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四月特別篇擺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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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的番外——奚小將軍
    冥河的陰風晦浪一如往常那般淩厲洶湧。
    雍長殊踏著舢板上了船,一抬頭就看到了穿著白色長袍,雙眼覆著綁帶,雙手握著竹竿的擺渡者。
    “好久不見。”
    擺渡者朝著他微微頷首,然後麵無表情地一棍子將船舷邊冒頭的骨妖敲了下去,單手拿起腳邊木桶裏的葫蘆瓢,舀起了一瓢淡金色的稠液,澆入了掛在杆子上的燈罩裏。
    隨著淡金色的稠液注入,原本快要熄滅的火光,突然歡悅地跳動起來,照亮了這晦暗天地的一隅。
    雍長殊看著身後排隊上船的野鬼,還有被謝必安用勾魂索拉上船的魂魄,抬步朝著船尾走去。
    擺渡者灌完燈油,拎著桶回到了船尾,偏頭看向坐在小馬紮上的雍長殊,總覺得這一幕莫名的眼熟。
    “那小魔頭怎麽沒和你一起來?”
    擺渡者聲音依舊清淡,如三月的雪,帶著幾分料峭初寒。
    雍長殊擺出自己的小茶桌,煮了一壺熱茶,隨手撥弄著空空如也的茶盞,笑著道:“她忙著呢。”
    “忙著惹是生非吧?”擺渡者顯然是極其了解元酒的。
    雍長殊單手撐著側臉,給他也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地說道:“奚小將軍還記著舊賬呢?”
    擺渡者一向沒表情的臉上,露出幾分詫異之色:“你怎麽知道……”
    “我長嘴了。”雍長殊轉著杯子,笑盈盈地答道。
    “我就說看你頗為眼熟,卻完全想不起來你這張臉。後來小酒我和說你的八卦,我才想起來當年威震川西與疆北的鬼麵小將軍,應就是你了。”
    “我有名字,別叫外號。”
    擺渡者看雍長殊瞬間不順眼起來,和自己媳婦八卦別人就算了,現在還貼臉開大,他沒一竹竿掃過去,都是看在熟人的麵子上。
    “我不知道你名字,我隻知道你姓奚。”雍長殊攤手無奈道。
    擺渡者雙手握著竹竿抵在河岸邊,纖細的手臂隻稍稍用力,渡船便滑入怒浪之中。
    穩住了渡船的方向後,他才與雍長殊說道:“我就說你這狐狸不知禮。當年你背著那孩子碰上我們軍隊,所有的平民百姓都避開了,唯獨你不慌不忙地走在路中間,等著我們給你讓路。”
    若不是這狐狸當時特立獨行,他也不會記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這麽久。
    “我叫奚筠,筠州的筠。”
    雍長殊輕頷首,淺笑道:“記住了,奚小將軍。”
    “你那死對頭就是奸相須實吧?可抓到了?”
    奚筠偏頭反問道:“這不是該問你們歸元觀的繼任小觀主?叫什麽來著……”
    “昭昭。”謝必安靠在一旁看戲,適時插嘴了一句。
    奚筠臉朝謝必安望了一會兒,放棄了趕走這八卦的陰神,與雍長殊說道:“當年須實以惡鬼之身從地獄出逃,你家那個隻管殺不管善後的元小觀主,可沒把他捉回來,任由那廝逃之夭夭。”
    “元觀主歸西……飛升後,這活兒自然而然該由她的徒弟,你們歸元觀的現任小觀主昭昭來幹。可是她到現在都沒抓到須實,須實那廝也不是傻子,自然不會主動回歸地府,所以我就算在冥河布下天羅地網,也是白費功夫!”
    “你可以申請外出啊!”雍長殊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好心提議道。
    奚筠竹竿從水裏抽出來,一下子轉到謝必安麵前,竹竿頂端指著謝必安的鼻尖:“我倒是想,你看他敢同意嗎?”
    “閻君大人不同意,幹我何事?”謝必安伸出一根指頭,將鼻子前的竹竿推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你的輝煌戰績有舊賬可查,一旦出了地府,就徹底不可控了。閻君大人豈敢讓你出地府?”
    宋骨頭突然從船舷邊冒頭,踩著身下幾個小骨妖的頭骨,費勁兒地爬上了船板,盤腿坐在雍長殊對麵,端走了他手邊的熱茶,仰頭一口灌進嘴裏。
    熱茶湯順著他的骨頭,嘩啦啦往下流,全都流在了船板上。
    雍長殊:“……你喝茶真浪費。”
    “謝謝,你的茶很有滋味。”
    宋骨頭很自豪自己是骨妖,反正他沒臉沒皮,隨便這狐狸精陰陽去吧!
    宋骨頭扭頭與老朋友奚筠說道:“老夥計,等我考上陰差,我幫你把死對頭抓回來,到時候你隻需要把你私藏的寶貝作為報答送我就行。”
    奚筠低頭望著雙手捧杯的宋骨頭:“我是不是很久沒揍你了?你還覬覦著我的寶貝呢!”
    奚筠看著他圓潤無痕的頭骨,思考著從裏下手,給他捅個窟窿出來。
    “說真的,你在這渡河上蹲了一千年,不就是為了手刃須實那老賊?我幫你抓回來,你幹掉他,這畢生夙願也算達成了。怎麽就舍不得那身外之物?”
    雍長殊好奇地問道:“到底是什麽東西,值得你們這麽來回拉扯?”
    宋骨頭還沒說,謝必安倒是先開口了:“一根仙人脊骨。”
    雍長殊臉上露出意外之色:“地府竟有此等仙物?”
    “有啊,怎麽沒有!地府的寶貝多了去了,但可沒那麽好取。這根仙人脊骨難得保存的極為完整,就沉在冥河之下,那麽多骨妖在冥河裏泡了千萬年,都沒有發現這根仙骨,反倒是被這搖船的一竹竿給捅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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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必安說起這事都羨慕的眼紅,捂著心口感慨道:“要不是我等陰神不可徇私枉法,抓捕在逃的惡鬼為職責所在,我都想跟宋骨頭爭一爭這生意,抓那須實換仙骨。”
    “這人心眼小的很,偏偏死了之後,運氣好得很。”
    謝必安捂嘴,羨慕的話已經說累了。
    這家夥剛入地府,本應該受罰的,閻君深思熟慮之後,判罰他去十七層地獄服役。
    但這廝死活不願意去,因為覺得進地獄服役就出不來了,根本沒辦法親自報仇,所以他就用一身功德為籌碼,換了個工作,接手了前任擺渡者的渡船。
    搖船的工作幹了不到十年,就挖到了鬼生第一根完整的仙骨,讓冥河數不清的骨妖嫉妒到麵目全非。
    現在骨妖那麽愛扒他的渡船,有一半都是衝著他身上的仙骨來的。
    關鍵是他還特別能打,冥河裏的骨妖身經百戰,本來欺負一個新來的搖船工那是手拿把掐,結果他幹了不到一個月,冥河到處都能看到頭骨開洞的骨妖。
    所謂的戰績可查,這還隻是其一!
    這家夥生前殺敵豈是勇猛二字可概括的,那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簡直可以稱之為千年前的“人屠”戰將。
    據判官隱晦透露,他至少親手殺了數千人。
    而他死的時候也就才二十多歲。
    閻君再三強調不可放出地府的家夥,那危險程度都是最頂級的,絕對不能小瞧半分。
    現今地府誰不知曉,這冥河上搖櫓劃船的,看著纖細瘦弱,像個清雅斯文的君子,但這外表隻是他的保護色,實則是個頂頂凶殘的船官!
    且他入地府後又曆經千年修煉,一掌足以開山。
    放他去人間,天知道他會捅出什麽簍子。
    宋骨頭可考陰差編製,但奚筠這履曆,連準考證都拿不到。
    雍長殊見奚筠沒有否認謝必安的話,便順勢詢問道:“你在冥河上擺渡,這仙骨於你應該作用不大,為何不與旁人置換些用得上的寶貝?”
    奚筠垂眸,神色淡淡道:“誰說我用不上?”
    雍長殊看著眼眶中鬼火都暗淡了的宋骨頭:“他也是骨妖?”
    “不是。”宋骨頭搖了搖頭,直接往後一倒,仰躺在船板上幽幽道,“奚小將軍的情況比較特殊,他本來是鬼的,撿了根仙骨後,他就把骨頭塞魂魄裏了,現在不人不鬼不仙不妖,具體是個啥玩意兒,誰也說不清楚?他自己也不清楚。”
    奚筠低頭看著腳邊的頭骨,一臉嫌棄道:“礙事,我還要撐船!”
    “你那仙骨,不說一根了,分我一截可好?”
    拜元魔頭所賜,宋骨頭丟了最厲害的骨頭,如今急缺替代品。
    他們骨妖的力量全在骨頭,骨頭越強大,實力也就越強。
    “滾——”
    奚筠完全不想理這個沒臉沒皮的貨。
    眼見渡船即將靠岸,奚筠撬開了一塊船板,從下方取出了一隻很長的木匣子,遞給了正在收拾茶桌的雍長殊:“這個,你替我交給昭昭。”
    “裏麵是什麽?”
    雍長殊接過沉甸甸的匣子,指尖撥了一下上麵的鎖扣。
    “這是給她的報酬,我在冥河這千年得到的比較有意思的東西。隻要她能把須實送到我這兒,這盒子裏的東西就徹底歸她了。”奚筠說。
    雍長殊見他不願細說,便也不再追問,收起了長匣,轉頭看向一旁的謝必安:“我記得你說過,昭昭已經把地府全部出逃的惡鬼全都押送回地府了,裏麵沒有須實嗎?”
    謝必安搖了搖頭:“地府這幾十年升級了內部係統,昭昭能把那些出逃的鬼全抓回來,主要是和這個新係統提供的及時消息有關。我們利用地府新係統追蹤過須實,他已經不在人間了。”
    雍長殊準備下船的動作一頓:“不在人間?”
    宋骨頭一躍而起,拍了拍雍長殊的肩膀,慢悠悠地往岸邊走去,笑著說道:“現在連我這個出不了地府的骨妖都知道,你們陽間多了一個異空間,通往海底的裂土世界。”
    “那個地方,地府的係統不起作用。”
    雍長殊擰眉道:“可是我聽小酒說過,裂土根本沒有鬼魂的容身之處,生靈一旦死亡,會被裂土奇怪的規則第一時間吸入那個空間的地府——地翁穀。”
    謝必安拉著一串鬼魂下船,搖了搖頭,笑道:“那個空間的接引規則,未必就沒有漏洞可鑽。不信,你問問你家元觀主。”
    雍長殊走到岸上,轉身朝著渡船拱手一禮,告別了立在船頭,寬大的袖袍被腥風吹得獵獵作響的奚筠。
    再抬頭,便見白袍青年已背身走向了船尾,蒙眼的白綢尾端纏繞著三千墨發上下翻飛,整個畫麵有種淩厲破碎的美感。
    隻見他清雋的腕骨與玉白的掌根抵著青色的竹竿摩挲了一下,反手一轉,輕飄飄地將竹竿頂端擲向河岸,偌大的渡船便卷入了濁浪之中。
    最終,隻餘一盞橘色的燈火,在冰冷的冥河水霧間輕輕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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