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血梨謎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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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的刑部大牢還浸在墨色裏,沈予喬握著燭台的指尖被蠟油燙出紅痕,卻渾然不覺。她麵前的木板上,武安昌的屍體泛著青灰色,七竅凝結的黑血已呈塊狀,掌心那半朵梨花卻還嬌豔,仿佛剛從枝頭摘下。
“張開嘴。”她用銀簪撬開死者牙關,燭火映見舌下有枚紫黑斑點,形如蜷縮的蠶。李偃飛站在三步外,手按劍柄的指節發白,袖口沉水香混著屍臭,在凝滯的空氣裏格外刺鼻。
“蝕心蠱。”沈予喬抽出銀針蘸取屍血,針尖瞬間泛起青霧,“和你中的冰蠶蠱同出苗疆‘五毒教’,下蠱者需以自身精血喂養蠱蟲三月,方能操控其在指定時辰發作。”她抬頭望向李偃飛,發現對方耳後疤痕又隱約泛紅,“武安昌死在子時初刻,正是蠱蟲最活躍的時刻。”
李偃飛忽然上前,用帕子裹住死者手掌翻開。梨花底部的花萼上,果然有細小牙印,正是蠱蟲鑽入的痕跡。“醉白梨。”她指尖撫過花瓣邊緣的鋸齒狀紋路,“梨園後園的孤品,每年隻在三月初一子時開半盞茶工夫,花瓣落地即黑。”
沈予喬一怔。昨夜她們在梨園定情時,分明還是滿月,此刻武安昌暴斃,竟恰逢初一。她想起李偃飛方才說的“子時初刻”,與醉白梨的開花時辰分毫不差,心中忽生寒意:“凶手在滿月夜將武安昌下獄,又在初一子時借梨花下蠱,這時間掐得如此精準,難道......”
“他在複刻懸壺閣的火。”李偃飛聲音發顫,“十年前今日,先生正是在子時初刻被推入火海。武安昌以為自己能逃過報應,卻不知有人替先生算準了時辰。”她轉身望向牢外漸白的天空,晨光掠過她緊抿的唇線,“更狠的是,凶手用的是先生生前最愛的醉白梨,這是要讓武安昌帶著愧疚下地獄。”
沈予喬伸手按住她顫抖的肩膀,觸到中衣下凸起的舊疤。十年前的火,十年後的蠱,兩場謀殺像鏡像般重疊,凶手顯然對懸壺閣和梨園的隱秘了如指掌。她忽然想起未讀完的密信,忙從袖中掏出那半張血書——“梨園之下”四字後,隱約有團火焰狀的焦痕,仿佛寫信人當時已身處火場。
“先去梨園。”李偃飛忽然拽住她手腕,“醉白梨開花時必須以晨露澆灌,花匠老周寅時三刻就會去澆水,或許他見過可疑人物。”
兩人趕到梨園時,東方剛泛魚肚白。後園那株百年醉白梨孤植於太湖石旁,枝椏上隻剩殘花,地上卻不見一片落瓣。沈予喬蹲下身,指尖觸到泥土裏的焦痕——是焚燒紙錢的痕跡。
“花呢?”李偃飛皺眉,手按在石桌上的青銅水盂上。盂中清水尚溫,旁邊放著的噴壺裏,殘留著混合了朱砂的液體。
“有人用朱砂水噴過花。”沈予喬嗅了嗅噴壺,“苗疆巫術中,朱砂能封花魂,讓開過的花不腐不謝。凶手摘走醉白梨後,又在這裏做法......”她忽然指向石桌邊緣的血滴,“這血不是武安昌的,是人血,且中了蠱。”
李偃飛瞳孔驟縮。她掏出繡春刀劃破指尖,將血滴在石桌上的血痕旁——兩滴血珠竟像磁石般相吸,在青石板上暈開詭異的紫斑。
“是同一隻蠱蟲的宿主。”沈予喬倒吸冷氣,“凶手和你一樣,體內都有冰蠶蠱的母蟲分支,所以血液才會共鳴。”
李偃飛忽然轉身望向戲台,晨光中,台角的朱漆柱上有道新鮮劃痕,形如展翅的蝴蝶。她臉色劇變,拔刀衝向妝樓:“跟緊我!當年先生收的最後一個學徒,腕間就有蝴蝶刺青!”
妝樓二層彌漫著陳舊的油彩味,蛛網在銅鏡前織出半透明的簾幕。沈予喬剛跨過門檻,腳下忽然踩到硬物——是半枚碎鏡,鏡麵上粘著半片指甲,塗著已褪色的丹蔻。
“老周的指甲。”李偃飛拾起碎片,鏡中映出她緊繃的下頜,“他負責照料醉白梨十年,昨夜必定看到了凶手真容。”她踢開妝奩,露出底下的暗格,裏麵躺著本破舊的《梨園草木誌》,扉頁畫著朵滴血的醉白梨,旁注“子時花,勾魂芽”。
沈予喬翻開內頁,發現每到三月初一的記載旁,都畫著相同的蝴蝶標記。直到三年前的記錄突然中斷,空白頁上用血寫著“張師勿念,徒兒去矣”。
“這個學徒......”沈予喬抬頭,看見李偃飛正盯著梁上的繩結,那是自縊者留下的痕跡,“難道十年前就死了?”
李偃飛沒說話,伸手取下梁上殘留的戲服碎片——是杜麗娘的水袖,繡著的並蒂蓮紋樣與她發簪上的一模一樣。她忽然踉蹌後退,撞翻身後的妝台,銅鈴般的首飾盒滾落在地,露出底襯的黃紙——竟是張承羽的生辰八字,旁邊用朱砂寫著“借花還魂”。
“他們想讓先生借屍還魂。”李偃飛聲音沙啞,“用醉白梨做引,以蠱蟲為媒,在先生忌日這天......”她忽然按住沈予喬的肩膀,“快走,西市那邊恐怕已經出事了!”
兩人策馬趕到西市時,朱雀大街已被百姓圍得水泄不通。一個中年男人跪在路中央,對著空氣喃喃自語,雙手虛空比劃著擁抱的姿勢。沈予喬擠近時,看見他眼中映著奇異的光斑,仿佛有什麽無形的東西擋在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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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妻子去年病逝,今早說看見她穿嫁衣站在街尾。”茶鋪老板搖頭歎氣,“可憐人,怕是中了邪。”
沈予喬取出隨身攜帶的三棱鏡,迎著陽光轉動。七彩光斑落在男人身上的瞬間,他忽然驚呼著向前撲倒,額頭撞上青石板,鮮血濺在沈予喬裙角。她這才看清,男人前方三步處的地麵上,有層極薄的琉璃片,正隨著微風輕輕晃動。
“別碰!”李偃飛及時按住她欲拾琉璃的手,“邊緣塗了蒙汗藥,吸入即幻。”她抽出繡春刀挑起琉璃片,逆光看去,鏡片上刻著細密的紋路,竟與波斯星象圖中的“迷途之星”吻合。
沈予喬忽然想起張承羽密信中的“鏡中藏道”,忙從袖中取出半塊碎鏡——正是方才在妝樓撿到的那塊。兩塊鏡片拚合處,赫然露出“地道入口”四字。
“海市蜃樓是鏡麵折射的把戲。”她望向朱雀大街盡頭的大雁塔,計算著陽光角度,“凶手在高處放置主鏡,利用西市的風沙做介質,再用小鏡片在地麵引導幻象,讓人跟著走......”
話音未落,人群中忽然傳來驚叫。那個撞破頭的男人搖搖晃晃站起身,眼神呆滯地向巷口走去。沈予喬想追,卻被李偃飛拽住——她袖口的竹哨正微微震顫,那是附近有密道的信號。
“讓他帶路。”李偃飛低聲說,“跟緊了,別讓幻象迷了眼。”
兩人隔著五步距離,跟著男人轉入偏僻的羊腸巷。兩側的土牆忽然滲出濕氣,沈予喬聞到隱約的沙腥味,想起武安昌指甲縫裏的細沙——和這裏的泥土氣息一模一樣。
男人在一堵荒牆前停下,伸手撫摸牆麵凸起的磚紋。沈予喬舉起三棱鏡,看見陽光透過磚縫,在他掌心投出蝴蝶形狀的光斑。下一秒,牆麵竟緩緩翻轉,露出黑洞洞的地道入口。
“就是這裏。”李偃飛按住刀柄,“當年懸壺閣的密道圖上,西市確實有個‘迷樓’入口,用蝴蝶機關控製......”
她話未說完,地道深處忽然傳來鈴鐺聲,是苗疆蠱師常用的引蟲鈴。男人渾身一抖,轉頭望向她們,眼中的光斑驟然化作血色——他張開嘴,竟從喉間吐出半朵醉白梨,花瓣上還沾著新鮮的血沫。
沈予喬驚呼著後退,撞上李偃飛的胸膛。地道裏的鈴鐺聲越來越急,她看見無數細小的黑影從男人袖口爬出,竟是蠱蟲!李偃飛立刻拔刀劈斷橫梁,碎石落下阻斷地道入口,蠱蟲群在煙塵中發出刺耳的嘶鳴。
“走!回刑部!”李偃飛拽著她躍上牆頭,“武安昌的死隻是引子,凶手真正想做的,是借海市蜃樓打開迷樓,放出裏麵的......”
她忽然噤聲,因為看見沈予喬發間的銀簪正在震動——那是用李偃飛發絲所製,與她體內蠱蟲同源。更遠處,大雁塔方向騰起奇異的光暈,仿佛有無數麵鏡子同時被陽光點燃。
回到刑部時,仵作房傳來噩耗:武安昌的屍體不翼而飛,隻在停屍台上留下朵完整的醉白梨,花瓣上用鮮血寫著“子時三刻,迷樓相見”。沈予喬望著那朵違背花期的花,忽然想起《梨園草木誌》裏的記載——醉白梨若在非花期開放,需以人血澆灌七日。
“他們要用活人養蠱。”李偃飛握緊她的手,指腹擦過她掌心的淡紅印記,“子時三刻,正是月落星沉之際,蠱蟲最易破土而出。凶手想在迷樓裏,完成十年前未竟的儀式。”
沈予喬抬頭望向窗外,日頭已過正午,朱雀大街的騷亂漸漸平息,卻有更多百姓帶著祭品走向大雁塔。她想起張承羽密信的後半句“沙裏埋屍”,忽然抓住李偃飛的手腕:“那些失蹤的百姓,根本不是被幻象騙走,而是被做成了養蠱的活祭!海市蜃樓不是陷阱,是送葬的引魂幡!”
李偃飛臉色煞白。她忽然取出懷中的銀戒,套在沈予喬無名指上,金屬涼意混著體溫:“子時前我會查清迷樓入口,你帶著三棱鏡去大雁塔,無論發生什麽都別靠近地道。如果我沒回來......”
“不會有如果。”沈予喬反手握住她的手,將銀戒按進掌心,“十年前你沒能救張承羽,今天我要救你。我們一起去迷樓,一起拆穿這場借屍還魂的把戲。”
李偃飛望著她眼中的火光,忽然輕笑出聲。她低頭在沈予喬額間落下一吻,帶著決絕的溫熱:“好,一起去。但你要記住,無論看見什麽幻象,都要盯著我的眼睛——那裏永遠有真實的光。”
申時三刻,長安城響起閉市的鼓聲。沈予喬握著三棱鏡站在大雁塔頂層,望著西市方向逐漸匯聚的黃沙。李偃飛則帶著裴知的金吾衛,在朱雀大街的琉璃坊裏尋找主鏡機關。風卷著細沙掠過她發梢,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火夜,先生也是這樣站在她身前,用身體擋住墜落的房梁。
“偃飛,看好了。”耳畔響起張承羽的聲音,“鏡中玄機,沙裏乾坤,這迷樓的鑰匙,從來不在機關裏,在人心裏。”
她猛地抬頭,看見大雁塔的陰影正以詭異的角度投射在西市廢墟上,形成蝴蝶展翅的形狀。與此同時,沈予喬手中的三棱鏡突然發熱,鏡片上浮現出用蠱血寫成的字——“梨園之下,迷樓之上,心燈不熄,魂歸無處”。
子時的梆子聲響起時,長安上空忽然升起奇異的光暈,宛如倒扣的琉璃碗。李偃飛在迷樓入口按住劇烈震動的竹哨,聽見沈予喬在塔頂的呼喊——她終於明白,這場橫跨十年的複仇,從來不是為了借屍還魂,而是要讓所有被掩埋的真相,在鏡光與蠱火中重見天日。
而她們,即將成為刺破這層虛妄鏡像的刀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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