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她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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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書房裏隻亮著一盞孤零零的台燈,盛葳坐在書桌前正專注書寫著什麽。
輕微的敲門聲響起,盛葳頭也不抬道:
“進。”
門被推開,來人卻沒有立刻出聲,隻是靜靜地站在門口。
盛葳也沒有催促,依舊保持著書寫的姿勢,仿佛知道來人是誰,也在等著他開口。
終於,腳步聲極輕地靠近,一枚沉重的物件,被來人輕輕放在書桌的邊緣一角。
盛葳的目光終於從紙上抬起,是鬼璽。
她順著那隻手向上看,對上那黑得發亮的眼眸,他孤直的身形像一座沉默的山。
他罕見地停頓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低沉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帶著艱澀:
“十年之後,我希望你可以來找我。”
他用了“希望”,這個包含意願的詞。
對於張啟靈而言,這兩個字幾乎是他所能表達的、最接近於挽留和期待的詞匯。
這也是他內心深處經過理智與情感一頓撕扯後,情感罕見占據上風的一次外露。
他在告訴她,他會在門後等她。
他在懇求,十年後,由她來接他回家。
然而,盛葳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動容,反而輕輕笑了一下,有種解脫的釋然。
“你給其他人吧,”她淡淡地搖搖頭,
“給無邪、胖子誰都好,不要給我。”
她直視著他的眼眸,眼神平靜得可怕:
“我是不會去接你出來的。”
張啟靈握在身側的手忍不住爆出青筋。
他垂下眼睫,遮擋住眸底的情緒,但還未來得及消化這拒絕帶來的衝擊和鈍痛,就被她接下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擊得粉碎:
“因為我一定不會活到十年之後,我等不到你,所以你找別人接你出來吧。”
“你說什麽?!”
張啟靈一把抓住她握筆的那隻手手腕,又幾乎是瞬間卸掉力氣,隻是虛虛地圈著。
那雙向來不起波瀾的眼睛,第一次映出震驚和慌亂,他需要她為這句話作出解釋。
盛葳平靜地抽回手,站起身與他對麵而立,那雙淡然的眼裏,是一片荒蕪的蒼涼。
“我說,我不會活到十年之後。”
她後退道:“我討厭所有人,討厭你們自作主張的保護,討厭這該死的命運,更討厭這個無休止循環著痛苦和利用的世界!”
“我甚至連死後的屍體都不想留下,什麽長生,什麽張家古樓,我都不稀罕!”
她看著他那雙終於無法再保持平靜的眼眸,繼續用那平靜到可怕的語調陳述:
“隕玉可以編織幻境回到過去,青銅樹可以扭曲現實創造不可能,我要去一個所有人都無法抵達的世界,那裏可能會有你,”
她頓了頓,目光似乎透過他,看到了遙遠的未知彼方,語氣輕得像歎息,
“也可能不會有,但是它隻屬於我。”
她拿起桌上那枚鬼璽,眼底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波動,像是懷念,又像是告別。
然後將它重新交還到張啟靈的手中。
這一次她不再平靜,而是一種堪稱溫柔的目光看著他,還有深不見底的憫然決絕。
“張起靈,我不怪你進青銅門。”她歎息道,微微彎起唇角,那笑容脆弱而美麗。
“因為我知道那才是你,背負使命,走向既定的軌跡,那才是張家族長張起靈。你從不屬於任何人,自然……也不屬於我。”
她偏過頭,避開他過於直白的目光,聲音裏帶上一絲哽咽,但很快又被強壓下:
“我隻是覺得有點遺憾。”她輕聲說,像是自言自語,“本來想著,能和你一起去西藏看看,你穿藏服……一定特別好看。”
“差一點……我就以為,我們可以擁有這樣並肩的時光,”她搖了搖頭,仿佛甩掉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但是沒關係。”
她語氣重新變得堅定而疏離,“我可以用其他方式,沒準能‘看到’過去的你。”
她向前一步,伸出雙臂輕輕抱住了他。
張啟靈的身體如同他們在西沙海底墓初識那會第一次被她擁抱一樣,十分僵硬。
盛葳將臉頰貼在他微涼的衣料閉上眼:
“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你。喜歡你的擁抱,喜歡你的眼睛,喜歡你的親吻……雖然你不愛說話,但我也挺喜歡你的聲音……”
她抬起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眼中那片幾乎要衝出的痛楚,輕輕地說:
“你應該已經不記得了,你曾說過張家有很多張起靈,但你是屬於我的那一個。”
她的手臂緩緩鬆開,掙脫開他的懷抱。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直直地望進他眼底,說道:“但是現在,我把你還給你。”
“我跟你相識不到三年,就這樣吧,張起靈。”她最後決絕地轉過身,不再看他。
“微微你……”他的聲音幹澀得厲害。
“你去做你該做的事,我也有我的路要走,我也希望,你以後都不要再記得我。”
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帶著自嘲:
“當然,我知道,你也不會記得。”
是啊,他有失魂症,她甚至連他有的關於她的“記憶”,都一並否決和拋棄了。
張啟靈定定地站在原地,手中死死攥著鬼璽,目送著她毫不留戀走向內室的背影。
那雙眼裏有什麽碎裂開來,震驚、茫然,以及一種幾乎要將他撕裂吞噬的悲慟。
他張了張嘴,有千言萬語想要衝口而出,想質問她的決定,想不顧一切挽留……
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盛葳此刻的眼神,她話語裏的平靜和決絕,意味著什麽。
那同樣是一種洞悉命運後做出的選擇,她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她隻是在通知他。
他們的緣分,走到頭了。
張啟靈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瞬間失去靈魂的雕塑,平日裏挺直如鬆的脊梁,此刻在燈下竟也顯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彎曲。
“不會活到十年之後……”
“屍體都不會留下……”
“不要記得……”
這些話語,像一把生鏽的刀緩慢地割著他那顆早已被歲月磨礪得近乎麻木的心髒。
他習慣於失去記憶,失去同伴,失去時間……但他從未這樣被提前告知她的離開。
沒有哪次像此刻這般,讓他清晰地感受到一種名為“失去”的恐慌和……無力。
她曾經是那麽頑強求生的人,到底遭受多大的痛苦,才會讓她如今隻想一心求死?
手中握著的鬼璽,那代表著他十年後歸途希望的信物,此刻仿佛一個巨大的諷刺。
她不要他的十年之約。
因為她根本不打算有未來。
她要去一個,連他都無法追尋的地方。
她不要他了。
有那麽一瞬間,瘋狂的念頭幾乎要衝破理智,叫囂著要他立刻衝上去,抓住她,把她死死鎖起來,用盡一切辦法去阻止她!
他想讓她收回那些可怕的話,告訴她青銅門後或許有轉機,十年也並非永恒……
可他就像突然得了失語症,說不出話。
張家人的訓練,長久的失憶,早已將他表達情感的能力剝離殆盡,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心中翻江倒海的內疚與自責。
他連一句勸阻都說不出,更遑論表白。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他留不住她,留不住一個想要掙脫所有桎梏的靈魂。
他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甚至連一個確切的未來都無法承諾。
他終究,隻會是那個行走在黑暗邊緣,背負著使命,無法為任何人停留的張起靈。
他知道,他說什麽都是徒勞。
所以他最終,什麽也沒做。
張啟靈沉默地轉身,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書房,順手帶上沉重的房門。
“哢噠。”
門鎖合攏的輕響,像一個命運的句點。
但他沒有立刻離開,他不想離開。
他背靠牆壁滑坐下去,頭靠在後麵閉上眼,這個姿勢對他來說是從未有過的脆弱。
十年……
他原本以為,十年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是為了換取未來某種可能的必要犧牲。
可現在,沒有他想的那個完美結局。
那他這十年的意義何在?
守護著這個她如此“討厭”的世界?
他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動搖和質疑。
有些話,錯過了時間,就沒有再說出口的機會了,他已沒有資格再去敲開這扇門。
此後青銅門的十年,將不再是守護和希冀的想念,而是一種漫長又清醒的淩遲。
三千多天裏的每一個日夜,他都會在孤寂中反複咀嚼今晚她說的每一個字,想象著她走向毀滅,而他被隔絕在外,無能為力。
他會在無知無覺中失去生命中另一個重要的女人,正如同等不到白瑪的醒來那樣。
愛,原來這個字,可以如此之重。
重到,足以壓垮一個神明般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