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珊瑚的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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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墨飛的手指在潛水表上敲了三次,防水玻璃表麵映出他緊縮的眉頭。水下傳感器顯示的溫度是31.2c,比珊瑚白化的臨界溫度高出0.7c。耳麥裏傳來妮可·楊沙啞的嗓音:“東北區鹿角珊瑚開始產卵了——比數據庫預測提前了九天。”
    他低頭看向腕間的監測儀,共生藻葉綠素熒光強度正在暴跌。成群的粉色珊瑚卵從枝杈間噴湧而出,像一場逆向的暴雪,卻被30米上方湧來的暖流衝散。一條鸚嘴魚從麵罩前掠過,魚鰓掛著半透明的黏液——這是珊瑚在高溫下分泌的死亡信號。
    “ai預測的產卵窗口誤差超過200小時!”妮可浮出水麵,扯下呼吸管狠狠摔在科研船甲板上。她右臂的植入芯片閃著紅光,皮下隱約可見珊瑚狀的藍色血管紋路,“那些算法根本沒考慮過酸化海水對生物鍾的幹擾!”
    船長室突然傳來爭吵聲。三個曬得黝黑的旅遊業者堵在門口,領頭的光頭男人指著聲呐圖:“你們船上的超聲波驅趕了魚群!今天有12艘觀光潛艇要下水,趕緊挪窩!”
    李墨飛瞥見那人手腕上的金表——表麵鑲著迷你珊瑚標本,正是已經白化死亡的軸孔珊瑚。妮可突然掀起襯衫下擺,露出腰間的手術疤痕:“去年你們用氰化物捕魚時,怎麽不說幹擾生態?”
    實驗室的恒溫箱裏,6塊珊瑚樣本正在滲出褐色黏液。妮可的激光掃描儀劃過表麵,全息投影顯示出鈣化層的蜂窩狀孔洞。“碳酸鹽離子濃度比20年前低了38,”她敲著培養皿,“這些珊瑚就像泡在可樂裏的牙齒。”
    李墨飛舉起ph計插入海水樣本,數值在8.01到7.89之間劇烈跳動。他突然想起什麽,從背包掏出劉宇托他測試的城市雨水樣本——天京上周酸雨的ph值是5.6。“陸地和大洋在用同一種方式腐爛。”他在實驗記錄上寫下這行字,筆尖戳破了紙張。
    深夜,妮可的監測芯片突然報警。兩人偷偷駕橡皮艇返回觀測點,發現旅遊公司的快艇正在往海裏傾倒乳白色液體。李墨飛的水下相機拍到了桶身上的化學式——ca(oh)?。“他們在私自投放氫氧化鈣中和酸性!”
    妮可的芯片記錄到ph值瞬間飆到8.9,附近的珊瑚發出刺目熒光。一條小醜魚從海葵中竄出,魚鰓沾滿絮狀沉澱物。“過量的鈣讓共生藻光敏中毒了……”她聲音發抖,“這些蠢貨根本不懂緩衝原理!”
    淩晨四點,實驗室的警報器突然嘶鳴。恒溫箱裏的珊瑚集體吐出共生藻,水箱瞬間變成渾濁的菠菜湯。妮可的植入芯片燙得驚人,皮下血管紋路蔓延到鎖骨——這是共生藻毒素入侵的征兆。
    李墨飛抓起衛星電話,劉宇的投影在霧氣中閃爍:“市政廳剛通過濱海生態廊道方案……”
    “廊道救不了大洋!”他切開壞死的珊瑚樣本,露出內部朽木般的鈣化骨架,“我們需要在全球海岸線重建碳酸鹽緩衝係統,現在!”
    次日正午,妮可堅持要完成最後一次潛水觀測。她的右臂已經泛起大理石紋路,芯片顯示屏上的葉綠素曲線與心跳頻率重疊。在25米深的水下,他們見證了最壯麗的死亡——數百萬珊瑚卵在暖流中提前孵化,幼體尚未找到附著點就被酸化海水溶解。
    李墨飛撿起一塊脫落的分枝珊瑚,斷麵上的年輪顯示它生於1998年——第一次全球性白化事件那年。當妮可的呼吸器突然脫落時,他看見一串氣泡裹著珊瑚卵升向海麵,像極了天京冬夜路燈下的雪。
    回到碼頭,旅遊公司的廣告屏正在播放虛擬珊瑚礁的全息廣告。光頭男人湊過來遞煙:“教授,要不咱們合作開發數字珊瑚觀光……”
    李墨飛將珊瑚屍體拍在控製台上,腐爛的黏液滲進鍵盤縫隙。監控視頻正好播到昨夜私自投放中和劑的畫麵,光頭臉色驟變。妮可舉起泛藍的右臂,芯片數據同步到市政廳服務器:“每分鍾有30平方米珊瑚死亡,換算成碳排放當量相當於……”
    舷窗外,夕陽將雲海染成血色,李墨飛的額頭抵在冰涼的飛機玻璃上。機艙內彌漫著速溶咖啡的廉價香氣,後排嬰兒的啼哭斷斷續續,像極了這些天在海底聽到的珊瑚蟲垂死嗡鳴。他伸出食指,隔著玻璃描摹下方珊瑚海的輪廓——那些本應翡翠般透亮的環礁,此刻泛著病態的灰白,宛如被漂白劑浸泡過的骨骼。
    空乘推著餐車經過時,小桌板上的濱海方案被撞落在地。李墨飛彎腰撿起文件,看到劉宇設計的“生態景觀長廊”效果圖:人造沙灘上立著海螺形觀景台,ed燈帶將海水照得藍紫斑斕。他摸出紅筆,筆尖懸在“景觀優先”四個字上顫抖,墨水滴落染紅了效果圖裏嬉戲的虛擬海豚。
    “每公裏海岸線需中和2000噸酸雨當量。”他在空白處寫下潦草批注,筆鋒幾乎劃破紙張。這相當於要每個長江沿岸城市重建汙水處理廠,還要在入海口鋪設三十萬噸碳酸鈣濾層——那些從山體炸出來的石灰岩,最終將碾碎成對抗硫酸鹽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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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身突然劇烈顛簸,安全帶指示燈亮起紅光。李墨飛的手肘撞到舷窗,震醒了休眠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的珊瑚白化模型自動刷新:山東半島近海ph值跌破7.8,江蘇灘塗的鈣化速率曲線像過山車般驟降。他想起三天前在實驗室,妮可剖開的那塊鹿角珊瑚——橫截麵本應有五十道年輪,如今隻剩七道模糊的紋路。
    手機在此時震動,妮可的短信帶著微弱的信號掙紮著擠進來:“芯片顯示毒素分解酶活性提升17,手臂血管紋路呈現
    李墨飛扯開襯衫第三顆紐扣,機艙空調的冷風灌進汗濕的胸口。雲層上方的臭氧空洞像隻巨大的瞳孔,透過它能看到獵戶座腰帶三星反常的亮度。他突然想起導師20年前的警告:“珊瑚蟲熬過了5次生物大滅絕,這次要滅絕的可能不是它們。”
    舷窗倒影裏,後排的年輕母親正用奶瓶安撫嬰兒。奶瓶上的卡通章魚讓他瞳孔驟縮——3天前在考察船上,他親眼見過被酸液腐蝕致盲的章魚,觸須上吸盤潰爛如枯萎的花瓣。此刻那嬰兒突然止住哭泣,黑葡萄般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手中的紅筆,仿佛看穿了文件上血淋淋的批注。
    空乘開始分發入境申報單。李墨飛在“攜帶生物製品”一欄停頓,摸出貼身藏著的珊瑚樣本——那截10厘米長的軸鹿角珊瑚已經褪成骨白色,斷麵沾著妮可手臂上取出的熒光藍色組織液。海關x光機大概會把它認作普通工藝品,就像人類總把生態臨界點當成天氣預報般輕視。
    飛機開始下降,雲層裂開縫隙。月光下的珊瑚海泛起詭異的磷光,那是大量死亡的夜光藻在分解時釋放的化學物質。李墨飛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鼻腔泛起幻覺般的腥甜——昨天在實驗室,他打翻的那管珊瑚蟲共生藻培養液,就是這個味道。
    “各位乘客,我們即將降落北京首都國際機場……”廣播聲驚醒了他。手機屏幕亮起劉宇的新消息,是張被退回的聯合治汙提案掃描件,環保部批注欄裏寫著:“需考慮地方經濟壓力”。李墨飛把珊瑚樣本按在提案封麵上,在起落架觸地的震動中摸到珊瑚蟲骨骼特有的蜂窩狀孔洞。
    廊橋的冷風撲麵而來時,他最後看了眼衛星雲圖。台風"珊瑚"正在南太平洋生成,氣象局標注的路徑圖與三百年前鄭和船隊的航線驚人重合。霓虹燈牌在航站樓外連成血河,他忽然讀懂妮可短信的深意:當珊瑚蟲把碳酸鈣骨骼進化成共生體的盔甲時,人類還在用矽晶片丈量末日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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