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灣是燕雲澄的住所，也是鎖住他一生的地方。
    一路上，鬱景行沒敢給顏兮打電話——反正，沒有親耳聽到她說不讓他來，又怎麽能算是不聽話呢？
    門口的守衛要攔，被鬱江放倒。
    他看著已經走遠的鬱景行的身影，猶豫了下，到底沒抽出袖中的鋼針。
    到底長大了幾歲，也更懂分寸，這些都是軍方的人，他不能為了出氣就隨性處理。
    偏偏鬱景行這時候什麽也顧不得了，他現在滿腦子隻想讓燕雲澄死。
    進到院子裏，他見到顏兮正拿著一塊玉牌，似乎要遞給燕雲澄。
    頓時又急又慌，頭一次在顏兮麵前失了控製。
    槍口抵在了燕雲澄的太陽穴。
    “你敢接試試。”
    不敢攔著顏兮的動作，但他知道，阻斷另一方，今天這事一樣成不了。
    “阿景！”
    顏兮快速站起身來，穩了穩心神，將手放在鬱景行的小臂上，“不要亂來。”
    鬱景行根本不敢看她，卻更不敢鬆手。
    他知道她們要做什麽。
    鬱景行記得，在他失憶之前，顏兮的記性突然變得不好，很多過往也沒有了印象。
    忘掉一切，是那次燕雲澄第一次見顏兮時提到的，重來的另一個代價——或者不該說是代價，而是修正。
    前世今生，是沐塵的謀算，他想挽救沐澤的命數，自然不會允許重生的主體留存記憶。
    鬱景行能記得，是因為燕雲澄，顏兮也記得，卻沒有人知道是為什麽。
    所以鬱景行之前從未想過顏兮也會留有同他一樣的記憶。
    更不會想到，她會在幾年後漸漸開始淡忘。
    但燕雲澄可以選顏兮做他的’繼承者’，心計手授，成為設局者，她便不會再遺忘。
    可是兮兮，你沒有看到嗎？
    不管是沐塵，還是燕雲澄，想要擁有逆天改命的能力，勢必要在頭頂懸一把隨時可能會落下的劍。
    沐塵的劍傷到的是沐澤，燕雲澄…卻是落在了他本人身上。
    鬱景行不怕被消耗命數，但這代價並不可控，萬一，萬一傷到了她自己呢？
    他絕對無法接受，顏兮有可能會變成同燕雲澄一般，體弱到隻能依靠輪椅度日的模樣。
    而此時的燕雲澄就安靜地坐在輪椅上，似乎被人拿槍威脅的不是自己。
    他不覺得鬱景行會開槍。
    畢竟，好不容易才擦幹淨的手，他也不敢再沾上血吧。
    ………
    顏兮看鬱景行的樣子，大概猜到他在想什麽，指尖慢慢移向他的手背。
    安撫著，“乖，放下來，好嗎？”
    不好，鬱景行在心裏回答她，卻還是苦笑著鬆了手。
    他問：“一定要這樣嗎？萬一受到反噬…”
    “可是我想記得啊，而且，你知道的，如果沒有那些記憶，我選擇你的幾率很小的，你不擔心嗎？”顏兮就知道，鬱景行不會願意她來承擔風險，所以故意這樣說。
    “我不在乎的，”鬱景行去拉顏兮的手都有些顫抖，“就算你忘記所有，哪怕…忘記愛我，我也沒有關係的。”
    隻要你好好的，我可以克製住所有，這幾乎是鬱景行最後的底線。
    “可我在乎。”顏兮咬牙，她本不想說這些或許會傷人的話。
    但沒辦法，愛人的前提是愛己，而顏兮最愛的人永遠是她自己。
    “那是我的記憶，我的經曆，我的人生，我不想眼睜睜看著自己忘掉一切，永遠無法想起，最後變得像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傻子！”
    短暫的失憶和徹底的遺忘，意外和刻意，到底是不一樣的。
    是，做出這個選擇，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鬱景行，為了銘記和彌補，但更重要的，是被抹除記憶這件事本身，顏兮就無法接受。
    她有那麽多美好的回憶，和親人，愛人，朋友，她曾那麽努力地學習工作，知識，經驗，技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憑什麽被抹掉一切？
    顏兮明白鬱景行的擔憂和庇護之心，但她已經被當過一次棋子了，這次，她要自己擁有改寫棋局的能力。
    她不管別人，但任何人，包括上天，都不該剝奪她掌控自身的權利。
    ………
    “對不起。”顏兮向鬱景行道歉，但這件事沒得商量，而且，“今天之前，你不也是很想要想起來嗎？”
    接受傳承需要鬱景行恢複記憶作為契機，但其實最合適的時機不是今天。
    隻是昨晚，看他那樣害怕永遠失去記憶，將心比心，顏兮便沒辦法再拖了。
    “如果是你，也會做一樣的選擇的，不是嗎？”
    鬱景行想說不是，但他說不出口。
    是他不好，他忘記了，像顏兮這樣的姑娘，她做不得依附旁人，也無法心甘情願活在別人的謀劃下。
    她隻是溫柔，卻不是一味溫馴。可以謙卑，骨子裏卻帶著不肯服輸的勁。喜歡順其自然，但又始終堅信人定勝天，絕不接受既定的安排。
    她這樣的人，若是有朝一日，連自己的記憶都無法自己掌控時，該有多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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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不對，我的錯。”鬱景行不斷說服自己。
    這是顏兮的選擇，像之前每次一樣，她總能做出最合適的選擇，而她的選擇，他應該尊重。
    既然如此，做她的後盾…也好。
    ———
    燕雲澄看著兩人的樣子，若有所思。
    他不清楚兩人心裏各自想了些什麽，但看到鬱景行三兩句話間就妥協，覺得蠻有意思的。
    果然，馴狼這種專業的活，還得找對了主人才行。
    “商量好了？”他開口道，“好了就趕緊出去，別打擾…我們。”
    鬱景行覺得最後兩個字刺耳，但今天他不對在先，還差點見血…
    等等，
    鬱景行這時已經能冷靜下來思考，或者說是現在才願意思考。
    雖說天水灣這裏一半是他的人，但一路過來也太過順利，連燕南也沒有遇到，燕雲澄…他是故意的？
    燕雲澄不慌不忙對上鬱景行的目光，對啊，我就是故意的，我幫你認清你自己，有什麽不好嗎？
    鬱景行不再看他，抬手幫顏兮攏了攏碎發，勉強衝她笑了下，“老婆，那我在車上等你。”
    你安心選你想要的，剩下的，我會替你解決好的。
    ………
    “你一直拖到現在，就是為了等他來？”顏兮重新坐下，她一大早來就是為了在鬱景行醒來前趕緊結束這一切，可燕雲澄似乎不這麽想。
    他漫不經心道，“就當滿足我的惡趣味吧，孤家寡人一個，看不得別人恩愛。”
    尤其是，這麽天資聰穎又理智清醒的姑娘，應該一輩子遠離俗世紅塵才對，居然被鬱景行哄了去結婚，暴殄天物，真真是讓人嫉妒。
    “說起來，我教你這麽多，你居然連個師父都不肯叫啊？”
    顏兮不吃他這一套，“咱們是互惠互利的關係，可不是我上趕著求你教我。”
    燕雲澄頷首，行吧，現在是他有求於人，就不要求這要求那的了。
    他將一把小刀遞給顏兮，歎了口氣，“其實，如果現在沐塵還活著，他能教給你更多。”
    “你的天賦，同他比也不差。”
    “你別拿我跟他比，”顏兮皺眉，“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容人之量。”
    燕雲澄突然笑了下，“也對，他比不上你。”
    畢竟你才是那個唯一能夠打破枷鎖的人。
    我真期待著，能一直看你活的肆意張揚。
    “顏兮，可一定不能心軟。”
    走之前，這是燕雲澄最後的勸誡，亦是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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