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冰針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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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戲台上的脂粉氣混著血腥味,在雕花梁柱間盤桓不去。沈予喬的白大褂袖口沾著幾星胭脂紅,那是從死者唇上蹭到的——第三具屍體還保持著臨終前的定格姿勢,玉簪尾端的流蘇垂落在繡著並蒂蓮的戲靴邊,像一灘凝固的血。
    "角度太精準了。"李偃飛的指尖沿著死者胸骨中線劃過,袖口的銀扣擦過戲服上的牡丹紋,"避開第四肋間隙,直刺左心室,比醫學生畫的解剖圖還要標準。"她忽然抬頭,視線與沈予喬相撞,後者正用鑷子夾起死者舌下的碎冰,透明的冰晶在驗屍燈下發著冷光,"鉤吻堿,比前兩次的烏頭堿更難提取,凶手在升級毒藥。"
    沈予喬將碎冰裝入證物袋,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袋口封條。三個月前第一起命案,刑部侍郎在聽戲時突然抽搐,當時他們都以為是急症,直到在死者齒縫裏發現半片融化的冰碴——現在看來,那些精心設計的死亡場景,不過是凶手給舊怨披上的戲服。
    "戲本批注。"李偃飛展開泛黃的曲譜,宣紙邊緣還留著琴師指甲掐出的月牙痕,"以簪代筆,書恨於骨",和張承羽案卷裏的刑訊記錄對上了。"她指腹劃過"還魂"唱段旁的朱筆小字,墨跡新鮮得能蹭髒指尖,"當年禦史台審訊時,用玉簪刻字在他胸骨,刑房吏負責掌刑,樂官則在隔壁奏樂掩聲。"
    沈予喬的目光落在戲服牡丹紋上,十二片花瓣層層疊疊,恰好對應張承羽被關押的十二天。第二起命案的死者是刑房吏,死在《牡丹亭》"鬧殤"唱段,胸口插著半支斷筆——對應當年用刑的筆架。現在輪到樂官,死於"還魂",用玉簪複刻當年的刻字之刑。
    "武安昌。"他忽然出聲,手套捏緊證物袋發出輕響,"當年參與構陷的第四人,時任大理寺丞,現在...應該在城西別院養病?"
    李偃飛點頭,指尖劃過卷宗裏的泛黃名單:"三個月前突然稱病辭官,深居簡出。張承羽案平反後,禦史、刑房吏、樂官陸續升遷,唯有他退隱市井,倒像是早有預料。"她合上卷宗,袖口帶起的風掀動戲台上的帷幔,"去查查他的醫案,能精準避開肋骨的手法,要麽是熟稔人體結構的醫者,要麽..."
    "要麽是當年親手施刑的人。"沈予喬接話,視線落在死者緊握的戲本上,頁腳處畫著半朵殘缺的牡丹,"武安昌當年負責記錄刑訊,據卷宗記載,他精通刑律,亦懂醫術。"
    城西別院的青瓦在暮色中泛著冷光。沈予喬跟著李偃飛穿過垂花門時,聞到了濃重的艾草味。門房小廝見著官服,腿肚子直打顫,領著他們穿過九曲回廊時,鞋底在青磚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大人病了三月有餘,每日辰時初刻服藥,酉時三刻針灸..."小廝話未說完,突然被李偃飛抬手打斷。她盯著抄手遊廊盡頭的身影——穿月白夾襖的老者正倚在美人靠上,左手捏著串佛珠,右手食指無意識地敲打著石欄,節奏竟與《牡丹亭》的過門兒分毫不差。
    "武安大人。"李偃飛踏上前,靴跟碾碎磚縫裏的艾草,"三日前順天府衙的人來過,說您拒不見客?"
    老者抬頭,眼尾的皺紋裏卡著未褪的胭脂粉,竟與戲台上的旦角妝容有幾分相似:"李捕頭說笑了,老朽不過是個病鬼,能有什麽客?"他目光掃過沈予喬手中的藥箱,佛珠突然在指間卡住,"這位是...醫官?"
    "刑部仵作。"沈予喬開口,刻意將藥箱放在石欄上,金屬扣環碰撞發出脆響,"聽聞大人舊疾纏身,不如讓在下瞧瞧脈?"
    武安昌的喉結滾動兩下,視線在藥箱上停留片刻,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小廝忙不迭遞上帕子,沈予喬瞥見帕角繡著半朵牡丹,花瓣數正是十二片。
    "不必了。"武安昌擺手,佛珠突然斷裂,木珠滾落滿地,"老朽這病...連太醫院的張大人都束手無策。"他彎腰撿珠子時,沈予喬注意到他右手小指內側有塊淡青色胎記,形狀恰似斷簪。
    離開別院時,暮色已濃。李偃飛捏著從門房偷來的藥方,突然停在巷口:"防風、川芎、當歸...都是安神的藥材,可他咳嗽時氣息平順,分明是裝病。"她指尖劃過藥方落款,"太醫院張大人?三個月前就告老還鄉了,這藥方..."
    "是假的。"沈予喬盯著牆根處的艾草堆,突然蹲下身,"新鮮艾草混著曼陀羅花,聞多了會讓人昏沉乏力——他在給自己下藥,讓外人以為他重病纏身。"他指尖撚起一片帶血的花瓣,牡丹花瓣,十二片,"今晚有人要動手。"
    戌初刻,別院後巷傳來更夫的梆子聲。沈予喬躲在屋脊上,看著武安昌的房間燭火三暗三明——那是江湖中"平安"的信號。李偃飛帶著捕快埋伏在側院,卻不知為何,他心裏總有種違和感。
    "來了。"李偃飛的聲音從牆角傳來,沈予喬剛要轉頭,忽見武安昌的窗紙上映出兩個人影。一聲悶響,燭火熄滅,緊接著是瓷器碎裂的聲音。他縱身躍下,踹開門的瞬間,正看見武安昌倒在血泊中,胸口插著半支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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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動!"沈予喬按住要衝上前的捕快,手電筒光掃過地麵:破碎的瓷碗裏是未喝完的藥湯,散發著淡淡艾草味,床頭矮幾上擺著半開的戲本,正是《牡丹亭》"冥誓"唱段,頁腳畫著半朵牡丹,花瓣數...十三片?
    武安昌的瞳孔逐漸渙散,沈予喬剛要查探傷口,突然發現他舌下有冰晶反光。掰開牙關的瞬間,一股苦杏仁味湧出——這次不是鉤吻堿,是氰化鉀。
    "不對。"李偃飛舉著燈靠近,照見武安昌右手緊攥著半片牡丹花瓣,"花瓣數錯了,張承羽被囚十二天,之前都是十二片,這次是十三..."她突然頓住,視線落在戲本批注上,這次不是朱筆,而是墨筆寫的"冥誓違心,以血祭魂"。
    沈予喬的手指劃過武安昌的衣領,突然扯開他的中衣——胸骨上,十二道舊疤痕組成牡丹形狀,最新的一道疤痕還滲著血,正是第十三道。
    "他才是張承羽。"沈予喬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李偃飛猛地抬頭,看見他指尖按在死者喉結處,"喉結經過處理,右小指胎記是裝的,還有這胸骨上的刻痕...當年被構陷的人假死逃生,現在以武安昌的身份活著。"
    窗外突然傳來野貓的嚎叫。沈予喬撿起地上的佛珠,發現每顆木珠上都刻著極小的字,連起來正是當年刑訊的口供。李偃飛翻開武安昌的枕頭,露出下麵的賬本,記錄著近三年來給戲班、醫館、藥房的打款記錄——全是前兩起命案現場出現過的地方。
    "凶手不是複仇,是自毀。"沈予喬盯著死者舌下的冰針,這次冰針裏凍著的不是毒藥,而是半片殘破的玉簪,"他在按當年自己受刑的順序,殺死當年的幫凶,然後...自殺。"
    李偃飛突然想起卷宗裏張承羽的屍檢記錄:胸骨刻傷、喉部受損、右手小指缺失。而眼前的死者,除了偽裝的胎記,其他特征竟與記錄完全吻合。
    "第三起命案的樂官,是他親手所殺,用的是當年自己被刻字的玉簪。"沈予喬指著武安昌不,應該是張承羽)胸口的傷,"這次他本想完成最後一幕"冥誓",用冰針裏的氰化鉀自殺,卻在戲本裏留下了破綻——花瓣數多了一片,因為他被囚禁的第十二天,正是武安昌替他死的那天。"
    巷口傳來更夫的梆子聲,這次是戌正刻。沈予喬看著地上的佛珠,突然發現最後一顆珠子上刻著"還魂"二字,字跡新鮮得能蹭髒指尖。李偃飛撿起戲本,發現"冥誓"唱段後多了句批注:"十三載光陰,終成畫中魂。"
    窗外,月亮爬上飛簷,將沈予喬的影子拉得老長。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張承羽卷宗時,上麵蓋著"已歿"的官印,卻沒注意到死者年齡比張承羽小了三歲。原來從三年前開始,真正的張承羽就以武安昌的身份活著,一邊給當年的幫凶升職,一邊籌備這場盛大的死亡戲碼。
    "去查戲班班主。"李偃飛突然開口,"前兩起命案的死者,都在遇害前收到過戲班的請帖,而這個戲班..."她晃了晃手中的賬本,"三年前突然出現,班主姓柳,恰好是《牡丹亭》裏杜麗娘的表字。"
    沈予喬點頭,目光落在武安昌張承羽)手中的花瓣上。十三片花瓣,代表他假死後的十三年光陰,每一年,都是刻在骨血裏的恨意。而那支貫穿心髒的玉簪,尾端刻著細小的"麗"字——杜麗娘的"麗"。
    更夫的梆子聲漸遠,沈予喬忽然聽見牆角傳來極輕的腳步聲。他轉身時,隻看見半片飄落的牡丹花瓣,顏色比尋常牡丹更豔,像是沾著未幹的血。
    "收隊吧。"李偃飛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裏帶著少見的疲憊,"明天去戲班,該見見這位"柳夢梅"了。"
    月光下,兩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交疊。沈予喬望著別院緊閉的朱漆門,忽然想起戲台上的"還魂"唱段:"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原來這世間最狠的複仇,不是讓仇人死去,而是讓自己活成仇人,再親手終結這場漫長的戲夢。
    巷口的槐樹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低吟未完的戲文。沈予喬低頭看著掌心的碎冰,冰晶即將融化,隻留下淡淡的苦杏仁味——那是屬於張承羽的,最後的"還魂"。
    第174章:冰針迷局續)
    更漏聲在簷角滴落,沈予喬的馬靴碾碎最後一片飄落的牡丹瓣。他跟著李偃飛穿過刑部後院的月洞門時,腰間的驗屍格紋布袋發出細碎的碰撞聲——那是從張承羽武安昌)舌下取出的冰針殘片,此刻正在黃銅藥盒裏漸漸融化,將氰化鉀的苦杏仁味滲進布料。
    “三年前武安昌突然辭官,同期有個姓柳的戲班在城南紮根。”李偃飛推開值房木門,燭火映出她眉間深鎖的紋路,“班主叫柳硯秋,登記戶籍時用的是樂官名錄上的舊名——和第三起命案死者當年的職務一模一樣。”她抽出卷宗,泛黃的紙頁上,“柳硯秋”三個字被朱砂圈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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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予喬擱下藥箱,銅鎖扣環的輕響裏混著更夫的梆子聲:“戌末刻。”他忽然抬頭,視線掠過李偃飛案頭的《牡丹亭》刻本,“張承羽假死時,柳硯秋剛滿二十歲,正是他當年在太學同窗的年齡。”指尖劃過刻本裏“柳夢梅”的繡像,墨色在燭下泛著青灰,“當年構陷他的四人中,樂官負責傳遞假供詞,而柳硯秋……”
    “是他的書童。”李偃飛接話,從抽屜深處翻出張泛黃的拜帖,“二十年前張承羽外放揚州時,身邊跟著個姓柳的小廝,後來失蹤於刑部大牢——”她突然頓住,目光落在拜帖邊緣的牡丹紋上,十二片花瓣中央,藏著極小的“硯”字,“冰針、戲本批注、牡丹紋計數……凶手不是一個人。”
    更聲驟緊,窗外掠過巡夜衙役的燈籠光。沈予喬解開驗屍袍,露出裏麵染著血漬的中衣——那是在別院現場被武安昌張承羽)掙紮時抓出的痕跡。他忽然想起死者臨終前緊攥的花瓣,十三片,比前兩起多了一片,卻恰好對應柳硯秋的年齡:“張承羽假死後,柳硯秋用樂官的身份活了下來,替他籌備複仇,而今天……”
    “是張承羽的忌日。”李偃飛的指尖重重按在日曆上,五月二十七,正是卷宗裏記載的“張承羽歿於獄中”的日期,“他選在今天‘殺死’武安昌,其實是讓自己真正的身份死去,用十三年的時間,把複仇編成一場戲。”她突然抓起披風,“去城南戲班,子時初刻有《牡丹亭》夜場,演的正是‘冥誓’。”
    城南戲園的燈籠在夜色中搖曳,朱漆柱上貼著新換的戲報,“柳夢梅”三個字用金粉勾邊,比“杜麗娘”的名字整整大了兩圈。沈予喬跟著李偃飛從側門潛入時,正聽見後台傳來調弦聲,月琴的尾音裏混著冰裂紋瓷的脆響。
    “班主在扮戲。”打雜的小廝哈著腰,視線卻不住往妝匣上飄——那裏躺著半支玉簪,簪頭雕著並蒂蓮,正是第三起命案現場死者所持之物。李偃飛踢翻妝凳的瞬間,沈予喬看見屏風後閃過一道月白身影,袖口繡著的牡丹紋,花瓣數正是十三片。
    “柳硯秋!”李偃飛的刀鞘磕在磚地上,驚飛梁上棲息的夜鴉。屏風轟然倒地,露出正在描眉的男子,右耳後一粒朱砂痣,恰與張承羽卷宗裏的“胎記”記錄分毫不差。他手中的眉筆懸在半空,墨汁滴在戲服上,暈開的形狀竟像極了冰針的輪廓。
    “李捕頭來得巧。”男子放下筆,指尖劃過妝台上的戲本,正是《牡丹亭》“冥誓”折,頁腳用朱筆寫著“以血為墨,書魂於戲”,“今夜這出戲,本就是為你們準備的。”他轉身時,月白戲服掃過妝台,數十支玉簪叮當作響,每支簪頭都刻著不同的牡丹紋——十二片、十二片、十三片。
    沈予喬的目光落在男子腰間的荷包上,繡著的並蒂蓮中央,藏著極小的“羽”字。他忽然想起武安昌張承羽)手中的佛珠,每顆都刻著刑訊口供,而眼前這人的妝匣底層,正壓著半幅人皮麵具,眉眼處的紋路,與武安昌的麵容一模一樣。
    “三年前你替他假死,用武安昌的身份活下來,而他自己……”李偃飛的刀慢慢出鞘,燭火在刀鋒上跳動,“扮成樂官,組建戲班,用《牡丹亭》的戲碼編排複仇。前兩起命案的冰針,是你從太醫院偷的,鉤吻堿是他從嶺南藥商處買的,而今天……”
    “今天是羽哥真正的忌日。”柳硯秋打斷她,指尖撫過妝台上的冰盞,裏麵凍著的針狀冰晶泛著藍光,“十二年前的今天,他被刻字斷喉,我抱著他的‘屍體’逃出刑部時,他胸口的血滴在我袖口,就是這樣的牡丹形狀。”他忽然扯開中衣,左胸上方,十二道疤痕組成的牡丹紋旁,新添了第十三道細痕,“每殺一個仇人,我就替他刻一道,今天刻完最後一道,他就能真正還魂了。”
    更鼓敲過子時,戲園外傳來打更聲。沈予喬注意到柳硯秋的妝台上擺著三個瓷瓶,分別裝著烏頭堿、鉤吻堿、氰化鉀,瓶底都刻著極小的“秋”字。而在妝鏡背後,貼著張泛黃的紙,是當年張承羽的“屍檢報告”,死因一欄被劃去,改寫成“戲魂歸位”。
    “武安昌的屍體,你們在他舌下發現了冰針。”柳硯秋忽然笑了,指尖捏起冰盞裏的冰晶,“那是羽哥留給自己的‘還魂針’,可他不知道,我在冰針裏凍了半片玉簪——當年刻他胸骨的那支,簪尾的‘麗’字,是他母親的閨名。”冰晶在他掌心融化,水滴沿著掌紋流入袖口,“他以為自己在複仇,其實從他假死那天起,這場戲的劇本,就由不得他了。”
    李偃飛的刀突然頓住。沈予喬看見柳硯秋袖口滲出的血跡,在月白戲服上暈開暗紅的牡丹,花瓣數正是十三片——原來真正的凶手,不是張承羽,而是這個從始至終扮演“柳夢梅”的書童,用十三年時間,將主人的仇恨淬煉成冰針,再借主人的手,完成這場盛大的祭典。
    “你在藥裏下了曼陀羅,讓他以為自己病了,在戲本裏改批注,引導他按順序殺人。”沈予喬上前半步,聞到柳硯秋身上淡淡的艾草味,與別院藥湯裏的氣味一模一樣,“第三起命案的樂官,其實是你殺的,玉簪角度精準,因為你當年看過刑訊,而武安昌……不,張承羽,他隻是你手裏的提線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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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硯秋抬頭,朱砂痣在燭下像滴凝固的血:“提線木偶?當年他替我頂罪入獄時,可曾想過我會看著他被刻字斷喉?”他突然抓起妝台上的玉簪,簪頭的並蒂蓮劃破指尖,“十二道疤痕,對應十二天囚禁,第十三道……是我替他活的十三年。”血珠滴在戲本“冥誓”折上,將“以血祭魂”四個字染得更紅。
    戲園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巡夜的捕快到了。李偃飛正要下令,忽見柳硯秋將冰盞裏的冰晶塞進嘴裏,氰化鉀的苦杏仁味瞬間彌漫。沈予喬撲過去時,隻來得及抓住他滑落的戲本,頁腳處新添的批注是:“第十三針,替羽哥還魂。”
    柳硯秋的身體慢慢倒下,右手緊攥著半支玉簪,簪尾“麗”字沾著血,在戲服的牡丹紋上畫出最後一道痕。沈予喬翻開他的衣襟,看見十三道疤痕組成的牡丹中央,刻著極小的“硯”字,與張承羽胸骨上的“羽”字遙遙相對。
    更聲漸遠,戲台上的帷幔無風自動。李偃飛撿起柳硯秋妝台上的戶籍冊,發現“柳硯秋”的出生日期,正是張承羽的生辰。原來從二十年前開始,這個書童就將自己的命與主人綁在一起,用複仇作繭,將兩人都困成了戲裏的魂。
    “收隊吧。”沈予喬站起身,月光從雕花窗格漏進來,照著滿地狼藉的玉簪與冰盞,“把這些證物帶回去,還有……”他望著柳硯秋袖口滲出的血,在青磚上積成小小的牡丹形狀,“給戲班貼封條,明天請戲文博士來瞧瞧,這些批注裏藏著多少當年的刑訊密碼。”
    走出戲園時,天邊已泛魚肚白。沈予喬摸著腰間的藥盒,裏麵裝著從柳硯秋妝台找到的冰針模具——黃銅製成的牡丹形狀,十二片花瓣中央,刻著極小的“羽秋”二字。原來每一根冰針,都是他們共同的恨意凝成,既是凶器,也是祭品。
    街角的更夫換了班,梆子聲裏混著早市的喧鬧。沈予喬忽然想起張承羽卷宗裏的最後一句:“犯人張承羽,卒於獄中,無親屬收屍。”卻不知這世界上,還有個叫柳硯秋的書童,用十三年光陰,替他寫了一出盛大的還魂戲,讓冰針裏的劇毒,都成了戲台上的脂粉與流蘇。
    晨霧中,李偃飛的官靴踩碎最後一片殘冰。她望著東方漸白的天空,忽然輕聲說:“《牡丹亭》裏杜麗娘還魂,要等三年,而他們……用了三個三年。”
    沈予喬沒有接話。他知道,當第一根冰針在死者舌下融化時,這場跨越十三年的戲,就已經注定了結局——所有的仇恨,終將凝成冰晶,在真相的晨光裏,慢慢消融,隻留下深入骨髓的痛,像戲台上未幹的油彩,永遠刻在時光的幕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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