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雙生鏡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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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予喬的指尖在繃架上穿梭,繡繃上的並蒂蓮已繡至第七瓣,靛青絲線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她垂眼盯著案頭的銀剪,刀刃映出半張敷著薄粉的臉——這張臉比平日白了兩度,眉尾挑得更細,是照著東宮繡娘名錄裏"崔氏"的畫像描的。殿外傳來環佩相撞的聲響時,她恰好將銀針刺入蓮心,針尖沾著的朱砂粉滲進緞麵,暈出極細的血點。
"殿下今日用了三盞參茶,偏說心口發悶。"掌事女官掀開暖閣簾子,語氣裏帶著不耐,"崔繡娘手腳快些,子時前要趕完這方帕子。"
沈予喬低頭應是,餘光卻掃向暖閣內垂落的鵝黃帷幔。帷幔邊角繡著玄鳥紋,鳥翼處用的正是昨日在武安王府側妃簪頭見過的纏枝針法。更蹊蹺的是,帕子邊緣的暗紋裏,竟藏著極小的附子圖案——與尚食局侍女掌中的碎末、船廠守衛袖口的香氣如出一轍。
當她第次將銀針湊近燭火時,終於看清繃架內側用朱砂寫的小字:"附子三錢,朱砂二分,血凝如石"。這行字與她在密室賬本裏見過的毒砂配方後半句完全吻合,隻是少了關鍵的砒霜配比。沈予喬捏緊銀針,針尖刺破指尖,血珠滴在"血凝"二字上,竟泛起淡淡的靛藍色——那是鶴頂紅與朱砂混合才會出現的反應。
"哐當"一聲,暖閣內傳來瓷器碎裂的響動。沈予喬迅速將帕子塞進繡筐,轉身時正見太子側妃青鸞踉蹌著撞出帷幔,鬢間的赤金點翠簪歪在一邊,正是今日清晨她在東宮庫房看見的、屬於已故太子妃的舊物。
"一群庸醫!"青鸞抓起案上的《附子解肌湯》摔在地上,書頁翻飛間,沈予喬瞥見頁腳批注"畏朱砂,相合則血凝"被朱砂圈了三遍,墨跡新鮮得能蹭髒指尖,"本宮說殿下中了牽機散,你們偏說是風邪——"
話未說完,她忽然注意到沈予喬手中的繡繃,眉峰驟緊:"崔繡娘何時改繡玄鳥了?本宮記得你素日最擅並蒂蓮。"
沈予喬低頭看去,才驚覺繡繃上的並蒂蓮不知何時變成了展翅玄鳥,靛青絲線在月光下泛著金屬光澤,分明是用船廠庫房裏那種混著砒霜的毒砂染過。她指尖發顫,忽聽殿外傳來騷動,幾名醫正被侍衛拖了進來,領頭的老者頸間掛著太醫院金牌,卻滿臉血汙。
"側妃娘娘,這是最後一味藥。"青鸞的貼身侍女捧著錦盒跪下,盒蓋掀開的瞬間,沈予喬渾身血液幾乎凍住——盒中躺著三粒暗紅藥丸,表麵凝結的朱砂霜呈梅花狀,正是鶴頂紅中毒的典型特征。更要命的是,侍女袖口滑落的碎末,與沉船侍衛掌中的附子一模一樣。
她下意識後退半步,繡繃上的玄鳥尾羽恰好掃過《附子解肌湯》殘卷,紙上突然顯出血色暗紋:"五月初五,龍舟點睛,雙生歸位"。沈予喬認出那是用密陀僧混合人血寫的隱語,待要細看,青鸞已一腳踢翻藥碗,藥丸滾到她腳邊,朱砂霜在月光下折射出詭異的虹光。
"崔繡娘盯著本宮的藥做什麽?"青鸞忽然逼近,指尖捏住她的下頜,指甲上的朱砂蔻丹幾乎戳進皮肉,"你繡繃上的玄鳥...倒像是武安王府的暗紋呢。
李偃飛的靴底碾過潮濕的青磚,地窖深處傳來水滴聲,每七滴匯成一聲悶響,像極了心跳。她舉著的鬆明火把忽明忽暗,照亮石壁上斑駁的刻痕:"張監造...四月望日,武安侯府...腐蝕劑..."字跡被人刻意刮去大半,唯有"腐蝕劑"三字下方,畫著個與沈予喬掌心相同的朱砂印記。
"龍骨需浸三日..."她順著刻痕往下讀,忽覺鼻尖縈繞的潮氣裏混著淡淡酸腐味——那是硫黃與水銀混合才有的氣味。牆角堆著十幾個陶甕,封口的蠟油已開裂,露出裏麵暗綠色的液體,正是船廠用來拆解廢船的腐蝕劑。李偃飛忽然想起昨日在龍舟夾層看見的鐵器,劍鞘上的鏽跡竟與這液體的顏色完全一致。
當火把照亮第二麵石牆時,她瞳孔驟縮——牆上用朱砂畫著幅航海圖,暗礁區標著密密麻麻的玄鳥紋,正是武安王府船隊的航線。更觸目驚心的是,圖上用銀針釘著張名單,第一行便是"九皇子",旁邊注著"毒砂入眼",第二行"太子",注著"龍骨斷裂",第三行空著,卻在銀針下方刻著極小的雙生鳥紋。
頭頂突然傳來木板吱呀聲,李偃飛本能地撲倒在地,三支弩箭擦著發梢釘進石壁,尾羽上的玄鳥紋在火光中猙獰如活物。她反手甩出柳葉刀,刀柄上的朱砂繩應聲而斷,火折落地的瞬間,地窖陷入黑暗。
酸腐味突然濃烈起來,李偃飛聽見陶甕破裂的聲響,潮濕的地麵傳來滋滋的腐蝕聲。她貼著石壁挪動,指尖忽然觸到凸起的磚縫——是個玄鳥形狀的機關。剛要用力,頭頂的木板轟然坍塌,數十支弩箭暴雨般落下,最前排的箭頭已沾上腐蝕劑,在黑暗中泛著幽藍磷火。
"砰!"她踹翻整排陶甕,腐液潑在弩箭上騰起白煙,借著火光瞥見地道入口。衝出去的刹那,左肩被箭頭劃破,溫熱的血滴在地上,竟發出"滋滋"聲響——箭頭淬了與腐蝕劑同源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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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的風雨澆滅磷火時,李偃飛才發現自己逃進了城東亂巷。她靠著斑駁的磚牆喘氣,忽聞前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舉目望去,隻見沈予喬舉著燭台跑來,發間簪子正是今日東宮側妃青鸞頭上那支赤金點翠簪,簪頭的玄鳥在火光下展翅欲飛,與她小腿上的刺青分毫不差。
"偃飛!"沈予喬的繡鞋沾滿泥點,裙擺上繡著的玄鳥尾羽還滴著水,"東宮的藥...是牽機散混著毒砂,他們要在龍舟上——"
話未說完,李偃飛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將燭台湊近那張敷著粉的臉。在搖曳的火光中,她看見沈予喬右耳後方有顆朱砂痣,形狀竟與自己左頸的胎記一模一樣。更詭異的是,對方奔跑時露出的裏衣袖口,繡著與船廠密室賬本相同的玄鳥暗紋。
"你的簪子..."李偃飛喉間發緊,她清楚地記得,這支簪子今早還別在青鸞鬢邊,而青鸞是太子側妃,更是武安王府的庶女,"你從何處得來?"
沈予喬正要開口,巷口突然傳來馬蹄聲。十數騎黑衣人舉著繪有玄鳥紋的燈籠逼近,燈籠上的附子香氣與東宮暖閣裏的熏香完全一致。李偃飛拽著沈予喬躲進巷角,卻在轉身時看見,對方發間的簪子不知何時變成了自己慣用的柳葉銀簪,而她袖中本該有的船廠鑰匙,此刻正躺在沈予喬掌心。
刑部後堂的燭火在風中搖晃,沈予喬盯著案上並排的兩支簪子出神。赤金點翠簪是東宮所見,柳葉銀簪是李偃飛常年佩戴,此刻卻詭異地交換了主人。更令她心驚的,是方才在巷口躲避時,李偃飛的體溫竟與自己記憶中的截然不同——本該是溫熱的掌心,此刻卻涼得像浸過海水。
"崔繡娘的手劄,你怎麽解釋?"李偃飛指著從沈予喬袖中搜出的羊皮紙,紙上用朱砂畫著東宮地形圖,角落標著"青鸞乃武安王庶女,三月初與波斯商人密會","波斯商人"四字被圈了三遍,旁邊畫著與船廠腐蝕劑相同的硫黃符號。
沈予喬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今日在東宮,我親眼看見青鸞逼醫正開牽機散,她袖口的附子碎末...與沉船侍衛掌中的一樣。還有那支簪子,是太子妃的舊物,卻戴在她頭上——"
"所以你就偷了她的簪子?"李偃飛忽然湊近,鼻尖幾乎碰到對方眉梢,"還是說,你根本不是沈予喬?"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響。兩人衝出去時,隻見值夜的刑部差役倒在血泊中,咽喉插著支玄鳥紋弩箭,手中緊攥著半幅殘卷,正是沈予喬在東宮看見的《附子解肌湯》。殘卷背麵用密陀僧寫著:"雙生鏡,朱砂引,一母所生不同命"。
回到房內,李偃飛忽然取出在地窖發現的腐蝕劑配方,與沈予喬從東宮帶出的毒砂配比並列鋪開。當兩頁紙重疊時,她們看見朱砂、附子、砒霜、硫黃的配比竟組成了"玄鳥"二字,而在配方最下方,用極小的字刻著:"五月初五,雙生歸位之日,毒砂破喉,腐劑斷龍骨"。
"雙生..."沈予喬盯著李偃飛左頸的胎記,忽然想起自己右耳後的朱砂痣,"你記不記得,三年前在亂葬崗,我們第一次相遇時,你身上帶著半塊玄鳥紋玉?"
李偃飛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確實記得那塊斷玉,背麵刻著"戊年卯月",正是她的生辰。而此刻,沈予喬從衣領裏掏出的半塊玉,背麵刻著"戊年寅月",合在一起,正是完整的玄鳥展翅圖。
"還有這個。"沈予喬抖開從東宮帶出的繡帕,帕角繡著極小的雙生鳥紋,鳥爪分別抓著朱砂和附子,"青鸞在太子寢殿繡的,與地窖石牆上的刻痕一模一樣。"
更令人窒息的發現接踵而至。當李偃飛翻開從船廠帶回的航海圖,發現暗礁區的標注竟與沈予喬在東宮看見的玄鳥紋完全重合,而每條航線的終點,都是端午龍舟競渡的必經之地。那些所謂的"朱砂運輸船",實則是載滿腐蝕劑的死士船,隻等龍舟靠近,便撞向礁石,讓龍骨斷裂的同時釋放毒霧。
"他們要同時做兩件事。"沈予喬忽然抓住李偃飛的手,將她的掌心按在自己手腕上,"用毒砂讓龍舟上的皇子中毒,用腐蝕劑讓龍舟沉沒——無論毒砂是否奏效,沉船都會掩蓋真相。而青鸞和武安王府側妃...她們是雙生女,就像我們。"
李偃飛盯著兩人交疊的手掌,發現沈予喬掌心的朱砂印記不知何時變成了自己的模樣,而她小腿的刺青,此刻正與對方後頸的紅痣遙相呼應。更詭異的是,窗外的月光突然被烏雲遮住,在燭影搖曳中,她們看見彼此的影子漸漸重合,竟像照鏡子般分毫不差。
"還有這個。"李偃飛摸出在地窖撿到的半片瓷片,上麵刻著"張監造乃武安王暗衛,四月望日奉命調換腐蝕劑","調換"二字旁邊畫著雙生鳥紋,"張監造...就是三年前在船廠失蹤的張師傅,他死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是你師父。"
沈予喬猛地抬頭,隻覺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想起師父臨終前塞給她的半塊玉,想起他說的最後一句話:"看見玄鳥展翅時,去找穿靛青衫子的姑娘。"而李偃飛,正是常年穿著靛青衣衫,袖口永遠帶著淡淡附子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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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三刻,兩人換上夜行衣潛回東宮。沈予喬望著朱漆宮門上的玄鳥紋,忽然發現鳥翼的羽毛數與自己袖中密信的頁碼完全一致——那封從青鸞房裏偷出的信,寫著"初五巳時,毒砂入龍睛,雙生祭江"。
"小心。"李偃飛拽住她的手腕,指尖按在宮牆的機關上,"東宮的玄鳥紋比王府多三根尾羽,代表太子黨羽。"
暗門開啟的瞬間,腐屍味撲麵而來。門後是間堆滿繡繃的密室,每個繃架上都繡著展翅玄鳥,鳥爪下踩著不同的皇子服飾:九皇子的明黃,太子的赤朱,還有...沈予喬忽然僵住,其中一個繃架上的玄鳥爪下,踩著的是仵作的銀線紋,另一個則是捕快的靛青衫。
"是我們。"李偃飛的聲音發顫,她指著繃架角落的小字,"戊年寅月沈予喬,戊年卯月李偃飛,雙生姐妹,玄鳥衛死士。"
沈予喬感覺天旋地轉。她終於想起,為何每次看見玄鳥紋都會心悸,為何李偃飛的招式總與自己默契到可怕——她們本就是被武安王府用朱砂養了二十年的雙生死士,專門為端午的"雙生祭"準備的活祭品。所謂的查案,不過是局中局,讓她們一步步發現自己的身世,再在龍舟點睛時,用自己的血激活毒砂。
"看這裏。"李偃飛掀開最深處的繡繃,露出背後的帛畫:兩條龍舟並駕齊驅,船頭龍睛分別嵌著兩顆人頭,左邊的戴著仵作銀紋,右邊的別著捕快銀簪,正是她們二人的模樣。畫的右下角,用朱砂寫著:"雙生歸位,玄鳥展翅,毒砂破喉,龍骨斷裂,天下歸一"。
沈予喬忽然摸到袖中堅硬的玉塊,兩半玄鳥玉合在一起時,帛畫突然顯出血字:"三年前毒殺顏料行掌櫃的,是你師父;沉船的侍衛,是我父親。我們的父母,都是玄鳥衛的叛逃者。"
她抬頭望向李偃飛,發現對方眼中泛起淚光——那是她們相識三年來,第一次看見彼此流淚。此刻的燭火忽然暴漲,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帛畫上,竟與畫中雙生人頭分毫不差。
"所以青鸞和側妃...也是雙生女?"沈予喬握緊李偃飛的手,發現對方指尖的溫度終於與自己相同,"她們要在端午用我們的死,坐實武安王的"天命所歸"。"
李偃飛點頭,忽然聽見頭頂傳來鍾鳴——子時已過,距離端午巳時隻剩兩個時辰。她指向帛畫下方的暗格:"裏麵是真正的龍舟圖紙,龍睛凹槽裏的機關...需要雙生血才能啟動。"
當沈予喬推開暗格,卻見裏麵躺著兩套服飾:一套是仵作的銀線襴衫,一套是捕快的靛青官服,衣領處都繡著極小的雙生鳥紋。服飾下方壓著兩封書信,分別寫著"沈予喬親啟"和"李偃飛親啟",墨跡正是她們各自的筆跡。
"打開看看。"李偃飛的聲音帶著顫抖。
沈予喬拆開信箋,隻見上麵寫著:"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代替你死在船廠地窖。記住,真正的李偃飛,在三年前的暴雨夜就已經死了。"
她猛地抬頭,看見李偃飛手中的信箋上寫著:"沈予喬,你袖口的朱砂印記是假的,真正的雙生血,在我頸間的胎記裏。"
燭火突然熄滅,黑暗中,沈予喬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與李偃飛的心跳重合為一。當月光重新照進密室,她們看見彼此眼中倒映著相同的玄鳥紋,那是刻在靈魂深處的、無法逃脫的宿命。
而此刻的武安王府後園,側妃青鸞正對著銅鏡描紅妝,鏡中映出的,是與沈予喬一模一樣的麵容。她將最後一滴雙生血滴入毒砂,唇角勾起冷笑:"妹妹,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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