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綠洲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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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拉·卡迪爾的塑料水罐擦過膝蓋結痂的傷口時,滲出的血水混入了最後半升井水。她跪在300米深的井沿,聽著空罐撞擊井壁的回聲經過12秒才從黑暗深處傳來。衛星定位儀顯示,這口標注為"17"的古井水位在過去3小時又下降了6厘米。
賈比爾的手指在井壁岩畫上顫抖,青銅鑿尖沿著三千年前的駱駝商路圖紋遊走。當他刻到"水神之眼"的象形文字時,鑿子突然打滑——岩層裂縫滲出的不再是清涼的地下水,而是帶著鐵鏽味的紅色泥漿。
“含水層年齡檢測結果:1.2萬年。”智能灌溉中控室的廣播在沙漠裏回蕩。工程師們看著全息投影裏逐漸幹涸的藍色脈絡,那與賈比爾羊皮地圖上的褐色線條完全重合。係統自動啟動了應急方案,十二台鑽機同時刺入古井周圍的岩層,井壁上的駱駝岩畫在震動中剝落。
努拉的左腳涼鞋帶斷在第三道沙丘背風麵,粗糲的砂岩像銼刀般啃噬著她的腳趾。五個趾尖滲出細密的血珠,在滾燙的沙地上烙出暗紅色斑點,轉眼就被熱風蒸成褐色的痂。空水罐在腰間晃蕩,塑料邊緣磨出的豁口在她側腰刻下連綿的鋸齒狀傷痕,像串永遠無法閉合的齒痕。
她彎腰抓了把滾燙的沙粒塞進鞋底,遠處的空調外機滴水聲忽遠忽近。這聲音在正午的沙漠裏如同海妖的呼喚,引誘她拖著殘破的涼鞋走向阿卜杜勒家的鐵皮屋。
法蒂瑪的塑料桶裏盛著昨夜收集的冷凝水,水麵浮著層七彩油膜,像被倒進汽油的淺灘。她舀水的葫蘆瓢裂了三道縫,混著鐵鏽與藻腥的水流澆在哈密瓜藤根部時,藤蔓突然痙攣般蜷曲起來。
無人機的嗡鳴就是在這時劃破天際的。6架銀色機器掠過菜園,噴灑的消毒劑在陽光下折射出詭異的藍霧。法蒂瑪的鼻腔突然湧入芥末般的辛辣,她踉蹌後退時撞翻了水桶,混著消毒劑的水漬在地上畫出扭曲的人臉,仿佛溺斃者在沙中呼救。
小艾哈邁德發病那夜,月亮泛著肺炎患者眼底的血絲。他蜷縮在拚布毯子裏咳嗽,每聲幹嘔都像要把靈魂擠出胸腔。當救護車藍光刺破夜幕時,努拉看見弟弟的指甲縫裏滲著粉紅色黏液,像沙漠裏開錯了季節的夾竹桃。
傳染病科的玻璃隔間裏,呼吸機的波紋管隨著男孩的喘息蠕動,宛如透明的蛆蟲。護士隔著防護麵罩檢查導管,突然尖叫著後退——管壁上附著的膠狀物正在緩慢搏動,像顆浸泡在福爾馬林裏的畸形心髒。
努拉跪在病房外的大理石地麵,額頭抵著玻璃牆的冷意。弟弟的胸膛在消毒燈下泛著青灰,ct影像投在對麵白牆上,左肺的陰影如同冬夜窗欞上的冰花。她不知道那些雪花狀的死亡正沿著通風管道蔓延,就像法蒂瑪不知道她澆灌的哈密瓜裏,菌絲已經爬滿橙黃色的果肉。
淩晨三點,第一片粉紅斑點在艾哈邁德鎖骨處綻放。值夜醫生抓起對講機呼喊隔離時,菌斑已經像野火掠過幹草原,在他單薄的胸膛繡出妖異的曼陀羅。
法蒂瑪在菜園焚燒病株時,哈密瓜爆裂的脆響如同孩童的指節折斷。濃煙裏飄散的孢子粘在她的頭巾上,繡著椰棗圖案的棉布邊緣開始泛出淡淡桃紅。她不知道這場火葬正在為死神引路,就像工程師們不知道新風係統循環的,早已不是救贖的風。
努拉抱著弟弟逐漸冷卻的身體時,聽見地底傳來空井轆轤的哀鳴。三百米深的井底,她用血寫的"口渴"正被鹽水泡脹,每個字母都鼓成慘白的水泡,在永恒的黑暗中無聲爆裂。
賈比爾在此時闖入市政廳,將浸泡著古井淤泥的陶罐砸向智能水務模型。淤泥中的厭氧菌突然接觸富氧空氣,在模型表麵瘋狂繁殖,兩小時內吞噬了代表輸水管網的亞克力構件。
當水位監測器發出最終蜂鳴時,努拉正用駱駝毛繩係著弟弟的玩具沉入井底。玩具觸碰井底的瞬間,重力衛星傳來警報——地殼沉降速率突破5年的紅線,古井所在的斷層帶正在形成直徑1.7公裏的漏鬥區。
賈比爾點燃最後一塊檀香,煙霧在井筒內勾勒出消失的水脈圖譜。他忽然扯開襯衫,露出胸口用井水紋身的古老符號。無人機群在此時抵達,激光測繪光束將他的身體數據實時上傳——市政廳計劃將這些紋身注冊為新城文旅商標。
努拉抓起鐵鍬跳進井底,在弟弟的玩具旁挖出半片楔形文字陶板。當她用滲血的指尖撫摸刻痕時,上方傳來岩層斷裂的轟鳴,300年的井繩在崩落中化為齏粉。
沙漠的夜風裹著沙粒拍打博物館的防彈玻璃,賈比爾布滿裂口的手指在展櫃表麵留下汗漬。那卷陪伴他30年的羊皮地圖,此刻躺在恒溫恒濕的囚籠裏,被激光標簽標注為"古代幻想圖"。冷氣出口吹起地圖邊緣,露出他父親用駱駝血繪製的暗渠紋路——那些曾指引整個部族找到綠洲的線條,在ed射燈下泛著瀕死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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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拉的指甲縫裏還凝著弟弟幹涸的血痂。3個小時前,她攥著那孩子枯枝般的手腕,聽著他最後一句“渴”消散在四十度的高溫裏。此刻她蜷縮在300米深的井底,礦工燈的光暈中,井壁上用血寫就的“口渴”正在鹽水侵蝕下暈開,像張正在融化的嘴。
“為了人類文明的飛躍!”實驗室爆發出香檳開瓶的脆響。首席工程師的金絲眼鏡倒映著懸浮在真空艙裏的水滴——那是用最後3毫升原生地下水分裂重構的"“永生之水”。年輕助理們舉著試管歡呼,沒人注意到監控屏角落閃過的警告:地下水位線已觸及岩床,如同沙漠被剝去最後一片皮膚。
努拉用裙擺蘸取通風管滴落的冷凝水。這帶著鐵鏽味的液體觸到墓碑的瞬間,石麵突然綻開粉紅色斑紋,宛如沙漠開出劇毒的花。她不知道這是軍團菌在瘋狂增殖,就像工程師們不知道他們的慶功酒裏,早已混入新風係統過濾不掉的孢子。
賈比爾在閉館後被保安架出博物館時,聽到了地底傳來的嗚咽。那是古井坍塌的轟鳴,卻被沙暴扭曲成類似人類哭泣的聲調。他踉蹌著奔向祖輩的墓地,月光下看見努拉正用額頭抵住弟弟的墓碑,菌斑已經爬滿她半邊臉頰,像沙漠給予的死亡刺青。
新風係統在淩晨準時將人工水霧噴灑向行政大樓。那些晶瑩的水珠落在努拉凝固的睫毛上,將她化作一具鑲嵌著鹽晶的雕像。而在300米深的地下,最後一條暗渠正被鹽柱封死,猶如大地自行縫合了流血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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