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糞餅燃燒的青煙中，張美玲數著屋頂農場的嫩芽。
    30米高的公寓廢墟被改造成垂直農場，光伏板碎片焊成的種植架沿著裂縫攀爬，像給樓體打上了金屬補丁。九歲的卡迪爾正趴在懸空網格上畫畫，他手術後的右腿還裹著支架，顏料卻是用紅樹林分泌的膠質調製的。
    “張老師！”男孩突然指著西南方尖叫，“毒龍翻身了！”
    沙地平線上騰起滾滾煙塵。五輛推土機正碾過稀疏的駱駝草，移民局的旗幟在駕駛室上方獵獵作響。張美玲抓起望遠鏡，看到詹姆斯坐在頭車副駕上擦拭金絲眼鏡——這個動作意味著他要動真格了。
    阿莎從水培管後麵鑽出來，ar眼鏡鏈接著腰間的土壤檢測儀：“緩衝帶的紅樹林根須今早剛紮進地下河。”她調出全息地圖，代表根係的藍色光脈正在包圍推土機行進路線，“讓他們再開兩百米試試。”
    紅樹林根係是在正午發威的。
    當推土機碾過最後一片鹽堿地時，地麵突然塌陷成蛛網狀。碗口粗的氣根從裂縫中暴起，纏住履帶像巨蟒絞殺獵物。詹姆斯踹開車門跳進沙地，卻踩中了某種黏滑的膠質，定製皮鞋瞬間被黏在正在分泌保護膜的紅樹根上。
    “這是……這是什麽鬼東西！”他徒勞地撕扯褲腳，露出染成紫色的襪子。
    阿莎騎著駱駝出現在沙丘頂端，手裏捧著基因圖譜：“你們在實驗室偷偷培育的耐鹽紅樹三代，混進了我們采集的駱駝刺基因。”她輕拍駝峰，駱駝立刻發出震耳欲聾的噴嚏聲——這是貝都因人的開戰號角。
    氣根應聲收縮，將推土機拽進三米深的溝壑。張美玲蹲在溝邊，用手電照著詹姆斯慘白的臉：“知道為什麽選擇這裏建生態農場嗎？”光斑掃過溝壁，露出密密麻麻的熒光礦物紋路，“你們燒毀的透風屋遺址裏，埋著二十代遊牧民的骨灰。”
    月光照亮了屋頂農場的豐收儀式。
    卡迪爾用康複的右腿踩著夯土機，將鹽堿土與紅樹林膠質混合成栽培基質。12個孩子頭戴改裝過的ar眼鏡，鏡片左半邊顯示著植物根係的三維掃描圖，右半邊是祖輩手繪的《星辰灌溉圖》。
    “該澆水了！”阿莎敲響駝皮鼓。孩子們同時舉起噴壺，水流在空中劃出弧線，ar眼鏡根據歌謠節奏調整著澆灌角度。張美玲看見水珠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譜——每滴水裏都懸浮著紅樹林分泌的納米膠粒。
    老阿裏突然用隕鐵拐杖敲擊光伏板，整棟建築發出風鈴般的脆響。隱藏在各樓層的集水帆同時展開，褶皺表麵凝結的露珠順著仿生毛細血管流進儲水罐。沙漠蝗蟲被燈光吸引而來，撞上帶電防護網後簌簌掉落，成為堆肥桶裏的蛋白質原料。
    黎明前的寂靜時刻，張美玲收到了極光觀測站的訊號。
    平板電腦上，索馬裏雲觀測隊的數據流與挪威極光監測網交織成螺旋。當她把新城地磁數據拖進模型時，屏幕突然炸開極光般的綠光——那些曾被濃鹽水毒害的土壤裏，耐鹽微生物正在釋放特殊電磁波。
    阿莎抱著基因改良的沙棗苗湊過來：“這些小家夥的根須能傳導地磁波動。”她扒開培養土，露出閃爍微光的須根，“就像……植物版的光纖電纜。”
    沙丘後方突然傳來引擎轟鳴。張美玲抓起鐵鍬衝過去，卻看見貝都因青年們開著改裝過的推土機歸來。駕駛室裏堆滿被紅樹根繳獲的零件，小林正把gps模塊焊接到傳統星盤上。
    “生態緩衝帶向東推進了八百米！”駕駛員舉起結滿鹽霜的水壺，“我們在推土機油箱裏種了駱駝刺，現在它們喝鹽水也能跑！”
    移民局撤離的那天，塵暴送來了特殊禮物。
    狂風卷著黑色沃土掠過新城廢墟，在垂直農場頂端堆積成新的種植層。卡迪爾在沙雨中張開雙臂，ar眼鏡自動切換成氣候預警模式——左眼是實時更新的全球生態網絡，右眼浮現出曾祖父傳唱的《遷徙長調》。
    晨霧被ar眼鏡的藍光切出縷縷金邊，張美玲伸手觸碰全息地球投影，挪威峽灣上空的極光綠焰正與索馬裏星圖的十二芒星緩緩重合。監測站的混凝土裂縫裏，幾株改良紅樹苗突然抖落晨露，氣根像蘇醒的蛇群般紮向地底。
    “張老師！我的眼鏡在燒！”阿莎跌跌撞撞衝進監測站，鏡片左半邊炸開暴雨般的噪點。女孩扯下設備扔在桌上，鍍膜表麵赫然浮現出二十年前磁帶特有的螺旋紋路。
    老阿裏用隕鐵拐杖挑起眼鏡，杖頭突然迸出電弧。那些噪點瞬間重組為立體的雙螺旋結構，在晨光中投射到緩衝帶方向。\"這是...基因鏈在唱歌？\"老人渾濁的瞳孔映出旋轉的堿基對，每對都在隨著22赫茲的次聲波共振。
    駱駝的嘶鳴恰在此刻撕裂晨霧。30頭牲畜列隊走向緩衝帶，背上的集水帆自動展開成扇形。露珠在褶皺表麵匯聚成溪流，澆灌著昨夜剛移植的耐鹽沙棘。張美玲突然發現，這些駱駝的步態與磁帶裏的雷鳴節奏完全同步。
    “它們要去喚醒地母的乳汁。”老阿裏用拐杖尖在地麵畫出熒光螺旋，礦物粉沿著地縫滲入深處。三公裏外的東區廢墟突然傳來悶響，某棟危樓轟然倒塌，驚起漫天沙塵。
    阿莎抓起望遠鏡：“快看斷牆！”
    鋼筋裸露的截麵上，密密麻麻的紅樹氣根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它們穿透混凝土的方式異常優雅——先在鏽蝕處分泌乳白膠質軟化鋼筋，再像戀人手指般溫柔地撐裂牆體。張美玲的平板電腦瘋狂刷新著數據，代表地下水位的曲線正在垂直攀升。
    “那些根須在給大地針灸。”老阿裏笑著敲擊光伏板。整片沙地突然泛起漣漪，仿佛有看不見的巨鯨在沙海下遊弋。駱駝群集體揚起前蹄，集水帆收集的露珠在震動中騰空而起，在朝陽下形成細小的彩虹。
    詹姆斯就是在這時帶著推土機衝進緩衝帶的。他駕駛的機器經過改裝，鏟鬥焊滿了鋒利的鋼筋。“該結束這場鬧劇了！”防彈玻璃後，他的金絲眼鏡泛著血絲，“這些變異植物必須清除！”
    推土機碾向最近的沙棘叢時，地麵突然塌陷成流沙坑。老阿裏吹響骨笛，紅樹氣根應聲從地底暴起，將鋼鐵巨獸捆成粽子。詹姆斯踹開變形的車門，卻踩進一灘咕嘟冒泡的黑水裏——那是東區輸水管泄漏的濃鹽水，此刻正在被沙棘根須過濾成清泉。
    “嚐嚐這個！”阿莎騎著駱駝掠過，甩下一支試管。詹姆斯本能地接住，發現裏麵裝著淡粉色的液體——紅樹膠質與駱駝奶的混合物，標簽上畫著卡通笑臉。
    他鬼使神差地抿了一口，20年前的記憶突然洶湧而來：暴雨夜搶救氣象數據、初遇妻子時她發間的沙棗花香、兒子出生時響徹產房的《雨水梳頭歌》......防化服裏的衛星電話突然響起，移民局高層的咒罵聲將他拉回現實。
    “不。”詹姆斯摘下金絲眼鏡扔進過濾池，“告訴董事會，我要提前退休。”他脫下防化服鋪在沙地上，露出皺巴巴的西裝。當第一縷陽光照亮緩衝帶時，這個曾親手簽署推土機采購令的男人，正跪在地上用領帶蘸水澆灌剛破土的沙棘苗。
    監測站突然警報大作。張美玲衝向全息投影，發現代表新城的綠點正在全球氣候網中擴散波紋。索馬裏雲觀測隊的星象數據與挪威極光波動完美疊加，在印度洋上空形成翡翠色的數據風暴。阿莎的ar眼鏡自動重啟，鏡片上滾動著137種語言的生態修複指南——每句開頭都是同一段22赫茲的次聲波。
    駱駝群在此時集體轉向東方，集水帆上的露珠突然懸浮成珠鏈。老阿裏用隕鐵拐杖敲擊光伏板，震動波沿著紅樹根係傳遍整片沙海。在地底三百米深處，休眠千年的含水層轟然開裂，清泉順著氣根搭建的“血管”噴湧而上，在緩衝帶中央形成噴泉。
    張美玲伸手接住飛濺的水花，水質檢測儀發出歡快的鳥鳴。晨霧散盡時，她看見卡迪爾帶著康複的孩子們在噴泉旁起舞，他們用紅樹膠質在沙地上畫出新的星圖。每顆星星的位置，都對應著某處蘇醒的地下水脈。
    無人機群突然掠過天空，卻不是移民局的黑色偵查機。這些綁著駱駝毛濾網的飛行器正往沙漠深處播撒改良種子，每粒種子都裹著隕鐵粉與紅樹膠質。阿莎的ar眼鏡顯示，它們的目的地是二十年前磁帶裏記錄的每個幹旱坐標。
    當第一株嫩芽穿透四百公裏外的鹽堿地時，張美玲的平板收到了極光監測網的賀電。此刻的晨光中，新城廢墟上的垂直農場正在開花，花瓣上凝結的露珠裏，閃爍著整個星係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