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照在蓮花樓的陽台上，琥珀色的日光斜斜漫過蓮花樓的雕花欄杆，棠綰半躺在搖椅上，素色裙裾隨著搖椅的輕晃泛起漣漪。微風將她鬢邊垂落的青絲揉成細碎的金箔，清冷眉眼間便暈開幾縷靈動的春意，在光影流轉中忽明忽暗。
    “我不過是個江湖遊醫，江湖朝堂的紛爭與我無關。”李蓮花目光掃過，正隨意斜倚在搖椅上的棠綰，自踏入蓮花樓起，便似將此處當作了自己的居所。她總是讓自己無奈。選擇性地應答，漫不經心的輕笑，似在故意逗弄，又似將他的話語當作耳旁風，任他如何勸說，都無濟於事。
    “我自然知曉你無意摻和江湖朝堂的渾水，那些我們自己會處理。我找你是因為另一件事情，你聽說過一品墳嗎？”棠綰忽然傾身向前，目光灼灼地看著李蓮花。
    李蓮花輕輕摩挲了下手指說道，“坊間傳聞，那是芳璣王陵墓。”
    棠綰突然湊近，伸手輕輕扯住李蓮花的衣袖，“不如我們做個交易——我陪你去找師兄，你陪我闖一品墳。好不好？”尾音上揚，帶著幾分撒嬌意味。
    棠綰眉眼間的表情還未褪去，李蓮花卻覺胸腔裏傳來細微震顫，像被什麽撞了下心口。他下意識抽回被她拽住的衣袖，偏過頭喉結動了動，本欲吐出的拒絕卡在舌尖，竟逸出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好”。話音落地的刹那，眼前女子已綻開比春日更燦爛的笑靨。
    李蓮花闔目深吸，心底暗罵李相夷沒出息，當年執劍踏遍江湖，多少名江湖俠女傾心相待，你眼波都不曾流轉半分。如今別人不過一句邀約，你就巴巴的答應，連“不涉江湖”都拋到九霄雲外。
    棠綰是真的有點意外，她原將遊說之辭在心底反複打磨，卻不想李蓮花竟這般輕易鬆口。看來李蓮花是真的很在意他的師兄，為表誠意，要不自己先陪他去把那個假屍體挖了再去一品墳吧。想好了之後，棠綰連忙對李蓮花道“我已經查到了你師兄的屍體，為表誠意，我們先去挖你師兄吧”說罷挑眉，語氣裏帶著勢在必得的篤定，仿佛這世間再無她辦不成之事。
    李蓮花有些震驚的看著棠綰，他原以為，她所說的陪自己去找師兄是托詞。畢竟他找了這麽多年都沒結果，尋蹤樓僅憑一幅畫像能找到，他其實內心並不是十分相信。當時拿畫像給尋蹤樓，也隻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沒想到才一天就有結果了，他這幾年挖墳無數，遍尋不到半點蹤跡，尋蹤樓一天就有結果了？他突然感覺不真實，不敢相信，既怕消息有誤，又怕消息無誤。
    棠綰瞧著李蓮花驟然失色的麵容，她挑眉湊近，眸光流轉間帶著幾分促狹“怎麽了？莫不是你以為我在誆騙你？”話音微頓，她忽地斂了笑意道“放心，尋蹤樓聞名已久，除了販賣消息以外，靠的就是尋物的能力。隻要有畫像，就沒有找不到的。”
    李蓮花那雙慣常沉靜的眸子裏，泛起罕見的漣漪，聲音沙啞卻字字清晰：“棠綰，多謝。”棠綰愣了一瞬，擺了擺手“行了行了，不過是各取所需的交易罷了。等尋回你師兄，咱們還要同闖一品墳呢。”尾音帶著慣有的漫不經心，說著她站起來打算下蓮花樓，可轉身嘴角掛起一抹笑容。棠綰邊走邊想，李蓮花剛剛那副要哭的模樣，小模樣，還挺勾人，有那楚楚可憐那味了。想起顧裴厲喜歡的，就是這種類型的自己，嘖，突然有點理解顧裴厲了。
    棠綰指尖纏著狐狸精蓬鬆的尾巴，絨毛拂過掌心酥酥癢癢。“狐狸精，等下，帶你回尋蹤樓找小八玩。”話音落，她便走出蓮花樓，仰頭望向二樓陽台，李蓮花清瘦的身影還立在二樓陽台“李蓮花！”她抬手攏在唇邊喊，尾音拖得老長，“別發呆了，快下來駕蓮花樓，我們回尋蹤樓”
    夕陽將蓮花樓染成鎏金色。棠綰坐在李蓮花旁邊，看著李蓮花駕著蓮花樓，夕照掠過他的眉眼，在眼底投下細碎陰影。她忽地輕笑出聲道：“李蓮花，你的怎麽還在用這個易容術啊？我們這麽熟了，你用用你的真麵目我看看唄”
    車轅微微一頓，李蓮花握著韁繩的指節泛起青白。聲音混著轆轆車響傳來：“這便是真容。”喉結劇烈滾動兩下，聲音漸漸低下去，像是說給自己聽，“當年中了碧茶之毒，無了用梵術金針……金針入體的那一刻，這張臉，早就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棠綰看著李蓮花現在的樣子，想起了自己剛來這個世界時，自己改變樣貌所遭受的痛苦，眼前李蓮花竟與記憶裏，自己蜷縮在係統空間的模樣重疊。“你當時是不是很痛，改變樣貌會連骨頭都被重塑，你當時肯定很痛，你怎麽熬過來的？”重塑骨骼的滋味，連呼吸都似有千萬根鋼針在紮，剜肉剔骨般的疼，自己是靠小八喂的兩顆洗髓丹，那李蓮花呢？
    李蓮花沒料到棠綰會問他痛不痛，他以為她會流露出可惜的神情，或者對梵術金針的好奇，但沒料到她會問自己是不是很痛。他握著韁繩的手猛地收緊，粗糲的麻繩勒進掌心，卻不及耳畔這聲問詢來得灼人。痛嗎？痛的——碧茶毒發時如蟲蟻啃噬，金針穿骨時剜肉剔骨，三經之傷與之相比，竟顯得不值一提。當時的李相夷想著一定要讓害他的人，痛千倍，痛萬倍。可後來每天清晨，看著水裏從陌生到熟悉的臉，他慢慢適應這張臉，也漸漸忘了痛，他好像不知道痛是何物了。
    夕陽將李蓮花的影子拉得老長，在車轅上微微顫動。他望著天邊如血的殘陽，喉結動了動，輕歎裹挾著晚風飄散：“痛的吧。”
    棠綰看著李蓮花的側臉，往日在他麵前刻意裝作的灑脫笑意盡數褪去，整個人清冷如仙，但說出的話冰冷可怖，“你為什麽要放過百川院那些人？為什麽不和我合作？如果你和我合作，現如今那群人已經被我，做成人彘供人參觀了”她是真的不理解，也就直接問出了口。
    李蓮花看著這樣的棠綰，他知道棠綰原沒有，她所表現出來的那麽簡單。之前，他總覺得，她那些看似不羈的言行背後，藏著幾分逢場作戲的意味。就連在元寶山莊時她口中的話語，他也未曾全然當真，覺得全是試探。但看著她剛剛說話那認真的神色，他知道她心裏是真想把人做成人彘啊？殺人不過頭點地，她還想做成人彘供人參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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