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我討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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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十年。
盛葳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兩個字在空曠的腦海裏反複回蕩,撞擊著每一根神經。
十年……不是十天,不是十個月,是整整十年,三千多個日夜,人能有幾個十年?
她看著他平靜的臉,忽然就明白了。
他不是在跟她商量,他是在通知她。
他一旦說出口,便是他做出的決定。
沒人能動搖,眼淚不能,哀求也不能。
半晌,死寂的房間裏才響起盛葳的聲音,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極淡極冷的笑,帶著濃濃的自嘲,語氣平靜得可怕:
“你總是這樣……總是走在所有人的前麵,其實你跟他們一樣,沒什麽區別……”
“張啟靈,”
她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一字一頓,
“我討厭你。”
她猛地掀開被子下床,抓起一件外套,又抓起桌上的車鑰匙,頭也不回地衝出去。
房門在她身後“砰”的一聲關上,整個過程快得像是一陣風。
張啟靈依舊維持著半倚的姿勢,手臂上還殘留著她的體溫和一絲極淡的氣息,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下頜線繃得極緊。
在她摔門而出的瞬間,他下意識地想要起身,手臂微微抬起,那個念頭如此強烈,但最終……那點微小的動作還是歸於沉寂。
手臂最後搭在額頭上,遮住了眼睛。
他有不得不背負的東西,沉重得無法言說,能擁有這短暫如同偷來的親密與溫暖……或許,已經是命運額外的饋贈了。
盛葳甚至沒有問他,還會不會回來。
或許,那已經不重要了。
十年,說短不短,說長……也足夠長。
十年的時間,足夠讓記憶褪色,讓依賴冷卻,讓刻骨銘心的感情變得麵目全非。
北京的夜晚,燈火闌珊。
盛葳開著車飛馳在空曠的環線上,她沒有目的,但是不想停下來,車窗大開,猛烈的風灌進來,吹得她長發狂舞,臉頰生疼。
直到視線變得有些模糊,前方的霓虹燈化成五彩斑斕的光暈,她抬手抹了一把。
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居然在流淚。
為什麽?她不明白。
可心髒傳來的絞痛感又是那麽的清晰和真實,陌生的感受讓她困惑,也讓她煩躁。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煩躁的是什麽。
是因為明明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她的身體在恢複,甚至和張家人的關係也在那種詭異的平衡中緩慢修複……
可他一句話,就將她所有的計劃和剛剛重建起來的對未來的期許,全都打亂了嗎?
還是因為,她絕望地想,他們這些人是不是永遠都配不上過幾天安穩平凡的日子?
每一次,每一次!當她以為可以稍微喘口氣的時候,總會有新的變故,新的分離。
她真的……已經覺得有些累了。
“噠。”
一聲清脆的金屬摩擦聲在車廂裏響起。
是打火機的聲音。
置物格裏放著一個打火機,不知道是張海樓還是誰的,旁邊還散落著半包香煙。
盛葳看著那盒煙,眼神空洞又瘋狂。
從小到大,她對煙味都是避而遠之。
但今晚,或許是胸口那股無處排遣的窒悶已經讓她失去理智,她沒有猶豫地抽出一根,笨拙又生疏地叼在嘴裏,按下打火機。
她需要宣泄,哪怕以傷害自己為代價。
橘黃色的火苗躥起,點燃了煙絲。
她學著記憶中看過的樣子,深吸一口。
“咳咳……咳咳咳——!”
辛辣刺激的煙霧瞬間湧入喉嚨和氣管,引發幾乎要將肺都咳出來的劇烈嗆咳,淚水也更加洶湧地冒了出來,眼前陣陣發黑。
晚風從窗戶灌進來,吹散了嗆人的煙霧,也吹得她渾身冰涼,她一邊哭一邊笑。
在這幾近窒息的痛苦中,她卻奇異地感受到一種瀕死般的扭曲解脫。
原來當人無所顧忌的時候是這樣爽快。
她胡亂抹掉淚水,再次將煙遞到唇邊,這一次,動作堅決許多,她強忍住沒有立刻咳出來,任由那灼熱的感覺在肺裏盤旋。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身體和意識因為記憶的解開衝破了某種枷鎖,她這般作死居然都沒有用上藥,或許也是放棄她了吧。
隻是一晚上的時間,她學會了抽煙,這件她前二十年人生裏絕不會觸碰的事情。
也隻是一晚上的時間,盛葳就為自己的未來,做出了一個瘋狂而絕望的打算。
張啟靈,既然要走,就永遠不要回頭。
十年?
她不會等的,她憑什麽等。
我還要比你走得更快,更快……快到讓你們所有人一輩子都追不上我,抓不住我。
哪怕是下地獄,我也要比你走得快。
現在的她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
所以就算失去自己也無妨。
她才是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人。
盛葳揚起一抹混著決絕和瘋狂的笑容,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她不需要光明。
你不要後悔,我也一定不會……
車子最終停在一條僻靜的河堤邊,遠處城市的燈火像墜落的星河,模糊而遙遠。
盛威倒靠在駕駛座的車窗邊,指間夾著的煙已經燃了一半,煙灰顫巍巍地掛著,她沒有再抽,隻是任由那簇猩紅明明滅滅。
她閉著眼,任由風吹拂著臉頰,吹散殘留的淚痕和那股鬱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悲傷,沒有憤怒,隻有麻木的平靜。
一隻戴著半指戰術手套的手,悄無聲息地從車邊伸過來,拈走她指間那半截煙。
盛葳倏然睜開眼。
黑瞎子不知何時站在車門外,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大半路燈昏黃的光線。
他看也沒看她,隻是將那截順來的煙彈了彈,頗為自然地叼在自己嘴裏深吸一口。
薄薄的煙霧從他微啟的唇間和鼻腔裏逸散出來,繚繞在線條硬朗的下頜,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痞氣,卻又莫名地……曖昧。
“小孩子家家的,學什麽不好,學人抽煙。”
他聲音帶著煙草浸潤後的微啞,語氣聽不出什麽責備,反而有種說不清的縱容。
盛葳看著他,沒有驚訝,也沒說話。
以他的本事,想找到她,易如反掌,大概是騎著他那輛改裝摩托追來的。
他什麽都沒問,但他猜得到。
能讓這丫頭大半夜跑出來,情緒失控到這種地步的,除了那個悶油瓶,還能有誰?
其實,早在那天醫院,張啟靈獨自站在盛葳病房門口,兩人之間那短暫得幾乎不存在的對視時,他就已經讀懂了啞巴的決定。
他甚至連一句像樣的囑托都沒有,隻是用眼神傳遞了未盡之言——照顧好她。
黑瞎子當時隻想嗤笑一聲,覺得這啞巴張真是夠可以,他自己倒是瀟灑,一走了之,把這麽個麻煩又脆弱的小東西丟給他。
他覺得自己已經算是夠冷情寡性的主兒了,遊戲人間,也鮮少真正為什麽而駐足。
可他知道張家那些人……他們骨子裏的那種“無情”,或許比他還要更絕情三分。
那不是冷漠,而是冷酷的背負,將一切熾熱的、屬於“人”的牽絆都隔絕在外。
可又能怎麽樣呢?
感情這種東西,對他們這類常年遊走在陰影與生死邊緣的人來說,實在太過奢侈。
如同指間流沙,握得越緊,失得越快。
他們注定與尋常的溫情無緣,腳步能為一處風景、一個人稍稍駐足,已是難得。
實話講,他對這丫頭,心疼遠多過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歡。
張家人或許生來如此,命都不怎麽好。
這丫頭也一樣,從根子上就沒被老天爺善待過,也就注定不會是個健康的人。
身體帶著娘胎裏帶來的弱症,心理上更是千瘡百孔,卻一次次都掙紮著活了過來。
連唯一能讓她短暫逃離現實的愛好也被殘酷地剝奪,沒被徹底壓垮已經是個奇跡。
她沒有普通人排遣壓力的方式,所有的情緒都強行壓抑在那副看似平靜的軀殼下。
長此以往,她一定會被憋壞的,要麽徹底崩潰,要麽……走向更極端的毀滅。
她需要一個出口,一個不那麽健康,但至少能讓她喘口氣、暫時活過來的出口。
所以當盛葳毫無預兆地仰頭吻上他的唇時,黑瞎子也隻是極短暫地怔忪一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