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頂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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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日一早,宜夏起身後照例去給各個長輩請安,早飯過後便要入公學。
    侯府門前停著兩輛馬車,薛青鬆、薛青榆和薛青楠都是男子,要騎馬上公學,君子六藝中“禦”是男子重要的考核項目,所以馬車是為女子準備的。
    宜夏到的時候,薛玉琅和薛玉瓊也到了門口,薛玉瓊矮身給宜夏行禮,宜夏還禮後又朝薛玉琅行禮,然而薛玉琅並沒有還禮,似沒看見她一般徑直朝第一輛馬車行去。
    薛玉瓊輕聲道:“宜夏表姐,你和我同乘一車。”
    知道薛玉琅看不上她,宜夏也沒打算計較,微笑點頭同薛玉瓊上了第二輛馬車。薛玉瓊今年剛滿十歲,也是才入公學不久,即便身為侯府庶女,在公學裏一眾貴族嫡女之間也備受排擠,小小年紀的薛玉瓊早已習慣了這種歧視。
    宜夏對這個與茯苓同歲的害羞靦腆的小妹妹頗有好感,“你和大姐姐尋常都是各乘一輛馬車入公學嗎?”
    薛玉瓊答道:“原本父親是讓我與大姐姐共乘一輛馬車的,大姐姐不同意,鬧到了祖母那裏,祖母一向疼愛大姐姐,便讓我和大姐姐各乘一輛馬車。”
    薛玉琅的那輛馬車外觀華麗,內裏更是不用多說,相比之下薛玉瓊的這輛馬車就樸素了許多。嫡庶的差別越是在權貴之家便越是明顯,薛玉瓊作為妾室所出的庶女,不僅是日常生活中被區別對待,日後婚嫁時許多高門大戶挑媳婦都是找嫡女,庶女隻能低嫁或是作為家族的聯姻工具,一般都難以得到好的姻緣。
    宜夏苦笑了一下,她有什麽資格同情薛玉瓊,薛玉瓊再不濟也是正經妾室所出的庶女,而她母親連外室都算不上,宜夏隻能算是一段露水情緣下的私生女。她忽然覺得現在這個身份還挺好,至少不會讓她這麽難堪。
    薛玉瓊性子內向不多話,宜夏也是喜靜的人,一路上馬車裏最多的是安靜。
    公學設在皇城的光華門旁,離侯府不算遠,一刻鍾左右就到了。公學是皇家出錢籌辦,裏麵很是寬敞,除了有幹淨整齊的屋舍、有專門的射禦場地、中間還有一個供學子們休憩看書的花園,後邊是一座整整三層樓高的藏書閣,據說裏邊的書應有盡有,還珍藏著各類善本和孤本,宜夏有些激動,藏書閣裏應該也會有她最想看的醫學典籍。
    或許,能來上公學也是她的一個機會,能學習更多的本領,看更多的書,畢竟她以後還要為自己打算,侯府終究不是她的棲身之地。
    公學按年紀分為上下兩級,下級學子是像薛玉瓊這樣年滿十歲剛入公學的孩子,年滿十四歲便入上級。薛家的在公學的孩子,除了十歲的薛玉瓊和十二歲的薛青楠,其他幾個都入了上級。
    薛玉瓊帶著宜夏進了學堂給她指了去學舍的路便自行離開去了自己的學舍,宜夏看著那些連綿的屋舍有些茫然。此時,一道興奮地聲音忽然在她身後不遠處響起,“阿暖!”
    好久沒聽過有人這麽喚她了,宜夏有些訝然地回過身,一位身著淡粉色牡丹百褶裙的活潑少女正朝她跑來,宜夏一眼就認出了竟是多年未見許知禮!
    許知禮是當年潯州城許知州的女兒,與宜夏同歲,宜夏曾在許知州的家學中受教,與許知禮極為親密,可惜這段友情隻有兩年,許知州調任他處,她便與許知禮分開了,兩人分別時還涕淚橫流,也書信聯係過一段時日,隻不過隨著許知州調任頻繁,兩人也漸漸失去了聯係,沒想到如今竟能在這裏遇上。
    許知禮的樣貌沒怎麽變,跑得臉色紅撲撲的,拉著宜夏的手興奮地跟她身後的少年道:“你看,我就說那是阿暖,你還偏說不是!”
    少年淺淡一笑誇讚她,“還是你的眼神好。”
    “那當然!阿暖就算變成老太婆我都能一眼認出來!”
    宜夏朝那少年矮身一禮,“許公子安好。”
    那少年笑容幹淨清澈,微微點頭,“多年未見,宜夏還是原來的模樣。”時年十七,是許知州之子,許知禮的哥哥許知書。
    許知禮不解地對宜夏道:“你們倆怎麽了?幹嘛這麽生疏,以前你不是都跟我一起叫哥哥的麽?”
    宜夏頗有些無奈,許知禮還是一貫的飛揚跳脫不拘小節,他們都長大了,自然不能像小時候那般隨意。她岔開話題,“你什麽時候來的上京?”
    “我爹前年調回上京任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所以這兩年我一直都在上京。”
    “你呢?怎麽會也在上京?”
    “說來話長,以後再慢慢告訴你。”宜夏的事不是一時半會能說得清的,許知禮也不急,拉著她嘰嘰喳喳地說了許多她們分別後的事。
    許知書提醒道:“紀夫子快來了。”
    許知禮一個激靈,拉著宜夏就往學舍飛奔而去,邊跑邊道:“快些,紀夫子最討厭學生遲到了,上回我睡遲了些被罰抄了三遍孔夫子的《勸學》,可累死了!”
    許知禮和宜夏剛跑進學舍,紀夫子就到了。公學內男女同堂授課,分作兩席,中間以一道竹簾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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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夏第一天入學,還沒有安排位置,便在最末尾處站著,紀夫子一進來就看到了宜夏。
    “你可是永平侯府新入公學的江宜夏?”
    “回夫子,正是學生。”
    紀夫子命人抬來一套桌椅命宜夏就坐,然後便問道:“可有念過書?”
    宜夏恭謹地答道:“上過兩年家學。”
    紀夫子皺了皺眉,“四書五經中可學過些什麽?”
    “學生隻略讀過《周易》。”宜夏老實地答道,醫易同源,她在跟隨外祖父學醫時精研過《周易》。
    “哼。”紀夫子從鼻孔中噴出一個不屑的冷哼,“如此淺薄,豈配入老夫課堂!”
    薛玉琅和陳雪瑤互相對視一眼,嘴角露出嘲諷的笑意,許知禮正要憤然起身,卻被宜夏伸手按住了肩膀,她看著紀夫子不卑不亢地道:“夫子學識淵博,學生自然是望塵莫及,但學生以為,讀書並非隻為學識廣博,更在於明理,若學生能以所學之《周易》明理,那所學便不算淺薄,也配得上夫子課堂。”
    還從來沒有人敢在課堂上頂撞紀夫子,一時間女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了宜夏身上,男席那邊的學子也紛紛抬頭,想看看懟夫子的女子長什麽樣,可惜竹簾遮擋,他們隻看到一個影子。於是,男席所有人的耳朵豎起。
    紀夫子一拍桌子,怒道:“那你倒是說說你在《周易》中明了什麽理?!”
    宜夏的聲音很平靜,不急不緩地道:“《周易》有雲: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學生以為生而為人本就是一個不斷學習進取的過程,心胸寬廣而容納萬物。敏而好學,見賢思齊才是道理,而身為夫子,傳道受業解惑,豈能因學生學識不足而阻攔學生向上進取的機會?”
    男席那邊幾個尋常調皮搗蛋的學生簡直想站起來給宜夏鼓掌。除了薛青鬆和許知書。薛青鬆一臉冷漠,而許知書則滿眼擔憂。
    “你!課堂上頂撞老師!簡直是反了!”紀夫子漲紅了臉。
    “《周易》還有雲: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做人不能有傲氣,但是不能無傲骨,學生不過是與夫子論道,夫子何以惱羞成怒?”
    這簡直就是火上澆油,紀夫子拿著戒尺怒氣衝衝就走下來,宜夏依然不懼,眼看戒尺就要打在宜夏身上,窗外忽然傳來一道聲音:“且慢!”
    紀夫子扭頭一看,竟是當朝太傅樊明舟!
    方才的事樊太傅一點不落地看了個全,紀夫子連忙行禮,“下官見過太傅大人。”學生們也紛紛跟著行禮。
    樊太傅是兩朝重臣,學識淵博無人能及,當今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他就是太傅,如今又是當朝太子的太傅,隻是眼下太子去了南楚,太傅有了閑暇,陛下便命太傅兼了公學的督學。
    紀夫子沒想到太傅這個時候會來,也知道方才是自己沒理,頓時額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太傅沒搭理他,而是看向了低著頭的宜夏,“你便是永平侯薛濤認回來的外甥女?”
    “正是學生。”
    “好。”太傅竟然很是讚許,“你母親曾救過永平侯且不求回報,如此大義的女子所生的孩子也有大義,‘上交不諂,下交不瀆’,說得好!”
    樊太傅誇一句,紀夫子的汗便出一層。
    樊太傅冷著臉對紀夫子道:“‘因材施教,有教無類’,紀夫子自問做到這八個字了嗎?”
    “下官……下官慚愧……”紀夫子抖著聲道。
    “著夫子紀源暫停公學課業,反思三月,學生課業由溫衡夫子教導。”樊太傅沉聲道,接著又看向宜夏,語氣已經溫和了許多:“你雖敢於辯駁,但當堂頂撞夫子,言辭過於尖銳欠缺內斂,罰你課後灑掃藏書閣一個月,可有異議?”
    紀夫子麵色青白,有氣無力地道:“遵太傅喻令。”
    “學生沒有異議。”宜夏抬起頭,目光明亮而堅定。此時她才看到樊太傅身後還站著一個人——南楚景王蕭燦。他穿著深紅色銀紋錦衣,渾身散發著慵懶隨性的氣息,狹長漂亮的桃花眼裏充滿了玩味,仿佛是獵人看到了什麽有趣的獵物,微微勾唇,海棠生春,讓原本就俊朗絕倫的臉更增豔色。
    一眾女學生都看到了他,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不顧太傅還在,底下細微的驚歎聲已經蔓延開來,更有甚者麵紅耳赤猶如喝多了酒。
    除了“妖孽”二字,宜夏也找不出其他的詞來形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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