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縱有暗香亦作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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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大郎跪倒在地上,袖口包住了整個頭,抖若篩糠……他邊上一群鬼都不知道他在想啥?
    是愧疚?
    是痛恨?
    潘金蓮突然輕笑一聲。她伸手撫過陽間鏡的裂痕,指尖沾了銅鏽,像抹了胭脂:"武大郎,你當年不是蠢…"
    她的聲音溫柔得像在哄孩子,"你是怕……怕承認自己護不住妻子,比當王八更丟人。"
    七把叉的雞腿"啪嗒"掉在地上。他看見潘金蓮的白衫子後心全被汗浸透了,濕漉漉地貼在脊梁骨上,像隻被雨打濕的蝶。
    "帶他去九轉山。"楊十三郎突然轉身,玄鐵門"咣當"震落簌簌銅鏽,"該讓武二郎看看,他當年殺錯了什麽人。"
    阿槐的手掌裏的棺材釘子轉出了殘影,他盯著武大郎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屍體:"首座哥哥,不如先讓大郎也嚐嚐那些酷刑……"
    "不急。"
    楊十三郎摸出塊素帕遞給潘金蓮,上麵繡著朵殘荷……
    "等武鬆見過這鏡子,自有分曉。"
    回光室的青燈忽明忽暗,照得每個人臉上陰晴不定。
    潘金蓮接過帕子時,一滴淚正落在殘荷上,暈開了經年的血漬。
    幽冥界的血雨漸漸停歇,但陰雲仍未散去。
    潘金蓮站在鬼門關外的斷魂橋上,望著遠處霧氣彌漫的山影。九轉山終年被灰霧籠罩,山勢如盤龍般蜿蜒九折,凡人入內,十有八九迷失方向,再也尋不到歸路。
    "那瘋子就在山腳的瀑布下。"阿槐撐著青竹傘,傘麵上畫著猙獰的鬼首,"三百年來,他每日受瀑水衝刷,背上的荊棘從未取下。"
    潘金蓮的指尖輕輕摩挲著袖中的銀簪——那是她從西門慶眼中拔出的簪子,簪尖還殘留著黑血。
    "他……可曾提起過我?"
    一名鬼差撇撇嘴:"頭一百年,他每日都在瀑布下喊你的名字。後來嗓子啞了,就用刀刻在石壁上。"
    鬼差壓低聲音,"判官大人去看過他三次,每次回來都歎氣。"
    斷魂橋下,忘川河水嗚咽著流過。
    忽然,遠處傳來鎖鏈斷裂的脆響。
    "不好!"
    鬼差臉色驟變。
    "武二掙脫了鎮魂鎖!"
    九轉山方向的霧氣突然劇烈翻湧,仿佛有巨獸穿行其中。
    林間的烏鴉驚飛而起,在空中聚成不祥的黑雲。
    潘金蓮眯起眼睛。
    霧中漸漸顯出一個高大的人影——
    武鬆赤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布滿新舊傷痕。他背上捆著帶刺的荊棘,深深勒進皮肉裏,血順著脊梁流到腰間,在粗布褲上凝成黑紫色的痂。
    最駭人的是他的眼睛:
    左眼正常,右眼卻是一片渾濁的白色——那是當年在蜈蚣嶺被妖道毒瞎的。此刻這隻瞎眼中竟流下血淚,在臉上劃出猙獰的痕跡。
    "嫂……嫂……"
    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人聲,像是聲帶被砂紙磨過。
    潘金蓮站在原地沒動:"武都頭,別來無恙。"
    這個稱呼讓武鬆渾身一震。他踉蹌著向前幾步,荊棘刺得更深,血珠滾落在青石板上。
    "我……錯了……"
    他跪下了。
    膝蓋砸在地上的悶響驚飛了附近的冥鴉。這個曾經徒手打死猛虎的漢子,此刻佝僂著背,額頭抵在潘金蓮鞋尖前的地麵上。
    "二郎。"潘金蓮輕聲問,"你錯在何處?"
    武鬆的獨眼中血淚更甚:"錯在……未查真相……錯在……不信嫂嫂……錯在……"他的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嗚咽,"錯在那一刀……"
    潘金蓮蹲下身,與他平視:"抬頭。"
    當武鬆抬起臉時,她猛地扯開自己的衣領——
    鎖骨下那個燭台燙出的疤痕已經發白,但形狀仍清晰可辨:一個歪歪扭扭的"慶"字。
    "西門慶燙的。"她平靜地說,"他每折磨我一次,就烙一個字。這是第一個。"
    武鬆的獨眼死死盯著那個疤,渾身開始發抖。
    潘金蓮側過頭露出頸部那道刀痕:"這是你砍的。"
    "啊……啊!!"
    武鬆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猛地用頭撞地!
    阿槐想上前阻攔,被楊十三郎攔住:"讓他撞。"
    鮮血從武鬆額頭汩汩流出,很快在地上積成一灘。
    他的動作漸漸慢下來,最後癱倒在血泊中,隻剩手指還在抽搐。
    潘金蓮用手中那一方素帕,輕輕按在他額頭的傷口上。
    "知道嗎?"她聲音很輕,"我恨了你三百年。"
    武鬆的獨眼透過血霧望著她。
    "然後我發現了這個。"潘金蓮從袖中取出一封泛黃的信,"你托遊魂帶回陽間,想燒在我墳前的。"
    信紙展開,上麵隻有八個被血暈開的字:
    "來世做牛馬,贖此身罪孽。"
    楊十三郎示意鬼差將武鬆抬到一旁的石亭裏。
    "他這些年,其實一直在查證。"楊十三郎展開一幅卷軸,"你看。"
    卷軸上記錄著武鬆在幽冥界的行蹤:
    第一百年:尋訪枉死城九百七十四位鬼魂,求證潘金蓮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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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年:獨闖刀鋸地獄,從西門慶口中逼問出真相。
    第三百年:在九轉山刻下《懺悔經》全文,每日以血描紅。
    潘金蓮的指尖撫過那些字跡:"他為何不早來找我?"
    "他敢嗎?"
    七把叉不知何時蹲在亭角,啃著一隻烤得焦黃的豬腳,"你可是連西門慶眼珠子都敢捅的狠角色。"
    武鬆突然掙紮著坐起,從腰間解下一個破舊的皮囊,倒出裏麵的東西——
    幾十片碎黑陶。
    "這是……"潘金蓮拈起一片,突然愣住,"藥罐?"
    武鬆點頭,嘶聲道:"王婆家的藥罐,罐底……有毒……"
    "還有……"武鬆又從懷中掏出一塊褪色的紅布,"王婆……衣櫃夾層……"
    “我找到了那三百五十兩銀子,就用這塊布包的……毒死我兄長後,老虔婆偷走了那些銀子……”
    潘金蓮忽然笑了:"二郎,你比陽間的縣令強多了。"
    晨霧未散,青石階上凝著露水。
    潘金蓮站在石階盡頭,她身後,武鬆低著頭,鐵塔般的身軀微微佝僂……
    ……
    仙鶴寮山河司首座府公堂上,楊十三麵對裏裏外外黑壓壓的上千逍遙客,拿起驚堂木,猛地一拍……
    “啪!”
    “帶人犯武大郎!”
    武大郎被兩名衙役架著拖進來,金線繡的綢衫早皺成醃菜,臉上還留著潘金蓮的巴掌印。
    他一見武鬆,綠豆眼頓時亮了:“二郎!快救救哥哥!這毒婦要訛我銀子——”
    “砰!”
    武鬆突然跪下,膝蓋砸得青磚裂開蛛網紋。
    滿堂死寂。
    武大郎張著嘴,後半截話卡在喉嚨裏。他從未見過弟弟這般模樣——那雙曾打死猛虎的手,此刻死死摳著地麵,指甲縫裏滲出血絲。
    “大哥。”武鬆聲音沙啞,“藥店傅小二下的毒,他是被西門慶滅口的……”
    武大郎臉色“唰”地白了。
    潘金蓮站在一旁,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中藥包。九百年前,就是這包砒霜,毀了她輪回的路。
    楊十三郎高坐案後,目光掃過三人:“武鬆,你既知真相,可願當堂對質?”
    武鬆重重叩首:“願。”
    “大哥。”
    武鬆突然笑了,笑聲比哭還瘮人,“你收了西門慶多少銀子?”
    武大郎癱在地上,褲襠洇出腥臊水漬:“我、我那是被逼的!西門慶說,若我不拿錢,就殺你……”
    “放屁!”
    武鬆暴起,一拳砸在武大郎耳畔,青磚“哢嚓”裂開:“你可知嫂嫂死後,西門慶家人把她屍身扔去了哪裏?!”
    滿堂嘩然。
    潘金蓮猛地抬頭——這事她竟不知。
    “亂葬崗?妓院?”七把叉插嘴,“總不能喂狗了吧?”
    武鬆的拳頭滴著血:“他把她……賣給了西域商人做‘陰婚’。”
    潘金蓮隻覺眼前一黑,她咬舌挺住……
    公堂上突然安靜得可怕。
    潘金蓮緩緩走到武鬆麵前,九百年的怨氣凝成眼底兩團鬼火。她抬手——
    “啪!”
    一記耳光甩在武鬆臉上。
    “這一掌,打你有眼無珠。”
    武鬆不躲不避,反而抽刀遞給潘金蓮:“接刀,嫂嫂,往這兒捅。”
    他扯開衣襟,露出心口新舊交疊的傷疤,“我每年自戕,就是盼著有一刀能贖罪。”
    潘金蓮的手在抖,接過刀,半天舉不起來……
    她本該恨透了這個男人,可此刻看著他胸口的傷,忽然想起那年雪夜——她初嫁武家時,武鬆怕她冷,連夜上山打了隻狐狸給她做圍脖。
    “二郎。”
    她抽回手,聲音輕得像歎息,“我要的不是你死。”
    “裝什麽情深義重!”
    武大郎突然尖笑,“潘金蓮,你當年若真貞潔,為何不一頭撞死?”
    潘金蓮轉身,從袖中甩出一張發黃的紙……
    “這是你按手印的休書,你知道這是誰給我的嗎?是西門慶在你靈堂前作踐我後,甩在我臉上的……”
    她冷笑,“這休書上寫著‘潘氏不賢’……你能說上一條嗎?”
    武大郎語塞……
    楊十三郎適時敲響驚堂木:“武大郎,你賣妻求財、汙蔑發妻,按律當入拔舌地獄!”
    “慢著!”
    武鬆突然道,“求大人開恩,讓我大哥……親口向嫂嫂道歉……接下來,您怎麽罰都行。”
    ……
    武大郎被扒光外衫,僅剩一條褻褲,跪在李幺妹茶樓門口……他麵前擺著銅鑼,每喊一句就要敲一下——
    “我武大郎不是人!我收了西門慶三百五十兩銀子!”
    “潘金蓮沒下毒!是西門慶買通藥店小二害的我。”
    “我寫休書賣老婆!我該死!”
    銅鑼“咣咣”響徹長街,武鬆抱著樸刀站在一旁,沉默得像尊石像。
    潘金蓮倚在茶樓二樓窗邊,指尖撚著一粒瓜子。
    “蓮姐,解氣嗎?”七把叉坐在欄杆上問。
    潘金蓮長歎一聲:“沒用的,女子名節若寒梅,一朝墮豬圈,縱有暗香亦作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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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金蓮望向遠處——武鬆的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影子卻像被什麽東西壓得更彎了。
    “他活著才是折磨。”
    她笑了,“死了,反倒是解脫了……”
    ……
    楊十三郎翻著案卷,眉頭微皺:"潘金蓮提的第二個條件是什麽?"
    七把叉嘴裏塞滿炊餅,含混不清道:"罰那些傳謠的逍遙客掃街……嗝……一個月。"
    "名單呢?"
    "這兒呢!"
    阿槐蹦蹦跳跳地遞上一本冊子,封皮上歪歪扭扭寫著《長舌鬼名錄》。
    "我幫七哥記的!那個鹿角帽的逍遙客最可惡,他說金蓮姐姐腰上有顆紅痣……"
    楊十三郎掃了一眼,冊子上密密麻麻記了二十多個名字,後麵還畫了烏龜王八以示鄙視。
    "行,照辦。"
    他合上冊子,"第三個條件呢?"
    七把叉抹了抹嘴上的油:"開家新店,店名要叫"金蓮清白炊餅",還得讓武鬆親自掛牌匾。"
    楊十三郎抬頭:"武鬆答應了?"
    "能不答應嗎?把她頭都砍了。"
    七把叉嘿嘿一笑……
    晌午時分,二十幾個逍遙客排成一列,人手一把掃帚,垂頭喪氣地掃著大街。
    鹿角帽逍遙客邊掃邊嘟囔:"晦氣!早知道不買那矮子的破書了……"
    旁邊一個青麵鬼踢了他一腳:"閉嘴!趕緊掃!掃完還得唱懺悔歌呢!"
    "什麽懺悔歌?"
    七把叉架著阿槐走過來,咧嘴一笑:"阿槐現編的,包你們一學就會!"
    “嘀嘀噠,吹喇叭!”
    “長舌鬼,爛嘴巴!”
    “舌頭割了喂烏鴉!”
    “今日罰你掃大街,”
    “明日油鍋炸成渣!”
    “再敢亂傳——哢嚓嚓!”
    阿槐騎在七把叉脖子上,拍手大笑:"唱呀!咦,怎麽不跟著我唱?是不是嫌我編得不夠好聽?"
    阿槐折了一根樹枝,跳到他們頭上,呼呼劈頭蓋臉一頓亂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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