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融化的砒霜般懸浮在特隆赫姆峽灣上空，埃裏克·約翰森站在浮橋盡頭的姿勢，像極了三年前向瑪蒂爾達求婚時的模樣。隻是此刻他手裏攥著的不是鑽戒，而是父親臨終前傳給他的牡蠣銀扣——這枚1897年打造的紐扣本該鑲嵌在未婚妻的婚紗上，現在卻沾滿幼貝屍體分泌的粘液。
    第九批幼貝屍體浮出海麵時，養殖場的自動分揀機正在播放生日快樂歌。這是瑪蒂爾達設定的提示音，去年今日他們曾在這裏慶祝訂婚。埃裏克看著死貝在傳送帶上堆積成小山，珍珠質層在酸化海水侵蝕下泛起屍斑似的褐紋。
    “ph值7.6，每小時下降0.01。”父親留下的水質監測儀發出防空警報般的嘶鳴。這台1987年產的機械儀表是養殖場最後的良心，不像智能係統會按照環保法規自動修飾數據。埃裏克的拇指摩挲著表盤邊緣的刻痕——那是1992年北海赤潮危機時，老約翰森記錄的最低ph值。
    工人拉爾斯劃著橡木船穿過網箱群，船槳攪起的浪花泛著詭異的珍珠光澤。當他撈起第五筐死貝時，橡膠手套突然綻開裂縫，酸化的海水立刻在虎口蝕出硬幣大的潰瘍。“這些貝連腐爛都比往常快！”他衝岸上嘶吼，聲音驚飛了在死魚堆裏覓食的賊鷗。
    陳曦的解剖刀在此時劃開第20隻太平洋牡蠣。實驗室地板上流淌的體液散發刺鼻的氨水味，電子顯微鏡顯示足絲腺的蜂窩狀蝕孔正以每分鍾3微米的速度擴張。“它們失去了附著能力，”她對著視頻會議屏幕說，“幼貝就像被拔掉吸盤的章魚。”
    瑪蒂爾達的告別信在此時送達。埃裏克站在堆滿死貝的碼頭，看著無人機投下的包裹在海麵投下十字形陰影——這是他們約定的緊急聯絡方式。信封上的香水味被海風腐蝕成酸澀氣息，信紙邊緣已經卷曲：“我無法成為養殖場末代老板娘……”埃裏克的視線被淚水模糊，最後那句“保重”被浪花打濕，墨跡在紙上暈染成小醜的笑臉。他記得訂婚那夜瑪蒂爾達戴著牡蠣銀扣跳舞，珍珠母光澤在她鎖骨上流淌的模樣，此刻卻像被酸液浸泡的老照片般褪色。
    手機突然震動，索菲亞博士發來的三文魚行為分析報告正在自動下載。視頻裏變異的帝王鮭瘋狂撞擊玻璃，暴突的眼球布滿血絲。“它們的嗅球神經出現異常增生，”生物學家疲憊的聲音從揚聲器傳出，“就像阿爾茨海默患者的大腦在持續萎縮中拚命自救。”
    李墨飛的海底地形圖在淩晨三點更新。聲呐測繪顯示二氧化碳封存區出現38厘米垂直位移，陳曦的潛水器傳回的畫麵令人窒息——液態二氧化碳從管道裂縫噴湧而出，在海底形成乳白色颶風。溫度傳感器顯示泄漏點水溫已降至1.7c，冷熱交匯處盤旋著垂死的深海魚群。
    “立即停止注入！”李墨飛在聯合國視頻會議上拍桌而起。能源公司代表卡拉爾轉動著萬寶龍鋼筆：“根據《北海環保協議》第17條……”他的聲音被奧拉夫的漁船汽笛打斷。老漁民帶領30艘漁船包圍封存船隊，船頭綁著的祖傳鯡魚刀正在酸化水汽中鏽蝕。
    埃裏克穿上父親1985年用過的潛水服潛入泄漏區。當手電光束照亮管道裂縫時，他看見成群的幼貝屍體卡在蝕孔中，像一串慘白的紐扣。ph監測儀在此刻發出臨終警報，數值跌破7.5的瞬間，他的麵罩突然映出瑪蒂爾達的臉——那是缺氧產生的幻覺。
    備用電源室的堿化劑儲罐落滿灰塵。埃裏克擦亮控製麵板時，發現父親在1992年刻下的警告：“此乃飲鴆止渴”。20噸氫氧化鈣粉末注入海水的瞬間，養殖場音響係統突然自動播放《婚禮進行曲》——這是瑪蒂爾達設置的求婚紀念日彩蛋。
    ph值臨時回升的警報聲與交響樂形成詭異合奏。奧拉夫的漁船在此時衝破警戒線，老漁民撒出的漁網纏住封存船錨鏈。當海警水炮擊中頭船時，所有人看見二戰彈藥從海底裂縫噴湧而出，鏽蝕的彈體在酸化海水中滋滋作響。
    “這才是真正的婚約！”埃裏克將牡蠣銀扣投入泄漏點。銀器腐蝕產生的電子流暫時中和了酸性海水，成群的幼貝苗突然恢複活力，在網箱底部拚出瑪蒂爾達名字的縮寫。這奇跡持續了十七分鍾，直到堿化劑耗盡，海水重新開始吞噬一切。
    李墨飛的海底地形圖在此時傳來更新。聲呐測繪顯示，距離養殖場17海裏的二氧化碳封存區，海底沉積層出現了38厘米的垂直位移。他的手指劃過三維模型上的滑坡預警區，指尖停在某個閃爍的紅點上，那裏埋著埃裏克家族1947年投放的第一批人工礁石。
    埃裏克穿上父親留下的潛水服時，鹹澀的海水正從頸封滲入。他沿著養殖網箱下潛，手電光束中成群的三文魚像醉漢般撞向防護網。當一條5公斤重的帝王鮭迎麵衝來時，他看清了魚眼裏暴突的毛細血管，這是嗅覺神經壞死的典型症狀。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它們找不到洄遊路線了。”海洋生物學家索菲亞在通訊器裏歎息。她的團隊剛完成對照實驗：在正常海水中，三文魚能在20秒內定位洄遊信息素；而酸化水域的樣本魚，撞擊實驗裝置的概率高達73。
    埃裏克浮出水麵時，防波堤上已經聚集著三十艘漁船。“約翰森家的少爺！”老漁民奧拉夫舉起船槳指向遠方的封存船隊，“你們往海底灌毒水的時候，想到我們的漁網會撈起死孩子嗎。”
    陳曦的潛水器降落在封存管道裂口時，聲呐警報器突然爆鳴。她看著機械臂傳回的實時畫麵：直徑2米的鋼管表麵布滿蜂窩狀蝕孔，噴湧的液態二氧化碳在海底形成乳白色颶風。溫度傳感器顯示，泄漏點周圍水溫已降至1.7c。
    “立即停止注入！”李墨飛在視頻會議中拍桌而起。能源公司代表卡拉爾悠閑地轉動鋼筆：“根據《北海環保協議》，我們的封存作業完全合法。”他的ppt切換到碳排放交易市場行情，“知道每封存一噸二氧化碳，能獲得多少碳積分嗎？”
    奧拉夫的漁網在此時纏住封存船錨鏈。當海警船的探照燈掃過對峙現場時，所有人看到驚悚的一幕：網中除了死魚，還有半溶解的防毒麵具，這是二戰時期沉船裏的軍需品。
    埃裏克將訂婚戒指沉入海底時，月光正穿透酸化的海水。他的手機不斷震動，未婚妻瑪蒂爾達的短信在屏幕上堆成墓碑：“我不能嫁給破產的養殖場主。”養殖場財務報告顯示，本月牡蠣幼貝死亡率達91，三文魚出貨量僅為去年同期的7。
    索菲亞的實驗室突然來電。在最新的神經學實驗中，幸存的三文魚開始攻擊同類。“它們的嗅球出現病理性增生，”視頻裏變異的魚腦切片像朵腐爛的玫瑰，“就像阿爾茨海默症患者的大腦。”
    埃裏克啟動備用電源時，發現父親藏在控製台下的應急方案：1987年海灣汙染危機時使用的堿化劑投放係統。當他按下啟動按鈕，20噸氫氧化鈣粉末湧入海水，ph值臨時回升的警報聲，竟與瑪蒂爾達最愛的那首婚禮進行曲同頻。
    奧拉夫帶領漁船衝擊封存區時，海麵飄著細雨。老漁民將祖傳的鯡魚刀綁在船頭，刀鋒在酸化水汽中迅速鏽蝕。當海警的水炮擊中頭船時，所有人看到了畢生難忘的景象——被衝散的漁船群中央，某個海底裂縫正在噴發二氧化碳，氣泡群托起成噸的二戰彈藥。
    “立即疏散！”李墨飛的警告被爆炸聲淹沒。陳曦的監測儀記錄下這次海底滑坡的數據：1.2平方公裏海床整體位移，釋放的二氧化碳相當於挪威全年排放量的19。埃裏克在控製室看著養殖場監控畫麵，堿化劑形成的臨時安全區正在收縮，成群的帝王鮭開始互相撕咬。
    黎明前，埃裏克獨自駕船駛向封存區。當他將全部堿化劑投入泄漏點時，海麵突然升起百米高的泡沫牆。這些帶著氫氧化鈣的白色巨浪撲向海岸時，奧拉夫的漁船正打撈出最後一條完整的三文魚——魚眼裏映著破碎的朝陽，像枚永不兌現的婚戒。
    3個月後，陳曦站在幹涸的養殖場碼頭。她的鞋底碾過鈣化的牡蠣殼，發出積雪般的咯吱聲。李墨飛遞來的檢測報告顯示，堿化劑導致浮遊生物大規模死亡，食物鏈崩潰的速度比預期快了三倍。
    埃裏克在家族墓地立了塊新碑，碑下埋著瑪蒂爾達退回的戒指和最後一罐幼貝苗。奧拉夫轉行當了渡輪廚師，但他堅持用酸化海水煮魚湯：“這才是真實的味道。”
    在封存區海底，二戰彈藥與二氧化碳管道共同鏽蝕。某個未被發現的裂縫正在滲出流體，在洋流推動下形成新的死亡漩渦。索菲亞的最新模型顯示，下次海底滑坡將在十四個月後發生，屆時釋放的二氧化碳足以讓整個北海的ph值跌破7.4。
    喜歡氣候邊緣請大家收藏：()氣候邊緣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