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饑餓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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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吉妮轉動蓮花紋銀鐲時,雕工最密的纏枝處卡在尺骨凸起處,磨出硬幣大的血斑。她咬牙扯下鐲子,皮肉撕裂聲被市場的喧囂吞沒。種子公司職員用鑷子夾起銀鐲,放大鏡片後的眼睛眯成縫,指甲縫裏的黃色汙漬蹭在蓮花紋上,像給天物潑了尿。
    “抗旱基因編輯,保底畝產400公斤。”男人將兩袋種子拋向空中,塑料袋上的“go”字樣被腋下汗漬暈成綠色鬼臉。隔壁攤位傳來銀器碰撞的叮當聲,拉吉妮轉頭看見老人正用生鏽的鐮刀撬開鼻環搭扣——那是他妻子難產去世時都沒舍得摘的陪嫁。
    種子袋塞進紗麗暗袋時,劣質染料蹭在拉吉妮的肋骨上,瘙癢感像螞蟻爬過幹裂的土地。身後突然爆發的咒罵驚飛了棚頂的烏鴉,戴頭巾的農婦舉著破洞的種子袋怒吼,玉米粒從豁口漏出,每顆都被啃出月牙狀的齒痕。
    “這是生物特性測試!”店主抓起把種子撒向人群,齧齒類動物的齒印在陽光下清晰可辨。拉吉妮摸到暗袋裏完好的種子,指腹傳來細微的凸點——每粒玉米都嵌著肉眼難辨的芯片。穿西裝的種子公司代表擠出人群,皮鞋踩碎地上的玉米粒,爆漿聲像碾死成串的蟲卵。
    市場西角的銀器熔爐騰起黑煙,拉吉妮聞見祖傳銀鐲熔化的焦甜味。戴防毒麵具的工人用鐵鉗夾出坩堝,銀水流向刻著“高產先鋒”的模具。她數著換來的種子袋,發現每袋克數都比標稱少15克,差額剛好是銀鐲熔煉的損耗。
    老人佝僂著背離開熔爐,生鏽的鐮刀插在後腰,鼻環已變成枚閃亮的獎章。拉吉妮跟著他穿過曬穀場,看見三個少年用彈弓射擊田鼠。其中一隻中彈的畜生竄進種子攤,叼起玉米粒的瞬間被鐵鍬拍碎,芯片從碎裂的顱骨裏蹦出,滾到她開裂的涼鞋邊。
    夕陽把拉吉妮的影子拉長在龜裂的田壟上。她跪地挖坑時,紗麗暗袋裏的種子摩擦皮膚,像無數小嘴在吮吸傷口。隔壁田裏傳來柴油機的轟鳴,無人機正在播撒包衣種子,農藥粉塵在暮色中泛起詭異的金輝。
    第一粒種子入土時,她聽見地下傳來細碎的啃食聲。月光照亮田埂時,二十隻田鼠正用前爪刨開土坑,被唾液浸軟的芯片在它們齒間閃爍。拉吉妮揮起鋤頭砸向鼠群,驚飛了棲在枯樹上的貓頭鷹。夜風卷起焚燒秸稈的灰燼,落在她滲血的腳踝上,像給傷口打上命運的郵戳。
    普拉賈克塔跪在自家麥田,指甲摳開滴灌帶的橡膠管。本該濕潤的土壤板結成灰白色硬塊,裂縫裏蠕動著乳白色的蝗蟲卵。祖父留下的銅製雨量計掛在田埂歪斜的木樁上,1950年的刻度表盤爬滿鐵鏽。
    她抓起把土湊近鼻尖,腐殖質的腥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塑料灼燒的酸味。500米外的智能控製塔閃著綠燈,電子屏顯示“土壤濕度達標”。一群烏鴉掠過塔頂,喙裏叼著僵死的田鼠。
    無人機群在日出時分到來,像群鋼鐵蝗蟲遮住朝陽。拉吉妮用紗麗裹住嬰兒往屋裏跑時,鄰居家的水牛突然抽搐著跪倒,口吐白沫浸濕了剛播的種子。空氣中彌漫著爛蘋果的甜膩味,聖河支流漂起翻肚的鯰魚。
    普拉賈克塔舉著祖父的皮質筆記本追打操作員,泛黃的紙頁在風中翻飛。1950年手繪的降雨曲線圖被螺旋槳絞碎,混著農藥的晨露把墨水洇成藍綠色溪流。"你們的傳感器讀不出蟲卵!"她嘶吼著,農藥在喉頭燒出灼痛。
    當鋪後院熔爐騰起黑煙時,17戶農民的銀器正在坩堝裏化為液體。拉吉妮蹲在牆根數種子,每顆玉米粒都嵌著細小的芯片。熔化的銀水注入模具,變成種子公司獎章上的“高產先鋒”字樣。
    普拉賈克塔在垃圾堆裏翻出燒變形的雨量計,銅管殘留的溫度燙紅了掌心。河岸傳來騷動,3個孩子因偷喝河水被送進診所,他們手腕上戴著用玉米葉編的假銀鐲。
    拉吉妮將最後一個塑料袋綁上木棍時,天際線已泛起不祥的褐黃色。智能灌溉係統的廣播聲從地底喇叭傳出,機械女聲用四種語言重複著“節約用水”,聲波震得田埂裂縫裏的螞蟻傾巢而出。她揮舞起自製的反光棒,劣質塑料膜在風中鼓脹,發出垂死般的喘息。
    第一波蝗群撞上反光膜時,拉吉妮聞到了蛋白質灼燒的焦臭味。紗麗左肩的布料突然收緊,上百對鋸齒狀口器同時撕扯,細亞麻纖維斷裂的脆響混在翅膀振動聲裏,像有無數把微型剪刀在耳邊開合。裸露的皮膚先是刺痛,繼而麻木,最後在毒液作用下腫成半透明的紅燈籠。
    普拉賈克塔的指甲在消防栓鐵蓋上劈裂時,塔樓下方正傳來玻璃爆裂的聲響。她掄起滅火器砸向鏽死的閥門,第四下重擊終於讓陳年鐵鏽崩裂。高壓水流像掙脫牢籠的巨蟒撞開機房鐵門,浸水的電路板爆出青煙,在牆麵投射出癲癇發作般的影子。
    滴灌係統總閥的塑料把手在掌心斷裂,普拉賈克塔改用牙齒撕扯導線。銅絲紮進牙齦的瞬間,她透過防蟲網看見地平線上騰起的褐雲——那不是沙塵暴,是數以億計的蝗蟲正在啃食天空。控製屏突然黑屏前的最後一幀畫麵,顯示著土壤濕度“97”的虛假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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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河支流的水位在正午降到最低,露出河床皸裂的皮膚。拉吉妮拖著潰爛的右腿逃到河邊時,成片的魚屍正隨漩渦打轉。銀鯉的眼球被啄食一空,露出鑲嵌著農藥結晶的空洞。她認出某條鯰魚嘴上掛著鄰居家的銀鼻環——那是上周葬禮投入河中的祭品。
    對岸的農藥儲罐正在泄漏,橘黃色液體滲入龜裂的河床,與魚屍分泌的黏液混合成彩色毒沼。拉吉妮用紗麗下擺兜住條尚未僵硬的鯽魚,魚鰓卻在她掌心突然爆開,濺出的血珠裏遊動著蝌蚪狀的寄生蟲。
    普拉賈克塔衝出控製塔時,蝗群已覆蓋方圓十裏的天空。她的長發被蟲肢纏成氈片,每次呼吸都吸進破碎的翅膜。有隻蝗蟲卡在耳道裏產卵,產卵管的蠕動讓她想起流產那夜的劇痛。遠處田埂上,拉吉妮的反光棒仍在閃動,像風暴中最後的燈塔。
    滴灌管道爆裂處噴出的水柱,此刻成了蝗群的狂歡泉。密密麻麻的蟲體在水霧中交配,卵鞘如冰雹砸向龜裂的田地。普拉賈克塔跌坐在泥漿裏,看見自己三小時前扯斷的銅絲,正被蝗蟲銜去加固卵鞘。
    當最後一株玉米稈被啃成白茬時,智能廣播突然切換成豐收進行曲。拉吉妮的紗麗已成縷狀布條,傷口流出的黃水吸引著殘餘的蝗蟲。她爬向農藥車殘骸,發現儲液罐上的骷髏標誌已被蟲酸蝕去半邊笑臉。
    普拉賈克塔在河灣處找到昏迷的拉吉妮,兩人背上都粘滿蝗蟲卵鞘,像長滿鱗片的怪物。聖河主流方向漂來更多魚屍,其中混雜著那枚熔化的銀鐲。對岸的種子公司正在升起慶典氣球,鮮紅的橫幅上寫著“抗旱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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