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朱砂迷局

字數:3998   加入書籤

A+A-


    雨絲在青瓦上敲出碎玉般的聲響,沈予喬望著李偃飛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指尖還殘留著她掌心的溫度。方才避雨時,對方的繡鞋尖沾著泥點,在青石板上踩出深淺不一的印記,像極了顏料行掌櫃指甲縫裏嵌著的靛藍粉末——那不該存在的、被精心偽裝成急症的死亡證據。
    卯初的武安王府浸在晨霧裏,朱漆二門的玄鳥紋燈籠半垂,昨日風雨留下的水痕在燈籠紙上洇出暗紋,隱隱透出附子的苦香。沈予喬握著刑部腰牌的手微緊,牌麵的獬豸紋硌得掌心發疼。門房小廝盯著她襟前的銀線仵作紋,臉色青白:"姑娘怎的這時候來?昨夜三夫人房裏的貓兒突然暴斃,側妃正召人相看。"
    穿過抄手遊廊時,簷角銅鈴被風撞出細碎聲響。沈予喬留意到廊柱底部新刷的朱漆下,隱約有幾道淺刻的玄鳥紋,與侍女舌根的刺青一模一樣。轉過假山,忽見前方湧來一群宮娥,為首的老嬤嬤捧著鎏金漆盒,盒角金絲繡著朱砂點染的玄鳥展翅——正是尚食局獻酒托盤上的紋樣。
    "沈姑娘留步。"西側月洞門裏轉出個穿蜜合色夾襖的中年男子,腰間玉牌刻著"王府總管"四字,袖口沾著淡淡朱砂粉,"側妃有請,說是貓兒死得蹊蹺,勞煩姑娘驗看。"
    偏房內燭火昏黃,鎏金香爐裏飄著沉水香,卻掩不住角落裏的血腥氣。紫檀木桌上躺著隻毛色雪白的波斯貓,七竅泛著青黑,舌尖微吐。沈予喬剛要伸手,忽見窗紙上掠過幾道黑影,分明是持刀侍衛的剪影。
    "貓兒昨日還好好的,今早喂了塊酥酪便抽搐不止。"側妃坐在拔步床上,鬢邊一支赤金點翠簪,簪頭正是展翅玄鳥,"沈姑娘可看出什麽?"
    指尖撫過貓腹,沈予喬忽然頓住——貓爪肉墊間嵌著半粒朱砂顆粒,色澤比尋常朱砂更暗,泛著金屬光澤。掰開貓嘴,齒縫裏粘著極細的靛藍粉末,與顏料行掌櫃指甲縫裏的一模一樣。"是砒霜,但混了鶴頂紅。"她抬頭時,正撞見側妃袖口滑落的朱砂手串,顆顆珠子上都刻著極小的玄鳥紋,"敢問側妃,這貓兒平日可接觸過顏料行的貨物?"
    側妃的瞳孔驟然收縮,窗外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沈予喬衝出門時,隻見方才的老嬤嬤趴在地上,胸前插著支淬毒弩箭,指尖攥著半幅繡有玄鳥紋的絹帕,帕角染著新鮮的朱砂紅。
    李偃飛的油紙傘在海風中劇烈搖晃,鹹澀的雨水順著傘骨滴進領口,凍得她打了個寒顫。眼前的"長安船廠"匾額已褪成灰白色,門洞裏駛出的運貨馬車都蓋著青布,車輪碾過積水時,濺起的泥水裏混著細小的朱砂顆粒。
    後門守衛檢查腰牌時,她忽然聞到對方袖口飄出的附子香氣——與王府燈籠、侍女掌中的碎末完全一致。繞過堆成小山的木材,造船工坊裏傳來此起彼伏的斧鑿聲,十幾艘尚未完工的龍舟並排而立,船頭龍睛處預留的凹槽裏,隱約能看見風幹的朱砂痕跡。
    "李姑娘怎的來了?"管事的陳師傅擦著額角的汗,腰間皮帶上掛著串鑰匙,最末端的銅牌刻著玄鳥紋,"龍舟點睛的朱砂都是顏料行專供,前日剛送了二十桶來。"
    說著指向堆放貨物的庫房,鐵鎖上的封條還帶著新漆。李偃飛假意查看木料,指尖卻悄悄勾住陳師傅腰間的鑰匙,轉身時鑰匙串已滑入袖中。庫房內潮氣逼人,二十個貼有"長安顏料行"封條的木桶整齊排列,她撬開最角落的一桶,撲麵而來的卻不是朱砂的土腥味,而是濃重的桐油味——桶底墊著層朱砂粉,中間竟藏著用油布裹著的鐵器,劍柄上刻著細小的玄鳥紋。
    門外突然傳來叫嚷聲,李偃飛迅速合上木桶,剛轉身,便見三個持刀漢子堵住門口,袖口的附子香氣愈發濃烈。她反手扣住袖中柳葉刀,餘光掃見庫房後窗透著微光——那是方才經過時留意到的、直通海灘的排水口。
    海水灌進口鼻的瞬間,李偃飛聽見身後刀刃劈空的呼嘯。她在暗流中睜開眼,借著月光看見海底沉著幾具木箱,箱角鐵環上纏著朱砂浸過的麻繩,繩結正是武安王府暗衛的聯絡暗號。
    戌初的驚雷炸開時,沈予喬正蹲在老嬤嬤屍身旁。弩箭箭頭刻著玄鳥尾羽紋,與她在王府廊柱、側妃簪頭見過的圖案分毫不差。屍體指甲縫裏嵌著半片靛藍碎瓷,瓷片邊緣染著朱砂——那是顏料行掌櫃中毒時緊握的同款茶盞碎片。
    "沈姑娘好興致。"總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廊下不知何時站滿了持戟侍衛,"側妃說貓兒的事不必勞煩刑部了,姑娘請回吧。"
    話音未落,院角突然傳來騷動。李偃飛渾身濕透地撞進月洞門,繡鞋上沾滿海沙,袖中滾落幾枚刻著玄鳥紋的鐵箭頭:"船廠的龍舟夾層裏藏著兵器,朱砂桶底全是假的!"
    沈予喬注意到她發間纏著幾絲紅繩,正是庫房裏捆綁兵器的朱砂繩。兩人對視的瞬間,雷聲中夾雜著瓦片輕響——屋頂有人埋伏。李偃飛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往東側假山後滾去,三支弩箭幾乎擦著發梢釘進地麵,箭頭所指,正是方才站立的位置。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從密道走。"李偃飛掀開假山上的青苔,露出半人高的洞口,"我在船廠看見王府船隊的航海圖,航線全是近海暗礁區,根本不是運朱砂的路。"
    地道裏彌漫著陳年朱砂的土腥味,牆壁上每隔十步就嵌著玄鳥紋磚。沈予喬摸著磚縫裏的新鮮朱砂粉,忽然想起稅單上的百斤朱砂——尋常顏料行怎會每月向王府輸送如此巨量的朱砂?除非,這些朱砂根本不是用於作畫。
    地道盡頭是間密室,石桌上堆著半人高的賬本,第一頁便記著"玄鳥衛戊月朱砂領用量:八十斤"。李偃飛翻開其中一本,泛黃的紙頁上畫著龍舟結構圖,龍睛凹槽處標著"毒砂入眼,見光即發",旁邊貼著張藥方,朱砂、附子、砒霜的配比與顏料行掌櫃、侍女體內的毒素完全一致。
    "是毒砂。"沈予喬想起尚食局侍女喉間的朱砂痕跡,"將砒霜混進朱砂,製成粉末藏在龍舟點睛處,待正午陽光照射,受熱揮發成毒氣——今年的龍舟競渡,怕是要成鴻門宴。"
    密室角落的銅箱裏,整齊碼著上千支玄鳥紋弩箭,箭頭都浸過朱砂毒液。李偃飛數到第三層時,忽然發現箱底壓著張泛黃的信紙,落款是"武安王親啟",字跡已被朱砂洇染,唯有"端午、龍舟、九皇子"幾字清晰可辨。
    五更的梆子聲響起時,兩人從地道鑽出,已是城郊亂葬崗。李偃飛望著沈予喬袖口的血痕——方才突圍時,她替自己擋了一箭。遠處傳來馬蹄聲,十數騎黑衣人舉著火把逼近,袖口的附子香氣在晨霧中擴散。
    "把賬本留下,饒你們全屍。"為首者摘下麵巾,正是白日裏的王府總管,腰間懸著與弩箭同款的玄鳥紋短刀。
    沈予喬忽然將賬本拋向空中,李偃飛同時甩出柳葉刀,割斷綁著賬本的朱砂繩。紛飛的紙頁上,玄鳥紋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恰似尚食局侍女舌根的刺青、王府燈籠的暗紋、船廠兵器的刻痕。總管的瞳孔驟縮,因為他看見,每一頁賬本的頁腳,都用朱砂畫著極小的、展翅欲飛的玄鳥——那是隻有武安王府暗衛才懂的、死亡的訊號。
    第一支弩箭射穿總管咽喉時,沈予喬終於明白,為何所有線索都指向武安王府,卻又處處留著破綻。那些刻意留下的玄鳥紋、附子香、靛藍粉,分明是有人在引他們走進這盤迷局。而真正的凶手,或許藏在更深的陰影裏,等著在端午龍舟點睛的刹那,讓漫天朱砂化作索命的毒霧。
    "走!"李偃飛拽著她躍上前來接應的馬匹,晨風掀起她濕透的衣擺,露出小腿上與侍女同款的玄鳥刺青——不知何時,沈予喬發現,自己掌心的朱砂粉,正與馬車上的印記漸漸重合。
    東方既白時,兩人回到刑部衙門。當沈予喬將毒砂配方拍在案上,李偃飛忽然盯著她的指尖皺眉:"你手上的朱砂,顏色不對。"
    那抹暗紅在晨光中泛著金屬光澤,正是密室裏毒砂的顏色。沈予喬忽然想起,在王府側妃房裏,那隻波斯貓肉墊間的朱砂,與此刻自己掌心的,分毫不差。
    而更遠的地方,武安王府的後園裏,側妃望著掌心的玄鳥紋刺青,將最後一爐毒砂倒入龍舟模型的龍睛凹槽。窗外,晨霧中的玄鳥燈籠輕輕搖晃,將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極了展翅欲飛的、致命的玄鳥。
    喜歡飛予長安請大家收藏:()飛予長安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