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穢淵金印觸魂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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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靈山的灰燼似乎已深深烙進他的骨髓,即便遠離那片焦土,楊十三郎仍能感到那灼熱的哀慟如影隨形。
    空氣中尚未散盡的塵埃味,被一種更為陳腐、陰濕的氣息所取代……
    長途跋涉,楊十三郎已抵達了墮影集市的邊緣。
    這是一處存在於仙界光影背麵的汙穢褶皺,一個被刻意遺忘的角落。
    傳聞其坐落於一截早已死去的巨大靈脈的殘骸之中,或是某次風暴裏僥幸存留下來的斷裂浮島。
    具體方位無人確知,亦或是不敢言說,唯有通過那些遊蕩在正規仙域之外的“引路者”,付出足夠的代價,方能窺得其門徑。
    楊十三郎付出了一小袋凝魂碎玉——那是戴芙蓉昔日練手所做的小玩意兒,曾綴在他的舊袍角上,散發著她最愛的冷梅清香。
    如今,它們隻是冰冷的貨幣,用以交換通往更深黑暗的門票。
    引路者無聲地消失於濃霧之中,將他留在入口。
    眼前並非想象中的喧囂集市,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被扭曲的、非自然的光源所切割。
    巨大的、宛若怪獸肋骨的化石結構從頭頂穹隆刺出,其上附著著發出幽幽磷光的苔蘚,投下搖擺不定、光怪陸離的陰影。
    空氣凝滯得如同固體,混雜著丹藥變質的酸氣、某種金屬鏽蝕的腥氣、以及一絲極淡卻無法忽視的…靈魂能量散逸後的腐朽味道。
    這裏的每一幅畫麵都未曾見過,甚至都沒有夢到過,想到過……
    楊十三郎沒有騰雲,而是踏著坑窪不平、粘膩濕滑的地麵前行。
    粗劣的障眼法術形成的鬥篷不僅掩蓋了他的形貌,更極力收斂著他體內那與此地格格不入的、屬於巨靈神將的純淨仙元。
    在這裏,任何一絲不屬於“陰影”的氣息,都可能引來難以預料的窺伺。
    通道逐漸開闊,形成一條扭曲的主道,兩側是自然形成的岩窟或是被強行開鑿出的洞龕。
    這便是“攤位”。
    沒有吆喝,沒有討價還價的喧嘩。
    交易在沉默中進行,或在極低的氣音裏完成。
    目光所及,皆是影影綽綽的身影有身形模糊、仿佛由煙霧凝聚的邪修;有仙袍破損、眼神躲閃卻暗藏狠厲的墮仙;
    更有許多如他一般,用各種手段遮蓋得嚴嚴實實的“顧客”。
    一件件散發著不祥波動的法器、被封禁的玉簡、甚至禁錮著哀嚎元神的魂瓶,就那樣無聲地陳列在暗影中。
    每一次與其他身影的擦肩,楊十三郎都能感到數道冰冷審視的意念掃過,如同冰冷的觸手,試探著他的虛實。
    他緊繃著神經,左眼之下的肌膚微微灼燙,那枚茉莉金印在此地似乎變得格外敏感,對周遭彌漫的惡意與混亂能量產生著細微的、持續的悸動。
    他必須極度謹慎,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行走的細絲。
    他的目標明確——尋找與那茉莉星紋標記相關的線索。
    目光如鷹隼般掃過一個個陰暗的角落,過濾著那些無用的危險物品。
    他知道,在這裏,一步踏錯,付出的代價可能遠非財物,而是永恒沉淪。
    戴芙蓉殘燈中那驚鴻一瞥的幽光通道,是他唯一的指引,在這無光的深淵裏,微弱,卻不容放棄。
    他深吸了一口汙濁的空氣,將身形更深地埋入鬥篷的陰影裏,向著集市更深處,那更加黑暗、也更加可能藏匿真相的腹地,緩緩潛行而去。
    墮影集市的巷道如同迷宮巨獸的腸腔,蜿蜒深入,越往深處,周遭的光線便愈發稀薄,最終幾乎完全依賴於岩壁上那些畸形苔蘚所散發的、令人不安的幽綠或慘藍的磷光。
    空氣中的能量波動也變得粘稠而混亂,無數道微弱的神念交織碰撞,又迅速收回,充滿了試探與警惕。
    楊十三郎遵循著一種本能般的指引——更多是左眼金印那持續不斷的、細微灼痛所提示的方向——在一個尤為偏僻的死胡同盡頭,找到了他的目標。
    這裏沒有其他顧客,寂靜得能聽到自身血液流動的聲音。
    岩壁被開辟出一個極不規則的龕洞,洞口垂掛著數十條幹枯發黑、疑似神經束般的詭異藤蔓,仿佛某種活物的巢穴入口。
    龕洞之內,沒有任何商品陳列,隻有一個人。
    他蜷坐在一張由無數蒼白獸骨拚接成的矮凳上,身形幹瘦得仿佛一具披著鬆弛人皮的骨架。
    一件寬大、油膩、沾滿不明汙漬的暗紫色袍子將他從頭到腳籠罩,隻露出一雙異常寬大、指節突出、布滿深褐色斑點的手。
    這雙手正無比靈巧地擺弄著一個小巧的、由某種暗色金屬和水晶薄片構成的複雜器具,發出極其細微的“哢嗒”聲。
    在他身後、頭頂的岩壁上,懸掛著數百個透明的小瓶,用細如發絲的銀鏈係著,微微晃動。
    每個瓶子裏,都有一點米粒大小、不同顏色的光點在緩緩沉浮、閃爍,如同被困住的螢火蟲。
    有些光芒柔和,有些熾烈,有些則死寂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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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們共同構成了一片無聲的、冰冷的微型星海,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精神波動,細碎、雜亂,仿佛無數人的夢境碎片在此低語。
    這就是“百顱翁”,墮影集市裏最著名的記憶販子。
    傳聞他販賣歡樂、販賣痛苦、販賣被遺忘的秘辛,也販賣他人的人生。
    楊十三郎在龕洞前停下腳步,沒有立刻開口。
    鬥篷下的身體微微緊繃,仙力在體內以最內斂的方式緩慢流轉,如同蓄勢待發的弓弦。
    那雙手停下了動作。
    百顱翁並未抬頭,一個幹澀沙啞、像是用砂紙摩擦骨頭的聲音直接從龕洞內傳了出來,飄忽不定,難以捕捉來源
    “駐足者…要麽是迷途的羔羊,要麽…便是嗅到血味的豺狼。你,是哪一種?”
    楊十三郎壓下喉嚨間的滯澀,刻意將聲音壓得低沉沙啞“我來做交易。”
    “哦?”
    那聲音裏透出一絲幾不可查的、貓玩弄獵物般的興趣,“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想做交易。但我的交易,很特別。他們用仙晶、用法寶、用靈丹妙藥…甚至用肢體和器官,來換一瓶小小的‘過去’。你,用什麽?”
    “消息。”楊十三郎言簡意賅。
    一陣低低的、令人牙酸的笑聲在龕洞內回蕩,那些懸掛的記憶光點也隨之加速晃動。
    “消息?虛無縹緲,真偽難辨。不如…用你的一段記憶來換?我看得出來,你腦子裏有些東西…閃閃發光,沉重得很。”
    那雙深陷在袍子陰影下的眼睛,似乎第一次精準地“看”向了楊十三郎鬥篷下的麵孔,或者說,是看向他隱藏著金印的左眼位置。
    楊十三郎心中一緊,強壓下後退的衝動。
    “不。我用這個。”
    他緩緩從懷中取出一物,並非仙晶,而是一小塊焦黑的木頭碎片,上麵殘留著一絲極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純淨花香——那是戴芙蓉的溯魂燈徹底崩碎後,他唯一能拾回的一小塊本體碎片。
    他將碎片置於龕洞前的地麵上。
    擺弄器具的手終於徹底停下。
    百顱翁沉默了片刻,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少了一絲戲謔,多了一絲審視“…執念的味道。苦得很。你想問什麽?”
    “一個標記。”
    楊十三郎用仙力在麵前的虛空中,極其小心地勾勒出前麵那段短暫影像裏看到的圖案——纏繞的茉莉枝蔓,托著一顆冰冷的星辰。
    圖案成型的瞬間,龕洞內懸掛的無數光瓶中,有幾個突然劇烈地躁動、明滅起來!
    百顱翁籠罩在袍子下的頭顱似乎微微抬起了一些。
    “這個啊…”
    他拖長了語調,那隻寬大枯瘦的手終於從袍袖下完全伸出,向旁邊一抓,取下一個空置的透明小瓶,又拿起他剛才一直在擺弄的那個暗銅色、結構精奇詭異的法器。
    “這東西,可不常見。它關聯的‘過去’,價格很高。你那段苦味的執念,或許…隻夠聽聽開頭的幾個字……唉……你確是啥也沒有……”
    百顱翁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抬起一指,給了楊十三郎一個方向。
    “出洞右轉,走上九百步,那裏有一個深不見底的深坑……”
    楊十三郎等了足足有三口煙的工夫,老翁沒有繼續往下說。
    “謝謝!”
    楊十三郎喉嚨裏咕嚕一下,聲音並沒有發出去。
    出洞後……
    數了九百步……
    楊十三郎屏住呼吸,將自身氣息收斂到極致,如同岩壁上一塊沒有生命的陰影,沿著坑壁緩緩向下。
    眼前的畫麵,像是又換一軸畫卷,陌生得令人害怕……
    越是深入,那股無形的壓力便越是沉重,仿佛整個深淵的惡意都凝聚於此,擠壓著他的肉身與神魂。
    能看見坑底了……
    空氣中的汙穢能量已濃稠得近乎實質,不再是飄散的薄霧,而是化作無數肉眼可見的、扭曲的黑色絮流,它們纏繞、盤旋,發出持續不斷的、仿佛萬千生靈痛苦呻吟的低語。
    這低語並非通過耳膜,而是直接鑽入腦髓,試圖撩撥起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懷疑與負麵情緒。
    若非眉心那一點微弱的金印持續散發著一絲清涼之意,護住他靈台最後一點清明,恐怕他早已心神失守,被這無盡的低語逼瘋。
    腳下的“路”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柔軟、仍在微微搏動的暗紅色菌毯,覆蓋了所有的岩石。
    踩上去的感覺令人極端不適,仿佛踏在了某種活物的髒器之上,粘滑而溫熱,甚至能感覺到其下某種液體的流動。
    菌毯表麵分泌著薄薄的、帶有刺鼻腥氣的粘液,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腐爛、鐵鏽與某種奇異腥甜的氣味,令人作嘔。
    他終於抵達了預估的深度,緊貼著一處相對幹燥的岩壁凹陷處,緩緩探出頭。
    眼前的景象,讓他心髒驟然一縮。
    下方已不再是狹窄的裂穀,而是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腔。
    空腔的中央,是一片浩瀚的、漆黑如墨的“湖泊”。但那絕非尋常之水,而是由極度凝聚的汙穢能量與不知名的物質混合而成的、粘稠得如同原油般的漿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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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便是汙穢之泉的真正源頭——穢淵。
    漆黑的漿液表麵並不平靜,在不斷翻滾、冒泡,每一個氣泡破裂,都會釋放出更濃烈的黑氣以及一聲更加清晰、更加淒厲的靈魂尖嘯。
    漿液之中,隱約可見無數扭曲的陰影在沉浮、掙紮,它們沒有固定的形態,仿佛是純粹痛苦與怨念的聚合體。
    整個穢淵,就像一個不斷潰爛、流淌著膿液、哀嚎著的巨大傷口,烙印在大地深處。
    而就在這恐怖穢淵的岸邊,距離他藏身之處約有百丈之遙,矗立著三座非自然形成的詭異石台。
    石台呈暗紫色,表麵銘刻著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繚亂的幽藍色符文,這些符文如同呼吸般明滅不定,正不斷抽取著從穢淵中彌漫出的汙穢能量,將其轉化為一種更精純、更冰冷的幽暗之力。
    三座石台之上,各盤膝坐著一名灰衣人。
    他們身形籠罩在寬大的灰色鬥篷中,麵容模糊,仿佛與周圍的陰影融為一體。
    他們一動不動,如同石雕,但周身散發出的那種冰冷、死寂、秩序井然的氣息,卻與整個穢淵狂亂汙穢的氛圍格格不入,形成一種極端詭異的對立與平衡。
    他們似乎在守護著什麽,又像是在利用這穢淵進行某種修煉或儀式。
    楊十三郎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三道灰影,心中凜然。
    這些人的氣息幽深似海,遠非之前遭遇的那些雜兵可比。
    尤其是居中那位,即便相隔如此之遠,也能感受到其帶來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硬闖,絕無可能。
    他正飛速思索對策,試圖尋找一絲破綻或通道。然而,就在這時——
    毫無征兆地,他眉心深處的金印猛地一跳!
    並非以往受到刺激時的微熱,而是一次劇烈、急促、近乎痙攣般的悸動!仿佛沉睡的巨龍被什麽東西狠狠刺痛,發出一聲無聲的咆哮。
    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感瞬間席卷全身,與他竭力維持的冰冷藏匿狀態激烈衝突。
    幾乎在同一時刻——
    穢淵中心,那粘稠的漆黑漿液猛地向上拱起,形成一個巨大的鼓包,隨即轟然塌陷,形成一個急速旋轉的渦流。
    渦流深處,並非一片虛無,而是驟然亮起兩點巨大無比的、猩紅的光芒!
    那仿佛是一雙眼睛。
    一雙充滿了無盡瘋狂、怨毒、以及…一絲難以捕捉的古老與悲傷的眼睛。
    那雙“眼睛”似乎穿透了百丈的距離,穿透了岩壁的阻礙,精準地“鎖定”了藏匿中的楊十三郎,更準確地說,是鎖定了他眉心跳動不已的金印!
    一種源自靈魂本能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大恐懼,如同冰水般瞬間澆透了楊十三郎的全身。
    而石台之上,那三名如同石雕般的灰衣人,也在這一刻,仿佛接收到了某種無聲的警報。
    居中那位領頭者,猛地睜開了雙眼。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沒有絲毫人類的情感,隻有一片純粹的、冰冷的幽藍,如同萬載不化的玄冰。
    他的目光,精準無比地射向楊十三郎藏身的方位。
    暴露了!
    不是因為聲音,不是因為氣息,而是因為他體內那突然異動的金印,與這穢淵深處某個恐怖存在產生了某種不可控的共鳴,從而引來了守護者最直接的注視!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枷鎖,瞬間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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