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都是報應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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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走廊外的死寂,仿佛有千斤重。
    黑暗將幾道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身影遮掩得嚴嚴實實,就連平日裏幾乎不過問具體事務的張九思,也靜靜地立在轉角處。
    他們並非刻意偷聽,隻是到了他們這個層次,直覺和預感都已是超脫世俗的敏銳。
    所有人都隱約感覺到,今晚注定會發生些什麽,有些事情,也必須需要一個結果。
    而當張啟靈拿著那枚鬼璽走向書房時,這種預感達到頂峰。
    當盛葳那句 “我是不會去接你出來的” 穿透門板,所有人的心都跟著一沉。
    “因為我一定不會活到十年之後。”
    幾乎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門內的對話還在繼續,但眾人已無心再細聽每一個字,盛葳那平靜宣告自毀與決絕離去的話語,已經徹底擊穿了他們的心防。
    張千軍萬馬第一個忍不住,壓低聲音,幾乎是咬牙切齒:“她瘋了?!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為什麽要做得這麽絕!”
    張海洋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聲音沙啞:
    “冷靜點。”
    “冷靜?怎麽冷靜?!”張千軍萬馬甩開他的手,胸口劇烈起伏,“她這是……她這是想自我了斷!甚至連個念想都不留!”
    他猛地看向張海客,“客哥,難道我們就讓她這麽……”
    張海客臉色鐵青,嘴唇抿成一條線,沒有立刻回答,也或許是不知道去如何反應。
    張慕塵的臉色霎時間血色盡褪,痛苦地閉了閉眼,隻剩下驚駭與無法言說的痛楚。
    “她心裏,心裏該有多苦…才會……”
    他後悔,無比後悔,可一時竟不知該從哪裏悔過,如今的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張海樓眉頭緊鎖,眼裏是無法理解的憤怒,低罵了句,卻不知道是在罵誰的固執。
    他不明白,也無法明白,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張家人哪個不是在刀尖上行走,在絕望裏求生?為什麽她偏要做得這樣絕?
    張海俠少見地失去從容,他大腦飛速運轉著,她的話聽起來瘋狂,但並不無可能。
    但這才是可怕的,她並非一時衝動,而是真的想要規劃一條……自我湮滅的道路。
    張九思無言歎了口氣,臉上是看透世事的無奈與沉重,對於決絕赴死之人他見得太多,但像盛葳這樣,在如此年輕的年紀……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是她不想放過自己。
    一直沉默的黑瞎子將那支被撚得有些變形的煙塞回煙盒,他直起身,散漫開口:
    “很難想到嗎?這還不就是你們老張家逼出來的?都是報應唄。”
    張海客猛地看向他:“黑瞎子,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黑瞎子嗤笑一聲,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沒什麽意思,隻是覺得某人現在跟我一樣,什麽都沒有而已。”
    他或許,是所有人中,最早預見到這種結局可能性的一個,當一個人已經對這個世界產生厭棄,那麽離開,或許是一種解脫。
    他們知道,黑瞎子說的,是對的。
    張海客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們對生死早已看淡,但此刻對於哀莫大於心死的她,根本做不到半點無動於衷。
    他想反駁黑瞎子,想說張家沒有逼她,想說出家族的無奈和千百年的堅守,可……
    他早就知道所謂的家族責任窒息又沉重,正因如此他們才想要解決,誰又不想自私些呢,但每個人又都被裹挾著沒有退路。
    “她已經……不是我們需要保護的孩子了。”
    而他們,這些曾經自以為能掌控她命運的人,如今隻能眼睜睜看著,束手無策。
    “現在……怎麽辦?”張海洋澀聲問。
    張九思沉默片刻,緩緩道:
    “……尊重她的選擇。”
    “不行!絕對不行!”張慕塵失聲。
    “至少,暫時,”張九思補充道,“先穩住她的心情,我們……也需要時間。”
    也需要,想想辦法,要想一個能真正拉住她,而不是將她推得更遠的辦法。
    盡管,那方法渺茫得如同大海撈針。
    “哢噠。”
    門被輕輕帶上。
    當張啟靈如同失去靈魂般從門裏走出時,門外的眾人還是不可避免的心頭一沉。
    無情的月光慘白地照下來,映著一張張寫滿震驚、沉重、痛惜與無能為力的麵孔。
    他們看著那個向來強大如神佛的男人,麵對那樣的抉擇流露出從未有過的脆弱和痛苦,幾乎每個人的心中都受到不小的衝擊。
    張慕塵最終無法忍受這令人窒息的沉默,猛地轉身,幾乎是踉蹌著狼狽離開。
    其他人互相對視一眼,也都選擇離開。
    黑瞎子最後看了一眼廊下的張啟靈,沒心沒肺地搖了搖頭,最終也抬腳隱入黑暗。
    看來,張家人也並不都是不知道痛的。
    今夜,沒有人去打擾他。
    此刻,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這種深入骨髓的痛,隻能由他自己硬生生扛過去,就像他過去百年來獨自扛過的所有苦難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整個後半夜。
    張啟靈才緩緩起身離開,但沒有再看那扇門,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門後的人。
    ——
    盛葳沒有哭,臉上隻有空洞,隻是睜著眼睛,維持著發呆的姿勢,久久沒有動作。
    她能想象到他此刻的樣子,一定是抿著唇,把所有情緒都壓在心底,保持沉默。
    她簡直受不了那副樣子,但這樣也好。
    她把該說的都說了,該斷的也都斷了。
    她抬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裏依舊傳來一陣絞痛,像是有一個空洞洞的傷口。
    她不讓自己有任何退路,張啟靈的離開,不過是提前讓她演練一遍最終的訣別。
    然而,這份平靜並未持續太久。
    黑瞎子悄然翻進來,嘴裏叼著根沒點燃的煙,墨鏡下的目光在她略顯蒼白的臉色和過於平靜的神情上停留片刻,咂了咂嘴:
    “行啊小祖宗,夠能耐的,三言兩語就把咱們啞巴張給懟得失魂落魄的,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那樣,嘖嘖,跟天塌了似的。”
    盛葳頭也沒抬,語氣淡漠:“有事?”
    黑瞎子走進來,反手關上窗,大咧咧地拖了張椅子在她對麵坐下,長腿一伸: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我英勇無畏……哦不,是準備‘去往新世界’的徒弟了?”
    盛葳筆尖頓了頓,終於抬起眼看他:
    “你聽到了。”
    “耳朵沒壞,”黑瞎子聳聳肩,“尤其是某人聲音雖然不大,但字字誅心啊。”
    他湊近一些,“真打算玩這麽大?連個全屍都不給留?是不是太狠了點,嗯?”
    他的語氣聽起來依舊不正經,但那底下隱藏著認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她放下筆,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與他對視:“你覺得我是專門放狠話去氣他?”
    黑瞎子沉默凝視她幾秒,像個沒事人咂了下舌,身體也向後靠去,翹起二郎腿,
    “嘖,玩脫了可沒後悔藥吃。”
    “我不後悔。”盛葳的語氣依舊平淡。
    “成唄,”黑瞎子盯著她看了良久,忽然笑了,站起身,拍了拍褲腿,語氣淡定,
    “你厲害,你清高,你準備一個人單挑全世界還想死無全屍,瞎子我呢,別無長處,就是命硬,且看得很開,隨你吧。”
    黑瞎子走後,她拿起另一支筆,攤開筆記本的第一頁,筆尖落下幾行淩亂的字句:
    此身已如風中絮,
    何須更問歸無處。
    青銅門前十年雪,
    不染人間半點塵。
    我將踏月隨星逝,
    不留骸骨與名姓。
    莫尋莫念莫相送,
    從此風雪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