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立字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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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邊走邊聊,剛拐進大院門,就見陶小蝶端著個木盆從屏門後頭挪出來。
木盆裏碼著幾件半舊不新的藍布褂子,瞧著像是半大孩子穿的。
她眼尖,一眼就瞥見了於麗,臉上立馬堆起褶子笑,扯著嗓子招呼:“喲,於麗!
這大清早兒的,你們小兩口子這兒嘀咕啥呢?”
於麗停下腳,臉上的寒氣唰地散了,立馬換成熱絡的笑模樣回嘴:“陶嬸兒,我倆能有啥大事兒?
還不就他瞎念叨唄。您這是一早兒就忙著要去搓衣裳呐?”
“可不是咋地!”
陶小蝶胳膊肘顛了顛木盆,“我家那倆猴崽子,一天到晚沒個安生,
衣裳髒得比泥猴還快,再不搓出來就真沒的穿了。”
她眼珠子在倆人之間溜了個圈,打趣道,“瞅解成這火燒眉毛的樣兒,莫不是有啥要緊事求你?”
閆解成被問得臉上發燙,撓著後腦勺沒接話。
於麗斜了他一眼,對陶小蝶說:“嬸兒您甭理他,
我跟他呀,三句話裏沒一句正經的。走著,咱一塊兒走。”
“成,我正好也往前院去。” 陶小蝶笑著點頭,端著盆子跟上了腳步。
等三人行過垂花門,陶小蝶進了前院,閆解成這才帶著哭腔哀求:“於麗,算我求你了,
你隻要肯讓我搭個棚,我立馬回去跟我爸掰扯分家的事兒。等我戶口一分出來,
每月給你交五塊錢夥食費,比給我爹那八塊劃算多了,你這兒還能落個實在不是?”
於麗沒搭腔,推開小院木門徑直往裏走。
閆解成趕緊顛兒顛兒跟上,剛要開口就被於麗擺手攔下:“小聲點兒!別吵著我家那小祖宗。”
“於麗,我要求真不高,你看 ——”
閆解成把聲音壓得跟蚊子哼似的,指著院子角落,帶著點討好的笑,
“我就擱那兒搭個窩棚,能蜷著身子睡覺就行。”
於麗轉頭瞥了眼他指的地方,又把目光剜向他:“搭窩棚?你那當老師的爹能樂意?
別到時候我這院子成了你們閆家的戰場,我可擔待不起。”
閆解成趕緊往前湊了湊,搓著手說:“他哪是我爹,簡直就是活閻王爺!
你剛也聽見了,這月起,我要交的住宿費夥食費漲到八塊了!”
他猛地拔高了調門,又慌忙壓低,“以前五塊我就夠受的,現在八塊,
我掙那仨瓜倆棗全填進去都不夠!你說說,這錢交了,十天半月見不著個二合麵饅頭,
頓頓都是稀得能照見人影的棒子麵稀粥。他跟我媽也一樣啃窩頭,前幾天還把細糧票拿去跟人換錢,
就這還非得把錢攥得死死的,一分都不肯鬆。”
於麗往屋門口挪了兩步,又轉過身斜睨著他:“你爹摳門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上回你還說,你媽咳嗽兩聲,他拉著你和解放去供銷社買紅糖,轉頭就把紅糖鎖進櫃子裏,
自個兒都舍不得多放一勺,他還跟你說是要省著慢慢用?”
她嗤笑一聲,“他那算盤珠子打得,都快崩到你們兄弟倆臉上了。”
“就是就是!” 閆解成連連點頭,眼裏冒著火,“所以我必須搬出來!”
他往前挪了兩步,幾乎要貼到於麗跟前,“於麗,看在咱倆還是夫妻的份兒上,
也看在我還是你兒子名義上親爸的份兒上,你就幫我這一回。
隻要你肯讓我搭窩棚,我就敢跟他提分家!”
於麗抱臂後退半步,挑眉道:“分家?你能分到啥?我可告兒你閆解成,你可沒你爸那腦子,
別到時候把你兜裏那點家當全搭進去,最後賴在我這兒不走,我可沒地兒給你騰窩。”
“我啥也不要!”
閆解成急得直跺腳,“我隻要把戶口分出來就成!以後我的糧票、布票,甭管啥票,全交給你保管!
我每月再給你交五塊錢夥食費,水電雜七雜八的費用我都樂意平攤!
最起碼你能隔三差五的讓我吃頓好的不是?”
他盯著於麗的眼睛,聲音發顫,“往後你肯定還會生孩子的,我不管是誰的,我都認!
我心甘情願給你背這個黑鍋,隻要能讓我離開那個家,那地兒根本不是人待的地兒,
一點兒人情味都沒有。”
晨光從牆頭爬進來,照在他熬得發紅的眼睛上,泛著點水光。
於麗看著他那副模樣,沉默了半晌,忽然冷笑:“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於麗多缺個男人似的。”
“不過呢 ——” 她眨巴了兩下眼睛,拖長了調子,“你爹那德性,確實夠讓人惡心的。”
閆解成眼睛一亮:“你答應了?”
“答應歸答應,”
於麗把臉一板,聲音透著嚴肅,“你得給我寫個保證書,明明白白寫著是你自願搬來的,
跟我半毛錢關係沒有。以後你爹要是找上門來,我可隻認字據。”
“寫!我現在就寫!” 閆解成忙不迭地應著,抬腳就要往屋裏衝,“紙筆在哪兒?我這就給你寫!”
“哎哎!你先等會兒,我話還沒說完呢。”
於麗看著他慌裏慌張的樣子,嘴角撇了撇,“你得給我立兩份兒字據,
一份是你的自願書,另一份把你剛跟我說的交錢啥的都寫清楚嘍,少一個字都不成。”
“沒問題!” 閆解成回答得斬釘截鐵,眼裏的光亮得跟星星似的。
一陣忙活後,閆解成捏著剛寫好的兩份字據,手指頭抖得跟篩糠似的。
他把字據恭恭敬敬地捧給於麗,眼裏的光比灶膛裏蹦出來的火星子還亮堂:
“你瞅瞅,這麽著成不成?有哪兒不襯心意的,我再改!”
於麗接過紙片子,眯縫著眼逐字逐句地打量。
牆頭上爬過來的陽光斜斜地鋪在字據上,把閆解成那歪歪扭扭的字跡照得透亮 ——
橫不平豎不直的,活像胡同裏野貓兒在泥地上撓出來的印子。
“就你這字兒,”
她忽然嗤地笑出了聲,指尖在紙麵上點了點,“跟貓爪子撓的似的,虧得我還能認明白。”
話是這麽說,她卻把紙片子仔仔細細疊成了小方塊,揣進了藍布褂子的兜裏。
“行了,地兒就你自個兒挑去。隻要不礙著進出院門,你就盡量搭得寬敞點兒 ——
別到時候進進出出都得貓著腰,那像什麽話。”
她抬眼瞅了瞅屋子的窗戶,“動靜別太大,驚著孩子睡覺,我可饒不了你。”
“哎哎!知道知道!” 閆解成跟接了聖旨似的,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轉身就往外躥。
剛邁過門檻,他又猛地頓住腳,折回來撓著後腦勺嘿嘿笑:“那啥,我…… 我找材料去了啊。”
於麗沒搭茬,轉身掀了門簾進了屋,門簾落下時帶起一陣小風,吹得窗台上的薄荷葉子輕輕晃了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