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鹹水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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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爾的鈦合金支架每次拔出泥沼都帶著撕扯皮肉的聲響。鹽漬化的灘塗布滿晶狀尖刺,像被碾碎的巨大魚鱗。他彎腰抓了把發白的泥土,指腹立刻被鹽晶割出細密血珠,血滴滲入龜裂的地縫,轉瞬結成珊瑚紅的冰花。
五步外,招潮蟹的屍堆在正午陽光下泛著珍珠母光澤。公蟹的螯鉗仍保持著求婚舞的弧度,母蟹腹部的卵囊卻幹癟如曬皺的葡萄。阿米爾用樹棍撥開屍堆,發現底層蟹殼已與鹽晶長成一體,仿佛這片灘塗正在將死物製成琥珀。
去年栽下的紅樹林幼苗蔫垂著,根係像被燙傷的血管般蜷曲。阿米爾跪地時,鹽粒刺破工裝褲紮進膝蓋。卷尺拉出兩米刻度,第三棵幼苗在丈量時突然攔腰折斷,截麵露出海綿狀的壞死組織。
30個藍色標記牌散落四周,僅存的兩片綠葉在熱浪中卷邊。他湊近觀察幸存幼苗的葉脈,發現鹽晶已順著氣孔侵入葉肉,在葉綠體間築起微型城堡。五十米外的排汙口正吐出灰綠色泡沫,鹹腥味裏混著金屬灼燒的焦臭。
潮水湧來時,阿米爾正試圖用襯衫為幼苗遮陽。鈦合金支架突然在濕滑的鹽殼上打滑,他摔進半米深的廢水坑。汙水滲入支架關節,冒出細小的電解氣泡。掙紮起身時,指尖觸到個冰涼硬物——是去年環保組織埋設的監測儀殘骸,芯片上的日期定格在紅樹林滅絕前三天。
遠處傳來柴油機轟鳴,淡化廠的巡邏艇正在逼近。保安用擴音器喊出驅逐令,聲波震落枝頭最後一片殘葉。阿米爾將監測儀殘骸塞進工具包,鹽粒在金屬表麵蝕刻出新的紋路,像幅未完成的死亡地圖。
夕陽將灘塗染成鐵鏽色時,阿米爾在屍堆旁發現隻垂死的招潮蟹。螯鉗神經性地開合,在鹽殼上刮出"sos"的劃痕。他捧起這最後的活物走向潮線,海水卻裹著新排放的廢水漫上灘塗。螃蟹在他掌心劇烈抽搐,最終僵成鹽雕。
返程路上,鈦合金支架的鉸鏈已被鹽晶卡死。阿米爾拖著右腿跋涉,身後留下一道深溝。月光下,鹽漬裂痕如同閃電劈開灘塗,裂縫深處隱約可見上季沉沒的抗議標語牌殘片。
漁民賈西姆的獨木舟卡在排汙口柵欄處,船底滲出的渾濁液體泛著金屬光澤。他伸手想推開漂浮的塑料垃圾,掌心卻被腐蝕得滋滋作響。淡化廠的保安在監控鏡頭裏比劃驅逐手勢,高壓水槍突然啟動,混著氯氣的廢水將船頭蝕出拳頭大的窟窿。
“這是祖父用吉大港紅木造的!”賈西姆的吼聲淹沒在機器轟鳴中。他跪在船尾舀水,鋁製水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薄。午後的陽光穿透船底破洞,在汙水表麵投射出扭曲的彩虹,像條勒緊漁民脖頸的毒蛇。
淩晨四點的灘塗上,薩米娜的陶罐陣列排成新月形。這是她從曾祖母的陪嫁品裏搶救出的最後七隻陶罐,罐口凝結的水珠帶著鐵鏽味。當第一縷陽光刺破海霧時,環保局的電動巡邏車碾過紅樹林殘樁,罰單打印機吐出“非法取水”的指控。
“你們的水管每天漏掉三噸!”薩米娜扯開圍巾,露出頸部被鹽水灼傷的疤痕。執法人員沒收陶罐時,罐體不慎撞上巡邏車的鍍鉻保險杠。陶罐完好無損,車漆卻剝落出蛛網狀裂痕。
阿米爾把招潮蟹屍體裝進證物袋時,淡化廠經理的奔馳車揚起鹽塵停在他身後。“紅樹林可以補種,”經理遞來的合同上印著賠償金額,“你的腿也該換新支架了。”
鈦合金支架突然在鹽漬地麵打滑,阿米爾摔進廢水溝。他掙紮起身時,摸到溝底沉積的金屬碎屑——這是3個月前抗議者燒毀的檢測儀殘骸。汙水滲進支架關節,冒出細小的電解氣泡。
阿米爾的鐵鍬柄已被鹽晶蝕出蜂窩狀的凹痕。他杵著這把殘破工具站在防波堤上,混凝土澆築的堤麵布滿裂痕,像老人皴裂的腳後跟。夜光藻的藍綠色幽光隨浪湧明滅,照亮他鈦合金支架上凝結的鹽霜,每粒晶體都在月光下折射出微型彩虹。
遠處淡化廠的探照燈刺破海霧,方形廠區輪廓倒映在磷光閃爍的海麵,宛如漂浮的鋼鐵棺槨。潮水漫過他白天插下的枯苗標記杆時,塑料浮標突然爆裂,殘片被浪推回腳邊,邊緣沾著招潮蟹的碎螯。
薩米娜的陶罐擦過防波堤護欄,發出風鈴般的輕響。37個空罐用漁網兜著,在她後背勒出紫紅色的網格印記。昨夜被收繳的第38個陶罐,此刻應該躺在環保局的證物室,罐底還粘著她用指甲刻的潮汐標記。
她看著阿米爾在堤上投下的剪影,想起丈夫去年沉海的骨灰罐。那個粗陶罐子也曾在月夜泛著微光,直到淡化廠的排水管將其卷入漩渦。鹹澀的海風突然轉向,將她鬢角的白發吹進嘴角,發絲間還纏著粒未洗淨的夜光藻。
退潮的轟鳴聲響起時,阿米爾轉身走向灘塗。鈦合金支架刮擦混凝土堤麵,在死寂的夜裏鋸出刺耳鳴叫。薩米娜蹲下身,手指撫過護欄上幹涸的藻痕——那些熒光物質正在水泥裏紮根,像某種不祥的苔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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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爾的支架陷入灘塗瞬間,夜光藻突然集體熄滅。黑暗中有金屬電解的嘶嘶聲從他腿部傳來,鹽晶在支架關節處爆出細小的藍色火花。他摸出防水手電筒,光束裏浮現出薩米娜投在灘塗上的扭曲身影,仿佛溺斃者的亡靈。
阿米爾的鈦合金支架刮擦鹽殼的聲響,像砂紙打磨頭骨般刺耳。他弓著腰向前推進,每步都在慘白的灘塗上犁出20厘米深的溝壑。飛濺的鹽粒在空中形成微型沙暴,打在薩米娜的陶罐上,發出細密的叮咚聲,宛如死神在清點硬幣。
薩米娜數到第37個陶罐時,右手小指被鋒利的罐口劃破。她將血珠抹在罐身,暗紅很快被鹽晶吸成褐斑。這些陶罐沿防波堤排列成新月陣,罐口斜指夜光藻最稠密的水域——那裏曾是她丈夫下網捕撈銀鯧的黃金位置。
第一波潮水漫過灘塗時,阿米爾的溝壑已延伸至防波堤根基。鹹澀的浪花湧入陶罐,在罐內壁留下環狀鹽漬。薩米娜跪地調整罐口角度時,聽見某個陶罐發出空靈的嗡鳴——那是潮水與罐體共振的頻率,與她丈夫生前吹的海螺號角聲分毫不差。
阿米爾癱坐在堤壩缺口處,支架關節裏的鹽粒正與鈦合金發生緩慢反應,滲出藍綠色的電解液。他望著薩米娜在陶罐間穿梭的背影,恍惚看見十年前帶領村民抗議淡化廠的老祭司。那人被潮水卷走時,黑袍在浪尖翻湧如垂死的蝠鱝。
黎明前的黑潮吞沒灘塗時,薩米娜點燃最後支蠟燭。跳動的火苗映出阿米爾的溝壑網絡——那些縱橫交錯的鹽漬刻痕,恰好穿過她擺放的陶罐陰影。夜光藻的幽藍與燭光交融,在灘塗上投射出巨大的心電圖,每個波峰都對應著陶罐的方位。
阿米爾用鏽刀在堤壩刻下日期,刀刃刮落的混凝土碎屑墜入心電圖波穀。漲潮的浪頭突然變得狂暴,卷走三隻邊緣的陶罐。薩米娜撲向最近那隻時,鹹水灌進鼻腔的灼痛讓她想起丈夫葬禮那日,海風卷著骨灰撲麵的觸感。
第一縷陽光刺破海霧時,淡化廠的排水管準時噴發。滾燙的濃縮鹽水衝散夜光藻群,鹹澀蒸汽在灘塗織成屍布般的白幕。薩米娜跪在逐漸模糊的心電圖紋路上,手指摳進阿米爾的溝壑,指甲縫裏塞滿鹽晶與死藻的混合物。
潮水退盡後,灘塗上隻剩淩亂的鞋印與罐痕。阿米爾的鈦合金支架深深插在堤壩裂縫裏,像座微型紀念碑。薩米娜收集到二十三隻殘破陶罐,其中一隻內壁粘著半片招潮蟹螯鉗——那鋸齒狀的弧度,與她丈夫臨終時痙攣的手指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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