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像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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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種矛盾的想法在心中激烈碰撞,如同冰與火在丹田裏翻湧,將他苦心經營三百年的道心攪得支離破碎。
    夜風卷起離青殷發間的雪鬆香,洛愁鬢忽然想起半月前的晨課,他握著少年的手腕糾正劍訣時,離青殷驟然加快的心跳幾乎要透過脈搏傳進自己掌心。
    那時他笑著說修行需靜心,此刻才驚覺,真正亂了心緒的人從來都是自己。
    “修行之路,貴在堅守本心。”
    這句曾無數次說與弟子的訓誡,此刻卻像一記耳光重重扇在自己臉上。
    洛愁鬢望著天邊搖搖欲墜的殘月,三百年前在祖師像前立下的誓言與懷中少年滾燙的體溫在記憶裏重疊。
    若遵循宗門規矩,他要親手掐滅離青殷眼中的光,將那份熾熱的情感永遠封存在師徒名分之下。
    但若順從內心渴望,等待他們的將是千夫所指的深淵,是違背天道倫常的罵名。
    山風漸息,四周陷入死寂。
    洛愁鬢感覺自己像是被困在蛛網上的飛蛾,每一次掙紮都讓絲線勒得更緊。
    他想起藏經閣裏那些泛黃的卷宗,記載著往屆修士因情墮魔的慘狀——有人剜心明誌,有人自毀元神,更有師徒相殘的悲劇。
    這些畫麵與離青殷笑著遞來桃花釀的模樣交替閃現,讓他胃部泛起陣陣痙攣。
    “師父?”
    少年帶著鼻音的輕喚如同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凝滯的時空。
    洛愁鬢低頭,看見離青殷仰起的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痕,猩紅眼眸裏倒映著自己模糊的身影。
    喉結滾動間,所有的掙紮都化作一聲歎息:“嗯。師父帶你回去。”
    掐訣的指尖微微發顫,劍光劃破夜空時,洛愁鬢恍惚看見十八歲的自己在雷劫中穿行。
    那時的他以為,隻要熬過九重天雷就能勘破生死,卻不知最痛的劫數,是要在法理與情愛上撕扯自己的靈魂。
    彼岸峰的輪廓在雲霧中若隱若。
    雙腳踏上熟悉的青石板時,晨霧正悄然漫過石階。
    洛愁鬢笨拙地抱著比自己矮半頭的弟子,看離青殷有意識地往他頸窩蹭了蹭,溫熱的呼吸掃過皮膚激起細密的戰栗。
    洛愁鬢的身體沒有停留,腦子的思緒卻亂做一團。
    將人安置在寢殿榻上時,少年下意識攥住他的衣袖,囈語般呢喃。
    “別走...”
    這句話像根細針,直直紮進他千瘡百孔的心髒。
    回到獨居的主閣,洛愁鬢倚著冰涼的門框,望著掌心殘留的溫度發呆。
    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地上投出斑駁的影,恍惚間竟像是離青殷練習符咒時灑下的金粉。
    更漏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洛愁鬢數著滴水聲,看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
    他想起離青殷初入門時,連結個最簡單的引火訣都要失敗數十次,卻總是紅著眼眶說‘弟子再試一次’。
    如今那個倔強的孩子,竟成了他修行路上最大的執念。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戒指。
    突然想起,離青殷的手上也有這個。
    是一對的。
    晨光如利劍般劈開厚重雲層的刹那,洛愁鬢拖著仿佛灌了鉛的雙腿,緩緩邁向寒潭。
    白色衣擺掃過鋪滿晨露的青石板,驚起幾隻蜷縮在暗處的蟋蟀,窸窣聲在寂靜的山穀裏格外清晰。
    三百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那時的師尊身姿挺拔,就在此處親手將《九霄清心訣》的奧秘傾囊相授。
    彼時的寒潭澄澈如鏡,倒映著師徒二人意氣風發的麵容,師尊眼中的期許與少年的壯誌豪情,都定格在那片波光粼粼之中。
    而今,潭邊彼岸瘋長,枯黃的葉片在晨風中搖曳,凝結其上的水珠悄然墜落在他肩頭,寒意順著肌膚滲入骨髓。
    洛愁鬢望著水麵,冰涼的池水漫過腳踝,刺骨的冷意順著經脈一路蔓延,仿佛要凍結他沸騰的思緒。
    水波輕漾間,他看見水中那張熟悉的麵容,三百年的歲月似乎未曾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卻又在眼角刻下細微的紋路,隨著波光忽隱忽現,像是時光無聲的嘲諷。
    恍惚間,向寒鴦飛升那日的情景又浮現在洛愁鬢眼前。
    同樣清冷的晨光裏,老人家的身影卻已漸漸透明,即將融入天地之間。
    臨別之際,她說萬事靠自己。
    但第一次回來,向寒鴦將離青殷與魚沫施的鄭重交給他,眼中滿是看透世事的慈悲。
    那聲叮囑猶在耳畔,如今卻讓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當時隻道是師長對弟子的殷切期望,卻不知命運早已悄然埋下伏筆,將他與離青殷的羈絆編織得如此錯綜複雜。
    遠處傳來弟子們晨課的聲浪,混著此起彼伏的劍鳴,如碎玉投壺般在山穀間激蕩回響。
    洛愁鬢望著晨霧中若隱若現的演武場,緩緩抬起顫抖的手,紫竹簫應聲出現在掌心。
    這把曾隨他穿透幽冥、蕩平魔窟的法器,此刻卻重得仿佛被萬鈞鎖鏈纏繞,指腹撫過簫身凸起的雲紋,那裏還殘留著向寒鴦和朱雀當年摩挲時留下的溫度,帶著歲月沉澱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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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下意識望向寒潭對岸的清雲殿舊址,那裏如今隻剩斷壁殘垣,再沒有那扇永遠為他敞開的雕花木門,也聽不見那句帶著笑意的‘乖徒,進來’。
    山風掠過耳畔,恍惚間竟似裹挾著熟悉的呼喚,洛愁鬢喉間泛起酸澀,對著虛空輕聲呢喃。
    “師父...我......”
    尾音消散在晨風裏,像一片被揉碎的枯葉。
    十二歲那年的雷劫突然在眼前重現——烏雲壓頂,紫電如蛇,他渾身浴血地倒在劫雲之下。
    是師尊以元神為引,用本命精血為他續回三魄。
    老人家蒼白的手掌撫過他額頭,帶著藥香的氣息叮囑。
    “修行之人,最難得是問心無愧。”
    此刻這句話如同淬了毒的銀針,反複紮刺著他千瘡百孔的心。
    問心無愧?
    他捫心自問,若順從內心對離青殷的情愫,如何對得起宗門戒律?
    若狠心斬斷這份羈絆,又怎能麵對少年眼底熾熱的赤誠?
    簫身貼著胸口,洛愁鬢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紊亂的心跳。
    他想起向寒鴦畢生秉持的剛正不阿,想起藏經閣中那些因情墮魔的先例,想起離青殷昨夜顫抖著擁抱他的模樣。
    三種思緒在腦海中瘋狂交織,化作一張越勒越緊的羅網,將他困在道德與情感的夾縫中,連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腥甜。
    寒潭泛起細碎漣漪,將洛愁鬢倒映的麵容揉成破碎的光斑。
    遠處傳來的晨課聲漸漸模糊,他機械地摩挲著紫竹簫上的雲紋,指腹傳來的觸感卻喚不起半點心緒。
    離青殷的身影如附骨之疽盤踞在腦海,那個黑夜抱著玉佩瑟瑟發抖的孩童,那個為求一句認可在劍場力竭吐血的少年,都化作無形的藤蔓,將他的道心纏得生疼。
    他記得分明,離青殷抄寫《符咒精要》時,總愛在空白處畫些歪歪扭扭的小狐狸。
    “這就是冷著臉訓人時的樣子!”
    少年舉著書卷皺著眉,眼底盛滿純粹的煩躁。
    潭水漫過膝蓋,刺骨寒意順著經脈遊走。
    洛愁鬢忽然想起向寒鴦飛升前那句。
    “莫要被規矩困住了心”。
    此刻這句話卻像荒誕的諷刺。
    戒律堂的銅鍾在記憶裏轟然作響,石碑上‘師徒相戀,天理不容’的訓誡字字灼目。
    十五歲的誓言猶在耳畔,那時的他跪在祖師像前,掌心貼著冰涼的青磚,發誓要護佑宗門千秋萬代。
    而如今,這個曾被他視作璞玉悉心雕琢的弟子,竟成了他修行路上最大的桎梏。
    “不過是孺慕之情。”
    洛愁鬢對著虛空喃喃,聲音被山風撕成碎片。
    他強迫自己回憶教導其他弟子時的坦然,卻發現唯獨麵對離青殷時,連一句尋常的訓誡都帶著莫名的躊躇。
    那孩子望向他的眼神太過滾燙,如同盛夏的烈日,灼得他不得不避之不及。
    可越是躲避,少年就越像執著的飛蛾,用笨拙的方式將滿心依戀撲簌簌抖落在他周身。
    簫身突然在掌心發燙,洛愁鬢驚覺自己竟將法器攥出了汗。潭水漫過腰際,倒映的身影扭曲變形,恍若他此刻千瘡百孔的道心。
    他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卻也絕不能任由這份錯位的情感繼續蔓延。
    離青殷是他肩上的責任,是師尊托付的未來,而絕非......他猛地甩頭,試圖將那些危險的念頭甩出腦海,卻隻驚起寒潭一群遊魚,漣漪層層蕩開,將他最後的清明也攪得支離破碎。
    “洛小茶還未回來......”
    洛愁鬢望著潭邊在晨風中起伏的彼岸,枯黃的葉子掃過水麵,蕩開細碎的漣漪。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反複摩挲簫身的指尖竟帶著幾分顫抖——原來心底深處,還存著渺茫的僥幸,盼著那個鬼靈精的小鳥能帶回隻言片語,像從前替他化解難纏的符籙謎題般,輕巧解開這場困局。
    可山風卷著寒意掠過脖頸,理智如重錘敲在心頭:有些路一旦踏錯,便再無回頭的可能,就像向寒鴦飛升時化作點點星光的背影,任憑他在原地呼喊至聲嘶力竭,也隻餘空蕩蕩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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