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幻中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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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予喬的指尖在錦被上無意識地摩挲,藥香混著血腥氣從鼻端掠過,像極了現代解剖室裏福爾馬林與碘伏交織的味道。她睫毛顫動著掀開眼簾,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青竹紋帳角垂落的流蘇,在燭影裏輕輕搖晃,恍若十年前那個被暴雨打濕的監控畫麵——那時她正盯著解剖台上的“活傀儡”,死者肩頭半朵木槿花刺青在冷光下泛著青灰。
“醒了?”
青瓷藥碗擱在漆盤上的輕響驚破恍惚,李硯秋正背對著她整理藥箱,月白中衣領口大敞,繃帶纏繞的右肩處露出半朵墨色木槿,花瓣邊緣滲著暗紅,像是用新鮮人血描邊的咒紋。沈予喬喉間發緊,那個在解剖報告裏被她反複標注的“非自然愈合組織”,此刻正鮮活地長在眼前人的皮膚上。
“別動。”李硯秋轉身時已扣好領口,腕間銀鈴隨動作輕響,卻是沈予喬熟悉的、每次驗屍時從死者身上發現的同款信物。她捧著藥碗走近,指尖還沾著金創藥的薄荷味,“你燒了三天,總把我認成……”
“偃飛。”沈予喬脫口而出,後頸突然泛起被屍蠟灼傷的灼痛。那個在現代檔案裏失蹤的法醫助理,最後一次出現是在停屍房監控裏,他俯身親吻女屍額頭的瞬間,白大褂下露出的正是半朵木槿花刺青。
李硯秋的手在半空頓住,藥碗裏的湯汁晃出漣漪。燭火在她眼底跳動,映得瞳孔深處泛著冷玉般的光,就像十年前那個雷雨夜,父親將染血的玉佩塞進她掌心時的眼神。“你果然記得。”她忽然笑了,指尖掠過腰間玉佩,暗紋在火光下顯形為五瓣木槿,“十年前我替兄赴任,父親說‘硯田秋霜,藏鋒斂銳’,於是這世上再無李家幺女,隻有大理寺正卿李偃飛。”
沈予喬盯著她腰間玉佩,突然想起解剖過的第七具活傀儡,死者舌根處刻著極小的“偃”字,當時她以為是姓氏,此刻卻與“李偃飛”的名字重疊。“所以‘偃飛’是你哥哥的名字?”她撐著床頭坐起,錦被滑落時露出手腕上的紅繩,那是在義莊第一次遇見“李大人”時,對方親手替她係上的——當時她以為是驅邪,此刻卻發現繩結樣式與活傀儡心口的縛魂結一模一樣。
李硯秋擱下藥碗,指尖撫過繃帶邊緣:“兄長本是清音坊首徒,十六歲便精通傀儡術。可那年南疆巫祝夜襲清音閣,父親為護他周全,竟讓我這個從小偷學傀儡術的女兒……”她忽然掀開袖口,小臂上三道刀疤橫貫肌理,“這是兄長替我受的刑,他說‘硯秋的手該握羊毫,不該沾人血’,可最後握筆的人是我,沾血的人也是我。”
沈予喬的手指無意識地摳進掌心,現代義莊裏那些被掏空內髒卻能行走的屍體,胸腔裏塞著的正是用羊毫筆杆刻成的傀儡核。她曾在一具少年屍體的舌根發現半首殘詩,墨跡未幹的“硯田”二字,此刻正與李硯秋的本名重疊。“清音坊的傀儡術,是不是要在活人身上種‘木槿核’?”她忽然抓住對方的手腕,盯著那三道刀疤,“就像你肩上的刺青,其實是傀儡核的生長紋路?”
李硯秋猛地抽回手,銀鈴墜地發出清越的響聲。她退後半步,領口再次敞開,半朵木槿在繃帶邊緣搖曳,像是某種活物在皮膚下遊走。“你在義莊見過他們。”這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那些被抽去魂魄卻能行走的活死人,胸腔裏嵌著的傀儡核,刻著的正是清音坊的‘木槿咒’。”
沈予喬點頭,喉間泛起苦澀。三個月前她在現代停屍房收到的匿名快遞,木箱裏裝著的正是刻著木槿紋的青銅傀儡核,隨箱附上的帛畫上,繪著的正是李硯秋此刻穿著的月白中衣。“謝雲舟消失前,曾給我看過半幅畫卷。”她忽然想起昏迷時的囈語,那個總在暴雨夜出現在義莊的神秘男子,最後一次見麵時,他往她掌心塞了片木槿花瓣,“畫裏有個穿官服的女子,腰間玉佩的暗紋和你這個一模一樣。”
李硯秋的瞳孔驟然收縮,指尖緊緊攥住玉佩。十年前父親咽氣前,曾在她耳邊低吟:“若遇掌心有木槿胎記之人,便將玉佩交予她。”可沈予喬掌心幹幹淨淨,唯有此刻,她掀開袖口時,手腕內側滲出淡淡紅痕,正是五瓣木槿的形狀——那是昨夜她替李硯秋換藥時,不小心觸碰到對方肩頭刺青後才出現的印記。
“原來不是胎記,是契約。”李硯秋喃喃道,忽然從頸間扯下玉佩,塞進沈予喬掌心,“十年前南疆巫祝血洗清音坊,他們要奪的就是這個。兄長為護我被剜去傀儡核,如今他的魂魄被困在……”她忽然咬住唇,望向窗外漸密的雨聲,“你在現代解剖的活傀儡,其實都是清音坊的弟子,他們被種下‘木槿核’時發過毒誓,即便魂飛魄散,也要護著傀儡核裏的……”
“護著什麽?”沈予喬追問,掌心的玉佩突然發燙,暗紋在皮膚下顯形,竟與她解剖過的傀儡核紋路完全吻合。她忽然想起第七具活傀儡,那個叫“阿青”的少女,臨死前在她掌心寫的“硯秋”二字,當時她以為是人名,此刻卻明白,那是傀儡核在向主人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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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硯秋轉身推開雕花窗,夜雨挾著木槿花香湧進室內。她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清音坊塔樓,聲音低沉如浸了霜:“二十年前,先師在南疆發現‘往生鏡’殘片,鏡中倒映的未來裏,有個掌心木槿的女子能解開鏡中咒。父親讓我女扮男裝混入大理寺,就是為了追查散落的鏡碎片——而謝雲舟,他本是清音坊的守鏡人。”
沈予喬猛地想起,現代義莊的監控曾拍到謝雲舟對著空氣說話,當時她以為他精神失常,此刻卻明白,他是在與鏡中殘魂對話。“所以謝雲舟的消失,是因為他找到了鏡碎片?”她摸著腕間紅繩,突然發現繩結正在解開,“而你肩上的刺青,其實是往生鏡的咒印,每次吸收傀儡核,就會多一朵木槿?”
李硯秋轉身時,眼中已泛起水光:“三天前你高熱不退,喊著‘偃飛別消失’,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你在現代見過兄長。”她指腹劃過沈予喬手腕的紅痕,“這是傀儡契約,當年兄長替我承受剜核之刑,臨終前將殘魂封入傀儡核,如今他的意識附在你身上,所以你才會夢見清音坊的過去。”
沈予喬突然頭痛欲裂,腦海中閃過無數碎片:穿官服的少女在雨夜驗屍,傀儡核在青銅盞裏發光,謝雲舟站在鏡前擦拭血跡,還有個戴鬥笠的人總在街角監視……這些本以為是夢境的畫麵,此刻卻與解剖記錄裏的屍檢報告重疊。“所以我不是穿越,是被卷入了往生鏡的時空裂隙?”她抓住李硯秋的手,發現對方指尖涼得像具屍體,“而你,早就該是個死人了吧?”
這句話像把刀剜進李硯秋心口。她鬆開手,退到燭影裏,解開腰間玉帶,月白中衣應聲而落。沈予喬屏住呼吸,隻見對方右肩到腰側爬滿墨色木槿,花瓣邊緣泛著磷火般的微光,而心口位置,赫然嵌著半枚青銅傀儡核,裂縫裏滲出的不是血,而是水銀般的液體。
“十年前替兄赴任那晚,我就該死於巫祝的追魂箭。”李硯秋指尖劃過傀儡核,水銀順著指縫滴落,在青磚上腐蝕出焦痕,“是兄長用最後的靈力將我的魂魄封入傀儡核,從此我便是個靠著傀儡術行走的活死人。每次吸收新的傀儡核,木槿就會多開一瓣,直到開滿十二朵,我就能……”
“就能什麽?”沈予喬盯著那些發光的木槿,突然想起解剖過的活傀儡,他們體內的傀儡核都刻著“十二”這個數字,“往生鏡的預言是不是說,集滿十二枚傀儡核,就能重啟鏡中世界?”
李硯秋沒有回答,隻是撿起地上的銀鈴,鈴身刻著的正是沈予喬在現代義莊收集的十二枚傀儡核圖案。雨聲突然變大,遠處傳來更鼓三聲,她忽然望向窗外:“子時三刻,清音坊的往生鏡會顯形。你腕間的紅繩是兄長的殘魂所化,若想見他……”
話未說完,窗外突然傳來箭矢破空聲!李硯秋猛地撲向沈予喬,一支淬毒弩箭擦著她發梢釘入房柱,箭尾纏著的正是南疆巫祝的咒符。沈予喬在倒地瞬間看見,李硯秋後背的木槿花紋竟在蠕動,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而她眼中倒映的,是窗外屋頂上站著的、戴著鬥笠的熟悉身影——那是在現代多次跟蹤她的神秘人,此刻正舉起第二支弩箭,對準的卻是李硯秋的心口傀儡核。
“小心!”沈予喬不知哪來的力氣,抓起案上的青銅燭台砸向窗口。鬥笠人閃身避開,弩箭卻偏離目標,徑直釘入李硯秋肩頸處的木槿花芯。水銀般的液體噴湧而出,染濕了沈予喬的衣襟,而李硯秋眼中的光正在迅速熄滅,傀儡核的裂縫裏,竟透出半張男人的臉——那是沈予喬在現代停屍房監控裏見過的、偃飛的臉。
“帶著玉佩去清音坊……”李硯秋抓住沈予喬的手,將銀鈴塞進她掌心,“鏡中有人等你二十年了……”話音未落,她的身體突然變得透明,肩頭木槿開始褪色,唯有腰間玉佩還在發燙。沈予喬慌亂中扯下對方腕間紅繩,發現繩結裏藏著半片青銅鏡碎片,鏡麵倒映的,正是她此刻驚恐的臉,以及背後漸漸顯形的、穿白大褂的謝雲舟。
“予喬,別相信鏡中人。”謝雲舟的聲音像從極遠處飄來,他的手穿過沈予喬的肩膀,指向窗外逐漸消失的鬥笠人,“十年前的血案,真相在往生鏡第七重……”話未說完,鏡碎片突然發出刺目藍光,沈予喬眼前閃過無數畫麵:現代解剖台上的自己突然睜眼,古代清音坊的塔樓正在崩塌,還有個小女孩捧著木槿花站在鏡前,轉身時露出與她一模一樣的臉。
當劇痛退去,沈予喬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間,身下是冰涼的青磚,頭頂懸著十二盞青銅燈,燈芯跳動著不同顏色的火焰。前方石台上,半麵殘破的銅鏡正在旋轉,鏡麵裏倒映著李硯秋女扮男裝審案的模樣,旁邊站著的,正是戴著鬥笠的神秘人——此刻他摘下鬥笠,露出的竟是現代法醫科主任的臉。
“歡迎來到往生鏡第三重。”主任微笑著走近,指尖劃過石台上的傀儡核陣列,“二十年前你在鏡前摔碎第一片殘鏡,導致時空裂隙開啟,現在該由你親手合上這道傷口了。”他指向鏡中正在消失的李硯秋,“或者,你可以選擇留在古代,成為新一任清音坊主,集齊十二枚傀儡核,複活你想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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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予喬握緊掌心的玉佩,發現上麵的暗紋竟與石台上的空位完全吻合。鏡中傳來李硯秋的呼喚,現代義莊的警笛聲也在遠處響起,兩種聲音在她腦海中交織,像極了十年前那個暴雨夜,解剖台上的活傀儡突然睜眼時,她聽見的雙重心跳。
“我選……”她剛開口,銅鏡突然劇烈震動,十二盞青銅燈同時熄滅。黑暗中,有雙手輕輕覆上她的眼睛,熟悉的薄荷味混著血腥氣掠過鼻尖,是謝雲舟的聲音,又像是偃飛的歎息:“別信鏡中真言,真相藏在你解剖過的第七具屍體裏……”
當燈光重新亮起,沈予喬發現自己仍在最初的廂房,窗外雨聲未歇,李硯秋正趴在案上沉睡,肩頭繃帶滲著血,卻沒有那半朵木槿刺青。她慌忙檢查掌心,玉佩還在,銀鈴還在,腕間紅繩卻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內側的木槿胎記,此刻正泛著微光。
“你終於醒了。”李硯秋抬頭,眼中帶著疲憊的笑意,腕間銀鈴輕響,“方才夢見你被鏡中咒反噬,還好玉佩護住了心脈。”她起身替沈予喬掖好被角,腰間玉佩暗紋閃爍,“明日隨我去清音坊吧,有些真相,該讓你知道了。”
沈予喬望著她轉身時露出的後頸,那裏幹幹淨淨,沒有記憶中的木槿刺青。可她分明記得指尖觸碰過的傀儡核紋路,記得水銀般的液體,記得謝雲舟在鏡中的警告。或許,真正的幻中真言,從來不是眼前人說的話,而是藏在每個活傀儡舌根的、未寫完的詩——就像此刻她在枕下摸到的半片紙頁,上麵用朱砂寫著:“硯田秋霜凝,木槿鏡中生,十二核歸位,雙生魂魄重。”
窗外,一聲悶雷滾過,沈予喬聽見遠處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李硯秋猛地推開窗,隻見清音坊方向火光衝天,濃煙中隱約可見有人影站在塔樓頂端,手中舉著的,正是那半麵會旋轉的銅鏡。而在火光映紅的天空下,她看見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長,腳邊散落著十二片木槿花瓣,每一片都映著不同時空的自己——有的在解剖,有的在驗屍,有的在鏡前落淚。
“該走了。”李硯秋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溫度如常,卻讓沈予喬想起傀儡核的冰冷,“無論鏡中是真是幻,有些債,總得有人來還。”
當她們踏出廂房,夜雨突然轉急。沈予喬望著李硯秋腰間玉佩,終於明白父親臨終前說的“藏起女兒身”,藏的不僅是性別,更是能重啟往生鏡的鑰匙。而她腕間的木槿胎記,早在二十年前就注定了,她會成為連接兩個時空的活傀儡——既是解剖者,也是被解剖的對象。
遠處,清音坊的火光中傳來傀儡核特有的蜂鳴,十二聲鍾響過後,沈予喬聽見自己心底有個聲音在說:“第七具屍體的舌根,刻著的不是‘硯秋’,是‘予喬’。”原來從一開始,鏡中鏡外,都是同一個局,而她,早已是局中最重要的那枚傀儡核。
雨幕中,李硯秋突然轉身,眼中閃過沈予喬熟悉的、解剖台上活傀儡的微光:“別怕,等集滿十二枚核,我們就能回到十年前,阻止那場血案。”她指尖劃過沈予喬手腕,胎記應聲亮起,“那時你會知道,為什麽每個活傀儡的瞳孔裏,都映著你的臉。”
話音未落,一支弩箭破空而來。這次,沈予喬沒有躲避,而是眼睜睜看著箭頭沒入李硯秋心口——那裏本該嵌著傀儡核的位置,此刻卻露出與她一模一樣的木槿胎記。血珠濺在玉佩上,暗紋終於完整,十二瓣木槿在雨中綻放,而鏡中,另一個沈予喬正舉起手術刀,對準了解剖台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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