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莎·拉赫曼的白大褂貼在後背上，汗水在布料上畫出鹽漬地圖。她數著藥櫃裏最後的五支破傷風疫苗，走廊裏中暑患者的呻吟聲像壞掉的手風琴。
    “醫生！磚廠又送來3個！”護工哈桑撞開診室門，熱浪裹著磚灰湧進來。擔架上蜷縮的男人手臂泛著不正常的紫紅，皮膚皺得像烤焦的羊皮紙。
    阿米莎戴上起霧的護目鏡：“放冰毯上，先降核心體溫。”她剪開黏在傷口上的衣袖時，聽到皮肉分離的嘶啦聲——這個月第七例三級熱灼傷。
    新加坡研究所的空調出風口發出哮喘般的聲響。陳曦把手機支在顯微鏡旁，視頻那頭是達卡醫院斑駁的牆麵：“李教授，阿米莎醫生請求共享高溫病例數據。”
    李墨飛摘下眼鏡鏡，看著屏幕上潰爛的創口：“和加爾各答的病例圖譜做交叉對比。小王，調出最近三個月的衛星熱力圖。”
    蘇珊娜推著行李箱闖進實驗室：“我剛從吉大港過來，那邊碼頭工人開始自發監測海水溫度……”她突然愣住，投影幕布上達卡的熱島效應曲線正與格陵蘭冰蓋消融速率重疊。
    “這不是巧合。”李墨飛用激光筆圈出兩個波峰，“北極冷空氣減弱導致副熱帶高壓北移，整個南亞變成了高壓鍋。”
    達卡貧民窟的鐵皮屋頂燙得能煎蛋。阿米莎跪在積水的巷子裏給昏迷女孩做心肺複蘇，汙水浸透了護士裙。便攜氧氣瓶早在上午就用完了，她隻能靠人工呼吸。
    “讓開！”賣冰小販推著嘎吱作響的推車衝過來，把最後半塊工業冰砸碎鋪在女孩周圍。圍觀人群自發形成人牆遮擋烈日，破傘和紙板拚成臨時遮陽棚。
    女孩睫毛顫動時，警笛聲從主街傳來。37名脫水患者擠在沒空調的救護車裏，擔架從車門支出來懸在半空，像烤箱裏探出的舌頭。
    陳曦發現異常時，咖啡杯在鍵盤上留下一圈棕漬。達卡醫院上傳的病例定位圖顯示，所有重症患者都分布在威廉姆斯集團承建的工業區周邊。
    “他們用劣質隔熱材料。”蘇珊娜調出建築合同掃描件，“合同裏寫著環保塗層，實際是回收塑料加石灰粉。”
    視頻會議突然被雜音打斷，阿米莎的臉在屏幕上扭曲：“停電了！備用發電機被熱浪燒壞了……”畫麵黑屏前最後閃過的是患者家屬舉著輸液瓶奔跑的影子。
    李墨飛抓起衛星電話：“艾瑞克，我要你帶移動電源去達卡，現在！”
    貧民窟的夜晚比白天更危險。阿米莎打著手電筒巡查臨時病房，月光下成排的冰棺泛著幽藍。突然有火光在東區騰起，濃煙裏傳來玻璃炸裂聲。
    “變壓器爆炸了！”哈桑舉著滅火器衝過去，熱浪掀翻路邊的水果攤。阿米莎在火場邊緣搶救病曆本，發現五例死亡患者的住址連成環狀，正好包圍著威廉姆斯集團的冷卻塔。
    消防車堵在狹窄的巷口時，陳曦的加密郵件終於傳來。衛星紅外影像顯示，那些冷卻塔正在夜間排放六十度高溫廢水。
    李墨飛把報告摔在威廉姆斯麵前時，大理石會議桌震翻了骨瓷杯。“你們在達卡工廠周邊製造了四平方公裏的高溫地獄！”
    石油大亨慢悠悠擦著濺到的咖啡：“我們有完善的排放許可，李教授不如多關心自家屋頂。”他按下遙控器，研究所的監控畫麵突然出現在幕布上：陳曦正在熬夜核對數據的背影。
    蘇珊娜突然起身拉開窗簾，正午陽光刺得所有人眯起眼：“上周貴司董事會在阿拉斯加滑雪的照片拍得不錯，需要我聯係路透社做氣候專題嗎？”
    阿米莎在停屍間寫下第43份死亡證明時，鋼筆尖劃破了紙。死亡原因欄裏，“熱射病”三個字寫得力透紙背。冰櫃壓縮機發出垂死般的嗡鳴，冷氣隻夠覆蓋最上層抽屜。
    手機突然震動，陳曦傳來份加密檔案。當阿米莎將患者住址導入地圖軟件時，紅色標記點沿著工廠冷卻水道連成毒蛛般的網。她抓起相機衝進夜色，防護服口袋裏塞著最後兩支腎上腺素。
    艾瑞克帶著移動電源趕到時，達卡正迎來雨季第一場暴雨。阿米莎在電閃雷鳴中上傳完最後一份證據，高熱患者的皮膚在潮濕中開始潰爛。
    新加坡研究所裏，李墨飛看著實時傳輸的排汙畫麵，在起訴書上簽下名字。陳曦趴在桌上睡著了，手邊是母親新寄來的枸杞茶包。
    蘇珊娜站在暴雨中的吉大港碼頭，納米材料防水服上跳動著雨滴。貨輪正在卸下印有威廉姆斯標誌的隔熱板，她舉起采樣儀時，閃電照亮了包裝上的環保認證鋼印。
    阿米莎踩著發燙的汙水穿過主巷時，頭頂的鐵皮正在晨光中劈啪作響。三樓棚戶的孕婦把鹽水袋掛在窗框上，渾濁的水珠滴落在她肩頭，蒸騰的熱氣裏混著腐木和咖喱粉的味道。
    拐角處的報廢後視鏡裏閃過人影，她本能地護住醫藥箱，因為，上個月這裏丟了3支嗎啡。賣冰小販哈桑正用鐵錘敲擊卡車大小的工業冰磚，碎塊飛濺到路邊的沙堆裏，兩個男孩立刻把自己埋進去，隻露出鼻孔貪婪地呼吸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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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拾荒老人法魯克攔住她，從麻袋深處掏出一板過期布洛芬，“換瓶止咳糖漿行嗎？孫子喉嚨裏像塞了熱炭。”他指甲縫裏的鋁粉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那是整夜刮飲料罐留下的勳章。
    12點的宣禮聲淹沒在變壓器嗡鳴中。阿米莎蹲在寡婦萊拉的棚屋裏，看著哮喘老人輪流使用同一個霧化器。塑料麵罩邊緣結著黃色水垢，漂白水的味道刺得人流淚。
    “5戶人湊錢買的。”萊拉用紗麗擦去麵罩上的唾沫，“比棺材便宜。”她指了指牆角摞著的六具薄棺，每具側壁都用粉筆寫著認購者姓名，最底下那具的“哈米德”已被潮氣暈染成藍灰色。
    屋外突然傳來哭喊。磚廠女工蘇爾塔娜抱著女兒衝進來，孩子手臂上的灼傷裂口像張開的魚鰓。阿米莎剪開黏連的衣袖時，瞥見女人圍裙兜裏露出的半截偽造健康證——塑料封套上還粘著某位寶萊塢女星的亮片貼紙。
    月光給垂直墓地的鐵柵欄投下牢籠般的陰影。阿米莎打著手電核對死亡證明，光束掃過門框上2017年的水位刻痕，那道歪斜的劃痕比她頭頂還高出三寸。
    巷尾突然響起口哨聲，三長兩短。人力車夫賈希姆蹬著掉了坐墊的舊車經過，車杠上綁著的明星海報背麵，隱約透出避孕套包裹的白色粉末輪廓。幾個黑影從清真寺地下室閃出，棺材搬運工的汗衫上印著"威廉姆斯建材"的褪色ogo。
    她快步繞到製衣廠後牆，女工們正用邊角料縫製救生衣內膽。“月經布條吸滿水能浮起來。”負責人妮哈扯開樣品展示，浸泡過的棉布在月光下膨脹如蒼白水母，“等雨季來了，一件換兩斤米。”
    第一滴雨砸在鐵皮屋頂時，阿米莎正給孕婦注射最後一支破傷風疫苗。屋主突然掀開床板，露出底下用防水布包裹的高考試卷。“幫我兒子看看英語作文。”女人塞給她半塊發綠的奶酪當酬勞，“他說要考上環境工程專業，回來裝淨水器。”
    巷口的烏鴉突然驚飛，垃圾山傳來拾荒者的咒罵。法魯克的孫子在翻找過期罐頭時，被流浪狗咬穿了儲水用的避孕套。男孩攥著漏水的套子嚎啕大哭，雨幕中，遠處威廉姆斯工廠的冷卻塔正噴出滾燙的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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