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幹涸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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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米娜的塑料桶撞在井沿上,驚醒了趴在機槍位打盹的尼日爾士兵。十二歲少女的瘦削脊背瞬間被三個紅點鎖定,她保持著彎腰打水的姿勢,左腳踝的疤痕在晨光中泛著淡粉色——那是三個月前穿越邊境取水時留下的彈痕。
    “退後!”尼日利亞上尉用槍管敲擊井口的計量器,生鏽的鐵皮發出空洞回響。這口深度達到120米的應急井,水位正在以每天2.3厘米的速度下降。15米開外的沙袋掩體後,尼日爾士兵的軍用水壺整齊排列著,每隻壺身都用刀刻著取水次數。
    阿米娜突然向前撲倒,三發子彈擦著發梢射入龜裂的河床。她趁機用鐵鉤勾起水桶,渾濁的液體潑濕了補丁摞補丁的袍角。掩體後的士兵們哄笑起來,直到發現少女剛才的撲倒動作震落了刺鐵絲上的露珠。她用衣擺兜住這些凝結在金屬網上的珍貴水珠,足夠病重的弟弟喝兩天。
    李墨飛摘下同步翻譯耳機的瞬間,會議廳過強的冷氣讓他打了個寒顫。後頸的汗珠在空調風裏迅速凝結,順著脊椎滑進襯衫領口。他看了眼溫度計顯示屏:18c,這是聯合國氣候危機特別會議廳的標準設定溫度,為了讓西裝革履的政要們在全球變暖議題中保持清醒。
    “請看最新的衛星監測數據。”主席台傳來法籍女議員的嗓音,帶著同聲傳譯特有的機械質感。李墨飛麵前的全息投影儀發出輕微的蜂鳴,1963年的乍得湖衛星圖在會議桌中央展開。深藍色的水域像一塊舒展的綢緞,覆蓋著平方公裏的非洲大地。數字時鍾開始跳動,年份每增加十年,那片藍色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當投影定格在2049年時,整個湖泊隻剩下5的淺灰色區域,宛如幹涸的眼眶裏最後一點淚痕。
    “這是半小時前的現場畫麵。”坐在右側的劉宇突然將平板推過來。屏幕裏,尼日爾士兵正在龜裂的河床上用沙袋擴建臨時堡壘。李墨飛注意到有個年輕士兵把步槍斜靠在腰間,騰出雙手往沙袋裏塞入仙人掌葉片——這些多肉植物能在夜間收集露水。當鏡頭推進到沙袋縫隙時,一截透明的輸液管正緩緩滲出液體。
    “他們在偷運井水。”劉宇調出紅外熱成像模式,沙袋內部顯現出溫度更低的藍色區域,“把戰地醫療包裏的輸液管改造成虹吸裝置,每十分鍾能轉移300毫升。”畫麵邊緣,幾隻沙漠行軍蟻正搬運著結晶的露珠,士兵們的身影在熱浪中扭曲成相似的輪廓。
    聯合國水資源署官員詹姆斯·科爾曼適時遞來文件。這份《緊急幹預預案》封麵還帶著印刷機的餘溫,30頁的厚度恰好是日內瓦到乍得湖的直線距離比例尺。“我們需要您在72小時內確認水源分配方案。”科爾曼的無名指在頁碼上敲擊,婚戒與桌麵碰撞出細碎聲響。
    李墨飛直接翻到第7頁的用水配額表。表格顯示首都恩賈梅納居民日均用水量高達87升,而邊境難民營的數據欄裏赫然印著4.94升,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的對比觸目驚心。他的鉛筆尖突然停在附錄的腳注區:“數據來源:恩賈梅納市政廳2024年水務年報,難民營數據采集自無國界醫生組織臨時監測點。”
    “科爾曼先生,”李墨飛摘下眼鏡,鏡腿在預案邊沿劃出一道凹痕,“請看看地下水的開采速率。”他用鉛筆圈住一組數據:日均抽取量2.8萬立方米,“按這個速度,現存深井將在40天後枯竭,但你們的方案裏還在批準新建高爾夫球場灌溉係統。”
    會議廳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17個國家的代表同時調整同聲傳譯頻道的動作,讓空氣裏充滿電流雜音。倭國代表席傳來茶杯與碟盤碰撞的脆響,沙特代表團的白色長袍在空調風裏微微擺動。
    “李教授可能有所不知。”科爾曼解開西裝扣子,露出印有哈佛校徽的領帶夾,“恩賈梅納的地熱井項目能提供額外水源……”
    “是地熱發電廠冷卻塔的循環廢水吧?”劉宇突然插話。他調出手機裏的照片:首都郊外的銀色管道正在向幹涸河道排放乳白色液體,“上周的檢測顯示,這些‘再生水’的砷含量超標9倍,而貴署的報告裏完全沒提到。”
    “我需要實地驗證這些數據。”李墨飛將預案推回桌子中央,鉛筆在第7頁留下深深的凹痕。他的餘光瞥見文件最末頁的加密附錄,條形碼旁的“nfidentia”字樣被熒光筆反複描畫過。
    科爾曼的笑容出現了0.3秒的僵直:“當然,專機已經準備就緒。不過容我提醒,距離方案表決隻剩68小時。”他抬手示意侍應生續咖啡時,袖口露出勞力士深潛表的熒光刻度。這個型號的勞力士表的防水深度達到3900米,足以在海底停留10小時。
    會議廳的全息投影自動切換到下一議程,亞馬遜雨林的火災警報與乍得湖的幹涸畫麵交替閃現。李墨飛在刺目的藍光中閉上眼,視網膜上殘留的影像卻是阿米娜左腿的彈痕。那個12歲少女在槍口下盜取露珠的畫麵,此刻正在五大洲的政要麵前循環播放。冷氣出風口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像極了撒哈拉夜風掠過沙棘叢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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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宇的工程靴陷進撒哈拉沙丘時,遠處傳來駱駝鈴聲。遊牧民族正用祖傳的銅製量水器分配最後的水源,每隻駱駝獲準飲用3口水囊的量。他舉起雙筒望遠鏡,看到婦女們用陶罐收集牲畜尿液。
    “這就是原型機。”他拍打身旁的金屬集裝箱,光伏板在烈日下蒸騰出熱浪。移動式水循環係統的控製麵板顯示:當前空氣濕度12,預計日產水量1427升。隨行的本地工程師哈桑搖頭:“牧民不會接受鐵盒子產水,他們隻信真主賜予的泉眼。”
    試驗運行第四小時,係統因沙塵暴報警停機。劉宇拆開過濾裝置時,發現仿生膜上粘著奇怪的褐色物質——阿米娜帶著婦女們偷偷塗抹的陶罐黏土,意外提升了過濾效率。
    伊德裏斯用刺刀在胡楊樹幹上刻下第38道刻痕,每道代表地下水位下降一米。這位退役水文兵的軍用望遠鏡鏡片上,還留著1973年乍得湖豐水期的刻度線。
    “今天有17輛運水車被劫。”他把收音機貼在耳邊,短波雜音中混雜著槍聲。邊境集市的水販子開始用避孕套裝水,掛在脖子上按滴售賣。阿米娜蹲在報廢的裝甲車旁,用熔化的銀鐲測試水質,金屬表麵浮現的黑色斑點顯示鉛超標3倍。
    夜幕降臨時,伊德裏斯在沙地上繪製星圖。老人教孩子們用北極星方位推算地下暗河走向,就像40年前他的父親教他識別雨季雲層那樣認真。
    李墨飛用放大鏡查看《分水協議》附錄裏的地質報告,泛黃的紙張顯示這份文件3年前就已擬好。條款第14.7條規定:當可用水量低於臨界值時,優先保障首都高爾夫球場與議會大廈中央空調係統。
    “他們早就知道會枯竭。”劉宇將陶罐黏土樣本放進檢測儀,“首都的深井打到岩漿層了,他們在用地質鑽探技術開采地熱水。”
    阿米娜的銀鐲突然在桌上震動起來,這是伊德裏斯改裝成的水質警報器。監測數據顯示,距離邊境衝突區8公裏處的地下水出現軍用興奮劑成分。
    新一輪談判前夜,李墨飛在難民營看到終生難忘的場景:2000個空塑料桶排列成臨時停屍房,每隻桶裏裝著在搶水衝突中喪生的平民。婦女們用頭巾蘸取屍體衣服上的汗漬,通過蒸餾獲取最後幾毫升淨水。
    阿米娜在報廢的駱駝水站旁種植沙棘,用輸液管將冷凝水導入樹根。劉宇默默調整了係統設置,將每日產水量上限提高到1723升,正好夠每個家庭分到4.5公斤水。
    當第一縷陽光照亮沙丘時,伊德裏斯用刺刀在協議文本上刻下新的水位刻度。遠處的邊境線上,尼日爾士兵正在用空彈殼與對方交換潤喉糖大小的冰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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