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的警報聲尖銳刺耳。
    李墨飛猛地抬頭，培養皿中的藍藻樣本正在劇烈反應，培養基由藍綠色轉為渾濁的灰白。他迅速抓起防護麵罩，同時按下隔離艙的緊急封閉按鈕。
    “怎麽回事？”卡洛斯的聲音從對講機裏傳來，帶著電流雜音。
    “不知道。”李墨飛盯著顯微鏡，調整焦距，“樣本突然——”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顯微鏡下，原本應該均勻分布的藍藻細胞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裂，釋放出某種細小的、帶有刺突結構的顆粒。
    病毒。
    利馬疾控中心的隔離室裏，首席病毒學家瑪爾塔·奎瓦戴著三層手套，將李墨飛提供的樣本放入電子顯微鏡。屏幕上的圖像逐漸清晰——數十個二十麵體結構的病毒顆粒，表麵布滿針狀突起。
    “沒見過這種形態。”奎瓦的聲音透過防護麵罩顯得沉悶，“初步基因測序顯示，它與任何已知病毒隻有23的相似性。”
    李墨飛盯著屏幕：“存活條件？”
    “零下10度到15度最活躍。”奎瓦調出另一組數據，“但在4度以上環境，半小時內失活。”
    卡洛斯突然反應過來：“冰川融水……”
    “正是。”奎瓦點頭，“這些病毒被冰封了至少一萬五千年，現在隨著冰川融化被釋放出來。”
    李墨飛想起那些私自引水的農場，想起貧民窟居民直接飲用的融水。他的胃部一陣緊縮。
    “感染症狀？”
    奎瓦沉默了幾秒，調出一段實驗錄像。籠子裏的小白鼠急促喘息，肺泡明顯腫脹。“攻擊呼吸係統。我們暫時命名為vir2。”
    夜幕下的利馬醫院燈火通明。李墨飛穿過擠滿患者的走廊，耳邊是此起彼伏的咳嗽聲。護士推著氧氣瓶飛奔，擔架上躺著一位嘴唇發紺的老人。
    “第37例。”卡洛斯低聲說，“都是飲用過未經處理的冰川融水的居民。”
    病房裏，一個孩子正在咳血。李墨飛注意到他手腕上係著一條編織手繩——和霧網下接水的女孩戴的一模一樣。
    “能控製嗎？”他問隨行的醫生。
    醫生搖頭：“常規抗病毒藥物無效。我們正在嚐試——”
    刺耳的警笛聲突然從窗外傳來。軍隊的裝甲車駛過街道，廣播裏循環播放著宵禁通知。
    “晚了。”卡洛斯苦笑，“政府剛剛宣布軍事管製供水係統。”
    被封鎖的實驗室裏，李墨飛瘋狂地翻閱數據。陳曦的加密郵件閃爍著紅色標記：「vir2基因序列與121章永凍土微生物存在30相似性，建議立即比對北極樣本。」
    他抓起胡安帶來的印加苔蘚樣本，放入病毒培養皿。顯微鏡下，苔蘚分泌的某種物質正在病毒周圍形成透明的抑製膜。
    “有效！”他對著通訊器喊道，“但過濾效率會降低40……”
    通訊器那頭的卡洛斯聲音斷斷續續：“軍隊……接管了水道……我們被勒令停止……”
    通話突然中斷。實驗室的門被暴力破開，全副武裝的士兵舉槍對準她。
    “李墨飛博士？”
    領隊的軍官聲音冷硬，像一塊未經打磨的金屬。他站在實驗室門口，身後是全副武裝的士兵，槍口微微抬起，並非瞄準，卻足以讓人明白反抗的後果。
    “奉總統令，您和您的團隊被列為生物危害管控對象。”軍官麵無表情地重複，“請立即跟我們走。”
    李墨飛緩緩舉起雙手，塑料紮帶“哢”的一聲扣在他手腕上，勒得皮膚生疼。他沒有掙紮，目光掃過實驗台——培養皿中的藍藻樣本、印加苔蘚的提取液、陳曦發來的病毒基因序列分析。如果這些數據被軍方拿走，研究就完了。
    “我的研究資料——”
    “全部封存。”軍官打斷他，示意士兵上前收繳設備，“國家緊急狀態期間，所有潛在生物危害項目由軍方接管。”
    他被帶出實驗室時，卡洛斯和兩名助手已經被押在走廊裏，臉色慘白。卡洛斯的嘴角有一絲血跡，顯然反抗過。他對上李墨飛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軍用卡車的後廂悶熱昏暗，鐵皮車身在顛簸中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李墨飛的手腕被束縛，但他的眼睛死死盯著車窗外——
    利馬的街道已經戒嚴。裝甲車封鎖了十字路口，士兵們用擴音器命令行人立刻回家。遠處貧民窟的方向，濃煙滾滾升起，有人點燃了輪胎，火光在暮色中格外刺眼。
    更令他心驚的是，煙霧中有幾個模糊的身影，正用鐵棍拆卸霧網的鋼架。那是他和團隊花了兩個月搭建的淡水收集係統，現在正被憤怒的居民拆毀——因為他們聽說，這些“科學家的裝置”帶來了病毒。
    “愚蠢。”坐在他對麵的士兵嗤笑一聲，“那些霧網是給他們水的，現在倒好，自己拆了。”
    李墨飛沒說話。他的視線越過燃燒的輪胎，望向更遠處——安第斯山脈的輪廓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那不是冰的反射，而是融水中某種礦物質的熒光，隨著vir2病毒的擴散越來越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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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在發光。
    而山在死去。
    卡車突然減速，停在一處臨時檢查站。外麵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這是醫療物資！必須送到聖巴勃羅醫院！”
    “沒有軍方許可，任何車輛不得通過！”
    李墨飛挪到車廂邊緣，透過縫隙往外看。檢查站的路障旁，胡安·馬馬尼正和士兵對峙。老人手裏捧著一個陶罐，脖子上掛著印加祭司的象征性掛墜——這讓他勉強保留了一點話語權。
    “這是淨化水！”胡安的聲音沙啞卻堅定，“能治‘冰血病’！”
    士兵猶豫了。最近一周，利馬醫院已經塞滿了感染者，軍隊內部也開始有人出現症狀。
    趁士兵分神，胡安的目光突然轉向卡車。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依然銳利，準確地鎖定了車廂縫隙後的李墨飛。
    他的嘴唇無聲地開合，重複了三遍。
    李墨飛認出了那個口型：
    “山在流血。”
    軍事基地的審訊室冷得像冰窖。
    “你知道vir2的傳播途徑嗎？”隔著鐵桌，穿白大褂的軍方科學家冷冰冰地問。
    “冰川融水。”李墨飛的嗓子幹得發疼，“主要感染方式是飲用未經處理的水。”
    “錯誤。”科學家敲了敲平板，“空氣傳播率17，接觸傳播率43。你團隊研發的‘霧網’正在把病毒擴散到整個城市。”
    李墨飛猛地抬頭：“不可能！霧網收集的是空氣中的水汽，vir2在4度以上環境會失活——”
    “除非它變異了。”科學家調出一組數據，“最新樣本顯示，病毒已經適應了常溫。而你的仿生冷凝係統，恰好為它提供了完美的繁殖環境。”
    屏幕上的電子顯微鏡圖像讓李墨飛胃部絞痛——vir2的刺突蛋白結構確實發生了變化，更像她在北極樣本中見過的遠古病毒。
    “我們需要苔蘚樣本。”科學家逼近一步，“印加人用的那種。”
    現在他明白了。軍方不在乎解決方案，他們隻想控製病毒——或者武器化它。
    臨時牢房的鐵門在午夜被悄悄打開。
    卡洛斯的臉出現在門口，左眼腫著，但手裏拿著鑰匙。“胡安的人引開了守衛。”他快速解開李墨飛的手銬，“我們必須趕在軍隊之前找到苔蘚的原生群落。”
    “什麽？”
    “他們打算炸毀印加水道。”卡洛斯的聲音壓得極低，“說那是病毒源。”
    李墨飛的血液瞬間結冰。水道裏的苔蘚是唯一已知能抑製vir2的物質，如果被毀……
    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卡洛斯一把將她推到陰影裏。
    兩名士兵拖著一名囚犯經過。那人抬頭的一瞬間，李墨飛差點叫出聲——是水利局的曼努埃爾·托雷斯，他的臉上布滿詭異的藍色疹子，呼吸時發出可怕的嘶嘶聲。
    vir2感染晚期。
    “第37個。”卡洛斯在他耳邊說，“全是參與過水道修複的人。”
    李墨飛突然明白了胡安的話。
    山在流血。
    而人類，正在為古老的冰川獻上新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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