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殘燈引路溯魂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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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落魄的楊十三郎幾乎是滾下最後一段陡峭的山崖……
他重重摔進一片及腰深的、散發著腐爛氣息的淤泥裏。
冰涼的汙水瞬間浸透了他那件本就破敗不堪的粗布鬥篷……刺骨的寒意讓他幾乎痙攣的肌肉猛地一抖,反倒刺激得他昏沉的意識清醒了半分。
他掙紮著從惡臭的泥沼中爬出,踉蹌了幾步,最終靠著一棵半枯的老槐樹才勉強站穩。
每一下呼吸都扯得胸腔深處針紮似的疼……
左眼那枚茉莉金印更是灼燙得厲害,仿佛有燒紅的烙鐵直接按在眼球上,視野邊緣不斷泛起跳躍的金星和扭曲的黑影。
舉目四望,這裏像是一處被遺忘的河灘廢棄地——
渾濁的死水窪隨處可見,漂浮著朽木和說不清的汙物;
遠處是歪歪斜斜的簡陋窩棚,大多已經塌了半邊,露出裏麵黑黢黢的空洞;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合了水腥、垃圾腐臭和某種劣質燃料的刺鼻氣味。
寥寥幾個蹲在棚戶門口打量他的人,眼神麻木,衣衫襤褸,臉上帶著長期營養不良的菜色和一種近乎野獸般的警惕與漠然。
這裏絕非善地。
仙元的枯竭和重傷帶來的虛弱感如潮水般反複衝刷著他,讓他腳步虛浮,不得不時時伸手扶住身邊任何能支撐的東西——粗糙的樹幹、冰冷的斷牆、甚至是一截鏽蝕的鐵管。
左眼的劇痛毫無規律地發作,每一次都讓他眼前發黑,耳邊嗡嗡作響,幾乎要栽倒在地。
他必須盡快找到一個能遮風擋雨、稍作喘息的角落。
他拖著仿佛灌了鉛的雙腿,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這片棚戶區的邊緣艱難移動,盡可能避開那些明顯的目光。
最終,他在一處塌得最徹底的窩棚後麵,發現了一個被破爛草席和木板半掩著的角落,那裏似乎曾是個堆放雜物的凹陷,勉強能容一人蜷縮進去。
也顧不上那角落裏是否潮濕蟲蛀,是否有更多難以言喻的汙穢,楊十三郎幾乎是耗盡最後一絲力氣,撥開那些礙事的雜物,一頭栽了進去。
後背重重撞上冰冷潮濕的土壁,震得他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喉頭湧上腥甜的鐵鏽味。
他蜷縮在這個散發著黴味和土腥氣的狹小空間裏,劇烈地喘息著。
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叫囂著疼痛與疲憊,仙元的枯竭讓四肢百骸都透著一股沉重的空虛感。
外麵棚戶區隱約傳來的、他聽不懂的方言交談聲和偶爾的咳嗽聲,此刻都顯得無比遙遠。
在這極致的狼狽與孤寂中,一些雜亂無章的畫麵卻開始不受控製地撞擊他的腦海
戴芙蓉那盞溯魂燈炸裂時迸發的刺目白光;
秋荷琴弦盡斷時指尖迸出的血珠;
七公主龍鱗鞭寸寸碎裂的刺耳銳響;
還有馨蘭最後那個未完成的、帶著決絕意味的手印……
這些記憶的碎片尖銳而冰冷,像一把把銼刀,反複刮擦著他的神經。
它們是他與過去那個世界唯一的、也是疼痛的連接。
左眼的灼痛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那枚茉莉金印仿佛活了過來,瘋狂地汲取著他的痛苦,並反饋回更深的灼燒感。
他死死咬住牙關,指甲深深摳進身下的泥地裏,試圖用這生理上的刺痛來對抗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回憶洪流和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孤絕。
在這汙濁的角落,昔日的護胞真君,如今隻是一個連自身存在都難以證明的、掙紮求存的傷兵。
然而,在這痛苦的最深處,一點極微弱、卻異常頑固的意念,如同淬火的鋼芯,漸漸清晰起來——他必須活下去。
隻有活下去,才能弄明白這一切,才能找到她們。
楊十三郎在這散發著黴味的角落裏不知蜷縮了多久,高燒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反複衝刷著他的神智。
每一次昏沉欲睡,左眼那枚茉莉金印便灼燙得如同炭火,將他硬生生刺醒;
而每一次短暫清醒,周身傷口的劇痛和仙元枯竭帶來的虛空感又立刻噬咬上來,逼得他幾乎發狂。
就在這半昏半醒的折磨間,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冽的氣息,如同纖細的銀針,悄然刺破了他周遭汙濁的空氣。
那氣息來自角落縫隙裏生長的幾株不起眼的、葉片帶著焦痕的雜草——是凡間最常見的“清心草”,平日裏連煉丹學徒都瞧不上眼,此刻卻因蘊含著極其稀薄的一絲地脈陰涼之氣,成了點燃某種變化的火星。
這縷微弱氣息觸及他皮膚的刹那,左眼底那枚躁動不安的茉莉金印猛地一顫,隨即爆發出遠超之前的極致灼痛!
楊十三郎悶哼一聲,險些咬碎牙關,眼前一片金光亂閃,仿佛有無數細密的金針從眼眶內部狠狠紮出。
劇痛過後,卻是一種詭異的清明。
他“看”到那枚烙在神魂深處的金印紋路,竟如同活過來的藤蔓般,在他視界深處緩緩遊動、舒展。
它們不再是靜止的疤痕,而是勾勒出一幅殘缺、模糊卻隱含規律的星野脈絡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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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同時,他懷中那塊緊貼胸口的、來自龍鱗衣的殘片也突然變得滾燙,邊緣那些被高溫熔蝕出的焦痕竟與左眼金印遊走的軌跡產生了某種深層次的呼應。
殘片微微震顫,發出幾不可聞的低鳴。
金印的灼痛、殘片的滾燙與低鳴……這兩種源於他自身、與他經曆休戚相關的痕跡,正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交織、共鳴。
楊十三郎猛地睜開眼,也顧不上渾身撕裂般的疼痛,顫抖著伸出手,將那塊龍鱗殘片緊緊握在掌心,另一隻手則死死按著灼痛不止的左眼。
他強迫自己凝神,去捕捉那玄而又玄的感應。
漸漸地,一幅由痛苦指引的、扭曲閃爍的虛像在他混亂的腦海中艱難成型——
那是一片破碎的星野,或是一角殘損的山河地勢,大部分區域籠罩在濃霧之中,唯有一個極小的光點(或是某種類似方位的標記)在固執地閃爍著,頻率與他左眼的刺痛、龍鱗的低鳴隱隱同步。
——這……這是什麽?
一個荒謬卻又讓他心髒狂跳的念頭不受控製地湧出這莫非是……是他這具飽受摧殘的身軀,對他神魂深處那份至死不忘的執念所產生的最後回應?
是金甲龍鱗衣的殘骸與他眼中大白姑姑留下的印記,在凡間特殊氣息的偶然刺激下,本能地為他指引著與四位夫人殘存氣息相關的方向?
這指引模糊、殘缺,且伴隨著持續的痛楚,更像是一種冥冥中的直覺,而非清晰的地圖。
但它確實存在!在這被全世界拋棄、記憶被篡改、一切都被否定徹底的絕境裏,這來自自身血肉與舊物共鳴的微弱指引,成了刺破無邊黑暗的第一縷微光——微弱,卻鋒利如刃。
楊十三郎強壓下左眼金印與龍鱗殘片共鳴帶來的灼痛與眩暈,將那幅由痛苦勾勒出的殘缺星野脈絡圖死死刻印在腦海。
那閃爍的光點,如同黑暗深淵中唯一懸垂的蛛絲,成了他全部的希望所係。
他掙紮著從藏身的汙濁角落爬出,循著那冥冥中的感應,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棚戶區邊緣一片早已荒廢的打鐵作坊挪去。
作坊早已傾頹,隻剩下幾堵焦黑塌陷的土牆和一座半邊崩毀的煉爐,空氣中彌漫著經年不散的鐵鏽和煤灰味,與他此刻身上的血腥氣混在一起,令人作嘔。
他佝僂著腰,幾乎是在瓦礫堆中徒手翻刨,指尖很快被尖銳的碎石和金屬斷口劃破,鮮血混著黑泥,黏膩不堪。
龍鱗殘片在懷中持續地、低頻率地輕顫,像一隻焦急的引路蜂,越靠近作坊深處某個點,那震顫便愈發清晰。
終於,在一堆被雨水鏽蝕成一體的廢鐵疙瘩下,他的指尖觸到了一小塊異常冰涼、且形狀相對規整的金屬。
他呼吸一窒,手上猛地用力,不顧鏽片割傷,硬生生將那物件從鏽蝕的禁錮中摳了出來!
那是一塊巴掌大小、邊緣極不規則的金屬碎片,通體焦黑,表麵布滿熔蝕的凹坑和扭曲的波紋,像是被極致的高溫瞬間灼燒後又急速冷卻形成。
然而,在那猙獰的毀損痕跡中心,卻奇跡般地殘留著一小片相對完好的區域——
那裏隱約可見極其細密、繁複的銀色紋路,即便蒙塵覆垢,依舊在慘淡的天光下反射著微弱卻執拗的瑩光。
是戴芙蓉那盞溯魂燈的殘片!絕不會錯!那獨特的紋路,是戴芙蓉一族秘傳的固魂符文!
就在他指尖觸及符文的刹那——
“嗡……”
左眼底的茉莉金印猛然爆開一團熾熱!那不再是單純的刺痛,而是一種尖銳的、仿佛要撕裂神魂的共鳴!
與此同時,他手中的燈盞殘片也自行震顫起來,發出一種瀕死蜂鳴般的哀響。
一段極其混亂、破碎的聲像,如同決堤的洪水,順著那共鳴的紐帶,悍然衝入他的腦海!
戴芙蓉一聲壓抑的、短促的痛哼……(充滿了驚愕與不甘)
冰冷沉重的金屬鎖鏈劇烈摩擦、拖曳的“嘩啦”碎響……(不止一條,數量眾多)
一個不斷重複、扭曲閃爍的方位意象——
那是一片幹涸龜裂的河床,河床中央,矗立著一座歪斜欲倒的黑色石塔,塔尖似乎有一點微弱的碧火在風中搖曳欲熄!
“呃啊——!”
楊十三郎死死攥緊那塊滾燙的殘片,碎片鋒利的邊緣割入掌心,鮮血直流,他卻渾然不覺。
他猛地彎下腰,額頭抵在冰冷的碎磚上,劇烈地喘息著,試圖消化這短暫卻信息量巨大的衝擊。
芙蓉還活著!
但她處境極危,正被囚禁、拖曳!
那河床,那黑塔……就是線索!
然而,這共鳴帶來的不僅是線索,更有一種深沉如海的悲愴與焦急的情緒,透過殘片,蠻橫地灌注到他心裏——那是戴芙蓉最後時刻的殘留心緒!
希望與痛楚交織,如同兩股巨浪在他胸中猛烈對撞。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枚滾燙的、沾著他鮮血的燈盞殘片貼身藏好,那殘片緊挨著皮膚,如同揣著一塊灼熱的炭,又像是握住了一縷微弱卻不肯熄滅的魂火。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目光投向遠方,那個由戴芙蓉最後意念化出的方位意象,已然成為他黑暗前路上,第一座清晰卻危機四伏的航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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