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小艾端著茶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
    穆辰的語氣平靜無波，甚至沒有看她，但那份不容置疑的權威，像無形的壁壘，瞬間將她所有試探的話語都擋了回去。
    她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壓力，後背微微滲出了冷汗。
    但她終究是鍾小艾，是鍾家著力培養的代表。
    短暫的慌亂後，她強行穩住心神，將茶杯輕輕放下，嘴角努力牽起一個得體的弧度，聲音卻不由自主地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故作親近的試探：
    “特派員，省委的推薦當然是重要的參考，不過……”
    她頓了頓，觀察著穆辰的反應，見對方依舊麵無表情，才繼續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聽說……上麵似乎……另有主意。”
    “現在，可能就等著您這邊點個頭了。”
    “畢竟，漢東的情況特殊，大家都知道，重要的人事安排，最終還是要您點頭才能算數。”
    這話已經說得相當直白，幾乎是將鍾家的意圖和上麵的某種傾向，攤開了一角放在穆辰麵前。
    穆辰終於抬眼看她。
    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她精心維持的鎮定，看到她心底那點急於為家族勢力在漢東再下一城的盤算。
    他當然知道鍾家推薦的是誰。
    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個帶著鍾家鮮明烙印的常務副省長空降到漢東，會給剛剛經曆齊江風暴、正竭力恢複元氣的漢東，帶來怎樣的變局？
    是會成為助力，還是新的、更隱蔽的麻煩？
    趙立春的餘毒剛清，鍾家的手就想更深地伸進來？
    穆辰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清的弧度。
    那笑意裏，沒有溫度，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冷然。
    他沒有接鍾小艾的話，甚至沒有對“上麵的主意”發表任何看法。
    隻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並無線褶的衣襟。
    “茶不錯。”
    他淡淡地丟下三個字，仿佛剛才那段暗流湧動的對話從未發生。
    然後，不再看神色瞬間僵住的鍾小艾，徑直轉身，離開了這間隱秘的茶室。
    門被輕輕帶上。
    鍾小艾獨自坐在原地，看著對麵那杯幾乎未動的茶水，熱氣嫋嫋，卻讓她感覺渾身發冷。
    穆辰的態度，比她預想的還要強硬，還要……莫測。
    他什麽都沒答應，甚至什麽都沒評價。
    但這種沉默，比直接的拒絕更讓人心慌。
    ————
    特派員辦公室。
    穆辰站在窗前，望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流。
    城市的繁華與喧囂被隔絕在厚重的玻璃之外，室內一片靜謐。
    他拿起那部紅色的專線電話，撥通了一個直達京城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傳來蕭老沉穩的聲音。
    “小辰。”
    “蕭老，”穆辰開門見山，“常務副省長的人選，鍾家那邊發力了？”
    電話那頭，蕭老似乎並不意外他會問這個，輕輕歎了口氣：
    “嗯，遞了話，也推了人，能量不小，幾位老同誌也幫著說了話。”
    “上麵的意思，還是想先聽聽你的意見，漢東的局麵，你最有發言權。”
    穆辰沉默了片刻，目光依舊看著窗外，聲音平穩無波：
    “再等一等吧。”
    沒有解釋原因，沒有評價人選，隻有簡單的四個字。
    蕭老在那頭頓了頓，似乎明白了什麽，應道：
    “好，那就再等等。”
    電話掛斷。
    穆辰放下話筒，眼神深邃。
    等什麽？
    等一個更合適的時機？等一個更合適的人選？或是等某些人……自己跳得更深一些？
    或許都有。
    漢東這盤棋，每一步都不能走錯。
    ————
    省政府大樓，省長辦公室。
    趙達功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剛剛得到消息，鍾小艾秘密約見了穆辰，談的就是常務副省長人選！
    鍾家竟然想橫插一杠子！
    這簡直是在公然挑戰他這位省長的權威，更是要打亂他好不容易在省政府經營起來的平衡！
    他再也坐不住，一個電話直接打到了鍾小艾的辦公室，語氣強硬地要求立刻見麵。
    十分鍾後，省紀委副書記辦公室。
    趙達功甚至沒有寒暄，直接反手關上門，目光銳利地盯著坐在辦公桌後的鍾小艾。
    “鍾副書記！”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常務副省長的人選，省委已經有了明確意向，正在按程序上報！”
    “我希望有些同誌，能顧全大局，遵守組織紀律，不要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幹擾省委的正常人事安排！”
    這話說得極重，幾乎是赤裸裸的警告。
    鍾小艾抬起眼，臉上看不出喜怒，甚至還能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趙省長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聽不明白？”
    她輕輕轉動著手中的筆，語氣輕描淡寫：
    “人事安排是組織大事，我當然相信省委和上麵的統籌考慮，我一個小小的紀委副書記，哪有能力幹擾？”
    裝傻充愣，四兩撥千斤。
    趙達功看著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心頭的火氣更盛。
    他知道，鍾小艾背後是鍾家，她敢這麽做，必然是得到了授意！
    “鍾小艾！”趙達功的聲音又冷了幾分，“漢東經不起再折騰了！齊江的事情剛剛平息，現在最重要的是穩定！”
    “有些人的手，不要伸得太長！免得收不回去！”
    麵對趙達功幾乎撕破臉的警告，鍾小艾隻是笑了笑，將手中的筆輕輕放下。
    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
    那種沉默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嘲諷的態度，反而比激烈的爭辯更讓趙達功感到窩火和……一絲不安。
    他感覺，事情似乎正在脫離他預想的軌道。
    一股巨大的危機感，攫住了他。
    鍾家來勢洶洶，穆辰態度不明……
    他這個省長，似乎被夾在了中間。
    趙達功死死盯了鍾小艾一眼，不再多說，冷哼一聲，摔門而去。
    辦公室內，重歸寂靜。
    鍾小艾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眼神逐漸變得冰冷而銳利。
    趙達功沒有了趙立春的支撐後，單單他一個人，就想要穩住自己漢東省長的位置？
    簡直是癡心妄想！
    真正的謀劃，還在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