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痛烙殘途覓孤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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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木與汙水混合的酸臭氣息,是楊十三郎恢複正常意識後,聞到的第一種味道。
他躺在一條窄巷深處,身下是浸滿汙水的稻草堆,半邊身子都陷在泥濘裏。
雨水正從屋簷缺口淅淅瀝瀝滴落,砸在他臉上,冰冷刺骨。
試圖移動時,全身骨骼仿佛碎裂般劇痛,左眼處的茉莉金印灼燒般刺痛,如同在受酷刑一般。
他是如何來到這裏的,記憶已然模糊。
隻記得自己從巨靈山廢墟邊緣縱身躍下,本該粉身碎骨,懷中那片龍鱗衣殘片卻突然發燙,裹著他墜入雲海。
再醒來時,便已在這凡塵陋巷之中。
凡間的濁氣如同無形的枷鎖,沉沉壓在他每一寸肌膚上。
昔日流轉自如的仙元,此刻凝滯在丹田深處,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每一次試圖調動,都引得經脈陣陣抽痛。雨水順著額角流進左眼,那金印竟像活物般蠕動了一下,痛得他猛地蜷縮起來。
巷口傳來腳步聲,他本能地縮進陰影深處。
幾個凡間孩童嬉笑著跑過,將泥水濺到他藏身的角落,卻無人瞥見黑暗中那雙依然清亮的眼睛。
饑餓與寒冷如附骨之蛆。
他看見一隻野狗在巷口啃食著什麽,那畜生似乎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氣,齜著牙逼近。
楊十三郎下意識抬手想凝出一縷仙元,指尖卻隻冒出一點微弱火星,轉瞬即逝。野狗受驚退後兩步,複又逼近。
楊十三郎苦笑。
曾幾何時,他是天庭天樞院的白案子,首座大人,
他彈指間便能召來天火,如今卻連驅趕一隻野狗都如此艱難。
摸索周身,除了一身破爛衣,便隻有貼肉藏著的兩樣東西那片焦黑的龍鱗衣殘片,還有半塊硬如石頭的幹糧——誰偷偷塞給他的?或是他自己撿的,他已經不記得了。
就著雨水,他艱難地啃食那幹糧。
吞咽時喉頭劇烈疼痛,仿佛有刀片刮過。
仙體墮凡,竟連五穀雜糧都難以承受。
雨愈加大了。
巷外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已是三更天。
他拖著身子往巷子更深處挪去,最終在一處破敗屋簷下找到個相對幹燥的角落。
懷中龍鱗殘片貼著胸口,傳來微弱暖意,凡間的雨水竟讓它表麵的焦痕漸漸脫落,露出底下暗金的紋路。
夜雨滂沱,陋巷如墓。
楊十三郎抱緊自己,感受著仙元在體內艱難流轉的細微顫動。
左眼金印隨著雨聲節奏隱隱作痛,那痛楚深處,卻有什麽東西正在蘇醒。
他閉上眼,想起戴芙蓉最後看他那一眼。溫柔而決絕。
手指深深摳入泥濘之中。
……
高燒如野火般在楊十三郎體內肆虐。
也不知在凡間轉悠了幾日……
他蜷縮在破廟殘破的神像後,身上蓋著撿來的破爛草席,仍止不住地發抖。
凡間的病氣如同無形的蛆蟲,鑽入他仙體的每一處裂縫。
左眼的茉莉金印灼燙得像是烙鐵,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半邊頭顱劇痛難忍。
楊十三郎感覺自己在腐爛……
混沌中,他仿佛看見天刑台上。
雷鞭撕裂某位仙官的肌膚,仙骨寸寸斷裂。
一轉頭,赫然是戴芙蓉……她被強行拖走時,衣袂掠過他的指尖,留下最後一縷淡香。
“芙蓉……”
他無意識地呻吟,幹裂的嘴唇滲出血絲。
廟外忽然傳來一陣奇異的香氣。
似是某種草藥被碾碎後散發出的清苦,又夾雜著凡間煙火氣。
那氣息透過破窗飄入,纏繞在他的鼻尖。
左眼的金印突然劇烈搏動。
痛楚如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他淹沒。他捂住左眼,指尖觸到的皮膚下,竟有什麽在蠕動。
那感覺詭異非常,像是紋路在自己重組,在皮下遊走。
劇痛中,他恍惚看見一些破碎的畫麵金印的紋路在黑暗中發光,延伸出細密的金線,如蛛網般蔓延。而懷中那片龍鱗衣殘片不知何時已滑出衣襟,緊貼在他的心口處。
殘片上的焦痕正在褪去,露出底下暗金的質地,與左眼的金印產生著某種共鳴。
楊十三郎掙紮著坐起,倚靠著冰冷的神像底座。他顫抖著取出龍鱗殘片,將其按在左眼之上。
刹那間,刺痛達到了。
他悶哼一聲,幾乎暈厥。
但就在意識模糊的邊緣,那些遊走的金線突然穩定下來,在他的感知中交織成一幅殘缺的圖景——
那不是凡間任何已知的堪輿圖。
星辰排列怪異,地脈走向扭曲,幾處光點閃爍不定。
其中最亮的一個光點,與他此刻所在的方位隱隱呼應,指向西北方向。
而龍鱗殘片上,那些暗金紋路不知何時組成了一個模糊的符號,正與腦中地圖上的某個標記重合。
楊十三郎大口喘著氣,冷汗浸透了破爛的衣衫。
高燒未退,左眼仍在灼痛,但神智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淨世天罰未能徹底抹去他與四位夫人之間的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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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茉莉金印不僅是刑罰的標記,更成為了某種指引——以痛苦為代價,指向她們可能存在的方向。
而龍鱗衣殘片作為故物,增強了這種感應。
凡間的濁氣、特殊的草藥氣息,恰巧催化了這個過程。
他顫抖著用手指沾了泥土,在神像底座上艱難地勾勒出腦中那幅殘缺地圖的輪廓。尤其是西北方向那個閃爍的光點,被他反複描畫、牢記。
“以此為引……”
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必能找到你們。”
破廟外,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一縷月光從屋頂的破洞瀉下,正好照在他剛畫好的隻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地圖上。
楊十三郎凝視著那簡陋的圖紋,左眼的刺痛漸漸轉為一種持續的、提醒般的悸動。
這條以傷痛鋪就的路,他終於找到了。
……
西北方向。
這個念頭在楊十三郎腦中紮根,如同左眼的金印般灼灼發亮。
他拖著依舊高燒不退的身子,循著腦中那幅殘缺地圖的指引,艱難地穿行在凡塵的街巷之間。
凡間的濁氣依舊沉重地壓在他的肩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腑的抽痛。
但他不敢停下。左眼的悸動和懷中龍鱗殘片的微溫,是黑暗中唯一的指引。
他避開人群,專挑僻靜小路,最終來到城鎮西北邊緣的一處荒廢之地。
眼前是一片巨大的廢棄冶煉坊。
焦黑的爐膛坍塌過半,滿地是鏽蝕的鐵渣和破碎的模具。
空氣中彌漫著經年不散的金屬腥氣與焦煤味,濃鬱得幾乎凝成實質。
這氣息幹擾著靈覺,卻也奇異地隔絕了某些窺探——或許正因如此,某些東西才能在此地殘留。
楊十三郎站在傾頹的大門下,左眼的刺痛驟然加劇。
龍鱗殘片在懷中發燙,幾乎要灼傷皮膚。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踏入這片廢墟。
焦爐、鐵砧、廢棄的鑄模……他一步步深入,全神貫注地感知著那微弱的共鳴。
風雨侵蝕的鏽鐵在他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時間一點點流逝,日頭西斜,將他搖晃的身影拉得細長。
一無所獲。
仙元的枯竭與凡間病氣的侵蝕讓他視線開始模糊,冷汗浸透了破爛的衣衫。
他幾乎要懷疑那所謂的指引隻是高燒產生的幻覺。
就在他幾乎力竭,單膝跪倒在地時,指尖無意中觸到一處半埋在鐵渣下的硬物。
那東西入手冰冷,邊緣銳利,形狀不規則。但就在觸及的刹那——
嗡!
懷中的龍鱗殘片猛地一震,左眼金印爆發出撕裂般的劇痛!與此同時,他指尖那小塊焦黑扭曲的金屬竟微微震顫起來,發出幾不可聞的低鳴。
楊十三郎猛地清醒過來。他徒手刨開周圍的鐵鏽與渣土,小心翼翼地將那物取出。
那是一塊巴掌大小的金屬碎片,通體焦黑,邊緣呈不規則的斷裂狀,表麵隱約可見細微的刻紋,卻已被高溫灼燒得難以辨認。它沉重異常,絕非尋常鐵器。
是它,
又一塊……
戴芙蓉那盞溯魂燈的又一小塊碎片。
他曾無數次見她於靜夜獨坐,指尖輕撫燈盞,眸中映著跳躍的燈花。
那盞燈能照見魂魄本源,是她認識羊蠍大師後最珍視的法器,從不離身。
如今,卻隻剩這焦黑殘片,冰冷地躺在他掌心。
悲慟如潮水般湧上,幾乎將他淹沒。
他顫抖著收緊手指,碎片銳利的邊緣割破了他的掌心,鮮血緩緩滲出,滴落在焦黑的金屬上。
滋啦一聲輕響。
血珠竟被碎片吸收,那焦黑表麵倏然閃過一抹幽光。
下一刻,左眼金印的劇痛達到了。楊十三郎悶哼一聲,眼前景象驟然扭曲破碎!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冰冷沉重的鎖鏈拖曳過粗糙的石地。
——一聲壓抑的、熟悉的悶哼,帶著極力隱忍的痛苦。
——視野急速掠過一片扭曲的光影幹涸龜裂的河床,遠處一座歪斜的殘塔剪影,天空是一種不祥的昏黃色……
——最後,是一片無盡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幻象戛然而止。
楊十三郎猛地喘過氣,發現自己仍跪在廢墟之中,掌心刺痛,那碎片靜靜躺著,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但他知道不是。
那些破碎的聲像,尤其是戴芙蓉那一聲痛苦的悶哼,已如燒紅的鐵釺,深深烙進他的神魂深處。
他緊緊攥住那枚碎片,冰冷的金屬邊緣硌著掌骨的傷口,帶來清晰的痛感。
幹涸的河床。
歪斜的塔。
這是溯魂燈碎片以自身殘存靈性,結合他的血脈與執念,反饋回來的最後信息。
是戴芙蓉可能所在的方向,是她曾經曆過痛苦的印記。
楊十三郎緩緩站起身,將那片焦黑的金屬殘片小心收入懷中,與龍鱗殘片貼肉放置。
兩片故物挨在一起,竟生出微弱的暖意,稍稍驅散了幾分凡間浸骨的寒冷。
他抬頭望向西北方,目光穿透廢墟的殘垣斷壁,落向遙遠的天際。
那裏,或許有一條幹涸的河,一座歪斜的塔。
和一個他必須找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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