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回光鏡下照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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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河司首座府邸的回廊很長,不是秋荷引路,第一次來的楊十三郎都容易迷路……回廊兩邊,種著許多“佛手”果,像是無數雙無形的手,撥弄著過往的因果。
    秋荷領著眾人穿過曲折的廊道,來到後院靠山裏掏出來的石室門前。
    門上刻著"回光"二字,筆鋒淩厲如刀,隱隱透著血色,馨蘭說是白眉元尊的墨寶……
    "陽間鏡隻能照見片段……"
    楊十三郎推開沉重的石門,一股幽幽的檀香氣息撲麵而來,"……山河司的"回光室",能讓人身臨其境重曆往事。"
    這座山河司首座府邸開建之初,工部營造司還差人專門問了楊十三郎有什麽特殊需求?
    楊十三想了一整天才提出了這麽個特殊要求。
    當時的監造天師說這玩意兒太特殊,需要玉帝首肯……楊十三郎當天上奏,隔天玉帝就下旨同意了。
    玉帝還另外撥了二百萬兩的營造銀……
    石室內光線昏暗,四壁鑲嵌著無數銅鏡碎片,每一片都映著不同的人臉——有哭的,有笑的,有猙獰的,有絕望的。
    正中央立著一麵等人高的青銅鏡,鏡麵蒙著黑紗,鏡框上纏繞著七條鎖鏈,每條鎖鏈末端都拴著一枚鈴鐺。
    潘金蓮站在鏡前,雙肩微微發抖。
    "怕了?"
    七把叉啃著果子,汁水順著下巴滴落,"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不。"潘金蓮深吸一口氣,"我要看。"
    不用楊十三郎吩咐,石室內七盞青燈依次亮起。
    他取下鏡上的黑紗,青銅鏡麵頓時泛起漣漪,如同被石子打破的水麵。
    "誰先來?"
    武大郎縮在角落:"我、我就不必了吧……"
    "由不得你,就你先來……"
    楊十三郎一把揪住他的後領,拖到鏡前,"伸手,按在鏡麵上。"
    當武大郎顫抖的手觸及鏡麵時,整間石室突然劇烈震動。
    銅鏡碎片叮當作響,七條鎖鏈無風自動,鈴鐺發出刺耳的尖嘯——
    ……
    清河縣,晨。
    武大郎挑著炊餅擔子,哼著小曲走在街上。忽然,賣梨的鄆哥神秘兮兮地拉住他:"武大哥,你娘子近日常去王婆茶坊?"
    "金蓮說是去學繡花……"
    "學繡花?"
    鄆哥擠眉弄眼,"你娘子拿的針好大哦……我今早瞧見西門大官人從後門溜進去了!"
    武大郎的臉色瞬間煞白。他扔下擔子,搶了一把豬肉攤上的斬骨刀,跌跌撞撞衝向紫石街。
    他心跳如鼓,扒著窗縫往裏瞧一﹣
    潘金蓮被西門慶按在榻上,衣衫淩亂,半邊袖子都被扯破了,露出的手臂上青紫交錯。
    她拚命掙紮,頭發被西門慶抓在手裏……
    西門慶舉著擀麵杖,獰笑著湊近她耳邊:"喊啊,讓你家矮子聽聽,你是怎麽在我身下快活的!"
    潘金蓮嘴唇咬出了血,突然扭頭衝著窗外嘶喊:"大郎!大郎救我!這畜牲作賤我一一你快去告官……"
    武大郎渾身一顫,手裏的刀子"咣當"砸在地上。
    西門慶猛地回頭,眼神陰鷙如毒蛇。下一秒,他踹開房門,一腳將武大郎踹飛出去。
    武大郎胸口劇痛,一口血噴出來,蜷縮在地上像隻大蛤蟆。
    西門慶踩著武大郎的胸口,俯身冷笑:"矮王八,想開點,你家娘子誰用不是用?她能守你一輩子?隻要你識點趣,我不會讓你吃虧……"
    他腳下用力,"你別以為你弟弟在衙門當差,我就不敢動你……"
    當夜,武家。
    武大郎躺在床上呻吟。
    潘金蓮跪在床邊:"大郎,王婆送來的藥不能喝!那老虔婆不是什麽好人,明日就是王店大集,我去那邊街上給你請郎中去——"
    "滾!王婆害我能圖啥?你就巴不得我早點嗝屁歸天,你和那廝就能天天快活……那廝慣用風月手段,這幾回你可嚐到新鮮的了……"
    “大郎,休得胡說,我是被他們用了迷藥……你不信我,等你病好了,我死給你看……”
    武大郎掙紮著下床,端起那碗藥湯,一飲而盡,"淫婦!明日我就寫信讓武二回來,看他怎麽收拾你們!"
    武大郎把碗狠狠砸在地上……
    潘金蓮癱坐在地,碎瓷片紮進手掌,血混著藥汁在地上蜿蜒。
    三日後。
    武大郎七竅流血,手指痙攣地抓著床單。潘金蓮披頭散發地撲過來:"我去請郎中!"
    "毒……婦……"武大郎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鏡麵突然暗了下去。
    石室內死一般寂靜。
    武大郎癱坐在地,冷汗浸透衣衫:"我、我當時以為……"
    "以為她是心虛?"楊十三郎冷笑,"繼續。"
    鏡麵再次亮起時,景象變了——
    十五歲,潘家。
    瘦弱的潘金蓮被父親拽著頭發拖到院裏:"張大戶肯出二十兩銀子買你,是咱家的造化!"
    她被塞進一頂小轎,透過簾縫看見父親數著銀子咧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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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大戶府。
    年過六旬的張大戶捏著她的下巴:"好好伺候,將來給你找個好人家。"
    當夜,她被拖進主屋。
    一枝梨花壓海棠……
    掙紮中抓傷了張大戶的臉,換來好一頓鞭子。
    三年後。
    "老爺要把你許給武大郎?"
    主母冷笑著擰她胳膊,"一個三寸丁,倒也配你這賤骨頭!"
    新婚夜,武大郎醉醺醺地掀開蓋頭:"娘子真美……"他粗糙的手摸上她的臉,"我會對你好一輩子的……"
    紫石街日常。
    潘金蓮在井邊洗衣,路過的浮浪子弟們吹口哨:"武大郎,你娘子這般標致,夜裏可消受得起?"
    武大郎賠著笑,回家卻摔碗發脾氣:"整日招蜂引蝶!"
    王婆茶坊。
    "小娘子嚐嚐這新茶。"王婆推過一盞香氣詭異的茶湯,"西門大官人特意從杭州帶來的。"
    潘金蓮喝下半盞,忽然頭暈目眩。模糊中看見西門慶從屏風後走出,王婆按住了她的手腕……
    回光鏡中突然陰氣翻湧,鏡麵如被血洗,漸漸凝出一幅森然景象——
    靈堂。
    白幡低垂,燭火幽青。武大郎的靈位孤零零擺在供桌上,香爐裏三炷殘香將盡,煙灰簌簌而落,像一場無聲的雪。
    潘金蓮一身素縞,跪在蒲團上,背影單薄如紙。她手裏攥著一把黃紙,一張一張往火盆裏丟。火舌舔上紙角,瞬間吞噬了那些粗糙的“往生錢”,灰燼在她腳邊盤旋,像一群不肯離去的冤魂。
    突然,靈堂的門被一腳踹開!
    寒風灌入,燭火劇烈搖晃,將潘金蓮的影子猛地拍在牆上——那影子竟像被掐住了脖子,扭曲著掙紮。
    武鬆提刀而立。
    他雙眼赤紅,額角青筋暴起,刀尖垂地,拖出一道蜿蜒血痕。素白的孝服濺滿血點,像雪地裏綻開的紅梅。
    “嫂嫂。”他聲音沙啞,似砂紙磨過鐵鏽,“我哥哥怎麽死的?”
    潘金蓮沒有回頭。
    火盆裏的紙錢燒到最後一角,她鬆開手,看著灰燼飄起,才輕聲道:“砒霜……是西門慶買通藥店下的毒。”
    “撒謊!”武鬆暴喝,刀鋒劈碎供桌一角,木屑紛飛,“那為何街坊都說是你親手灌的藥?!”
    潘金蓮終於轉身。
    素衣麻履,未施脂粉,一張臉白得近乎透明。唯有唇上一點咬破的血痕,豔得刺目。
    “我說了,你會信嗎?”她仰頭看他,忽然笑了,“二郎,你心裏早已給我定了罪,又何必來問?”
    武鬆的刀尖顫了顫。
    鏡外旁觀的七把叉突然“咦”了一聲:“武二自己也不確定啊……”
    果然,回光鏡中的武鬆喉結滾動,握刀的手微微發顫。
    但下一瞬,門外傳來鄆哥的哭喊:“武都頭!大郎臨死前手指都摳進地板了,定是疼得恨毒了那賤人!”
    武鬆眼神驟冷。
    刀光起。
    潘金蓮沒有躲。
    她甚至向前迎了半步,脖頸繃出一道雪白的弧線,像引頸就戮的鶴。
    “二郎……”
    刀鋒切入皮肉的瞬間,她唇間溢出一聲歎息,“若你早回來三日……”
    血噴濺在靈位上。
    武大郎的牌位被熱血一澆,“武植之位”四個字漸漸暈開,竟似淌下血淚。
    回光鏡“哢嚓”裂開一道縫,最後定格在潘金蓮倒下的身影——她的手指死死摳住武大郎的靈案,指甲劈裂,在地板上劃出五道血痕。
    像極了武大郎毒發時的模樣……
    回光室內,潘金蓮像塊麵條癱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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