過三遍,"終南山產的不是廢礦石,是噬心石——石縫裏寄生著線蟲母體。"
    掌櫃的算盤"嘩啦"散落,袖中弩箭剛抬起寸許,李硯秋的佩刀已抵住他後頸。沈予喬翻開掌櫃的衣襟,心口處淡青色的蠑螈紋正在蠕動,與三年前火災焦屍身上的刺青分毫不差。"母體寄生在噬心石裏,靠人血溫養。"她從櫃台暗格取出瓷罐,裏麵裝著指甲蓋大小的礦石,縫隙間嵌著米粒大的白色蟲體,"所謂廢礦石,是剛剝離母體的死石。"
    暮春的風卷著柳絮,運礦馬車的車輪聲在朱雀街盡頭響起。沈予喬盯著車轅上的雙獅紋徽記,突然發現趕車人握鞭的手勢與昨夜密室刺客如出一轍——拇指壓在食指第三節,那是操控傀儡絲的特殊手法。李硯秋拽著她躲進巷口,馬車經過時,車底漏下的靛藍色粉末在青石板上畫出蜿蜒軌跡,正是噬心石獨有的礦脈走向。
    追蹤至城南郊野時,暮色已染紅終南山麓。二十輛馬車停在廢棄的采石場,車夫們正用竹筒往石縫裏灌人血。沈予喬趴在草叢中,看著月光下泛著磷光的礦石,突然想起《天工開物》裏的記載:"噬心石遇血則活,蟲豸生於其間,能攝人魂魄。"李硯秋的指尖劃過她手背,無聲指向崖邊的絞車——那裏堆著上百具骷髏,每具頸椎都有針孔狀創傷。
    第一支弩箭擦著李硯秋發梢掠過的瞬間,沈予喬已滾進礦石堆。蒙麵死士從樹梢躍下,靴底的鐵釘在岩石上擦出火花,腰間纏著的正是琳琅閣的傀儡絲。李硯秋的刀光如電,砍斷三根絲弦的同時,沈予喬抓起一把礦石粉末撒向最近的死士。異變突生——粉末接觸死士皮膚的刹那,那人突然慘叫著抓撓自己的咽喉,瞳孔裏竟浮現出沈予喬亡父的麵容。
    "是噬心石的幻覺!"沈予喬驚覺自己掌心也沾滿了礦粉,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的場景突然扭曲,廢棄的采石場變成了十年前的長安城,父親穿著禦史官服站在巷口,向她伸出手:"予喬,跟爹回家..."她下意識地邁步,腳下的碎石卻鬆動起來,整個人向深不見底的山崖墜去。
    "抓住!"李硯秋的怒吼穿透幻覺。沈予喬在墜落的瞬間抓住他的手腕,卻觸到一片凹凸的疤痕——那是道舊傷,形狀竟與噬心石的裂紋完全吻合。他的手臂肌肉緊繃如鐵,青筋暴起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腕,指腹按在她脈搏上,像是在對抗某種侵蝕。
    崖底的水流聲轟鳴如雷,沈予喬的視線逐漸清晰,這才發現李硯秋的袖口已被劃破,露出內側的蠑螈紋刺青。三年前的記憶突然湧來:義寧坊火災那晚,他從火場救出她時,身上也是這樣的血腥味。"為什麽..."她的聲音被山風扯碎,李硯秋卻突然將她拉上崖頂,目光落在她手臂的劃傷處——那裏正滲出淡青色的血,與噬心石粉末發生了詭異的中和反應。
    死士們已全部倒地,眉心嵌著李硯秋的透骨釘。沈予喬蹲下身,扯下死士的麵巾,發現他們舌根處都刻著極小的"硯"字,與李硯秋斷琴殘片上的刻痕筆法相同。"他們是武安伯府的暗衛。"李硯秋踢開一塊噬心石,石縫裏的線蟲母體正在抽搐,"三年前我假意投靠,就是為了追查這批礦脈。"
    沈予喬的指尖撫過他手腕的舊傷,突然想起在尚宮局發現的藥方,背麵的小楷與他此刻的字跡別無二致。"你早就知道噬心石的秘密。"她的聲音發顫,"包括如何用人體溫養母體,如何通過礦粉製造幻覺。"李硯秋別過臉去,月光照亮他緊抿的唇角:"當年你父親彈劾武安伯私開礦場,他們就是用這種幻覺,讓他在刑部大牢裏...看到了不該看的人。"
    山風突然轉急,采石場深處傳來巨石滾動的聲響。沈予喬站起身,看見一輛獨輪車從陰影裏駛出,車上堆著的不是礦石,而是十二具裹著白絹的屍體——每個屍身的發間,都插著泛著血光的銜珠玉簪。她認出其中一具是尚宮局的崔女官,心口處的青斑已擴散至脖頸,正是線蟲母體寄生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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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走了。"李硯秋拽住她的手肘,目光掃過遠處燃起的火把,"武安伯的追兵到了。"沈予喬卻突然掙開他,撿起一塊噬心石。在接觸礦石的瞬間,她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麵:淑妃在太液池畔漫步,發間玉簪的珠光與池水倒影交疊;李硯秋在密室點燃賬本,火光映出他背後的蠑螈紋刺青;還有井底那具尚未撈出的屍體,指甲縫裏嵌著的礦粉,其實是半粒破碎的...記憶珠?
    "等等。"她突然抓住李硯秋的手腕,將噬心石按在他的舊傷上,"三年前你從火場救出我,不是巧合。我父親留下的驗屍筆記裏,畫著和這一模一樣的蠑螈紋——他早就知道武安伯在培育線蟲,所以才會被..."
    李硯秋的瞳孔驟縮,遠處的馬蹄聲已近在咫尺。他突然低頭,咬住沈予喬手臂的傷口,將滲出血的礦粉全部吸出。鹹腥的味道在兩人之間蔓延,沈予喬看見他眼底翻湧的痛楚,卻聽見他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當年在義寧坊,你父親最後一刻塞進我手裏的,不是斷琴,是半枚記憶珠——裏麵封著線蟲母體的培育方法。"
    采石場的巨石轟然崩塌,擋住了追兵的去路。沈予喬跟著李硯秋鑽進隱秘的山洞,洞壁上刻滿星象圖,與琳琅閣密室的人皮經絡圖完全吻合。最深處的石台上,擺著個青銅匣子,打開時寒光撲麵——裏麵整齊排列著三十六支銜珠玉簪,每支珠心都嵌著米粒大的記憶珠,而第一支玉簪的簪尾,刻著極小的"沈"字。
    "這是你父親當年準備呈給聖人的證據。"李硯秋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每支玉簪對應武安伯府的一個暗樁,包括...我。"沈予喬的指尖劃過簪尾的刻痕,突然明白為何每次驗屍時,李硯秋總能精準找到下丘腦的針孔——因為他早就知道,線蟲必須通過印堂穴的記憶珠,才能將幻覺植入目標腦內。
    洞外傳來箭矢破空聲,李硯秋突然將她護在身後。沈予喬望著他繃緊的脊背,想起在驗屍房看見的場景:所有死者心口的青斑,都在對應著星象圖上的某個位置,而那些位置,正是噬心石礦脈在長安地下的分布點。原來武安伯的陰謀,從來不是簡單的蠱毒殺人,而是要通過線蟲母體,將整個長安城變成...
    "予喬,不管接下來看到什麽。"李硯秋轉身時,手中握著那支刻有"沈"字的玉簪,珍珠表麵的人臉紋路正在緩緩睜開眼睛,"記住,你父親到死都相信,你能解開這場迷局。"
    洞口的火光映紅他半邊臉,沈予喬看見他喉結滾動,像是在咽下某個秘密。而她鬢邊的珍珠碎屑,此刻正發出幾乎不可聞的蟲鳴,與洞外追兵的腳步聲,共同編織成一曲死亡的前奏。噬心石的粉末在她袖中發燙,那些被幻覺掩蓋的真相,即將隨著線蟲的蠕動,在她顱骨深處的海馬體裏,拚湊出長安最黑暗的那幅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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