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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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霧飄蕩在午夜的街道,積水倒映著夜空,深黑中不時泛起微小的漣漪。布滿鏽跡的路燈被氤氳包裹,老舊的燈泡在閃爍幾下後歸於沉寂。
明亮的車燈自遠處亮起,在霧氣中快速閃過。發動機的轟鳴漸近,一輛老式的巡航摩托駛過街道,車身的鏡影在街邊連排的櫥窗上疾馳,最終在街尾緩緩停下。
嶽博翻身下車,摘下頭盔鎖到車架上,走向街尾漆黑的樓梯。他在黑暗中慢慢向下,點燃了風衣口袋中有些皺巴的香煙,推開了樓梯末尾的那扇厚重木門。
門後照出昏黃的燈光,悠揚的爵士樂隨之響起,這裏是一間地下酒吧。木質的吧台與酒櫃放置在一側,在其對麵的是一排卡座,爵士樂手站在屋子深處的舞台上演唱,下麵的座位上卻幾乎空無一人。嶽博脫下了自己的風衣掛在門前的衣架上,整理著自己的袖口,拉開吧台邊的一張高腳凳坐了下來。
“今天來的挺晚。”酒保衝他笑笑,拿過一個煙灰缸放在了嶽博的手邊。
“手上壓了案子,一直忙到現在。”嶽博彈了彈煙灰,放在嘴邊輕輕吸了一口。“老樣子,冰一點。”
酒保從身後的冰櫃中拿出兩瓶冰鎮的綠島啤酒,打開一瓶倒入了啤酒杯中。金黃的酒液流出,啤酒花緩緩膨脹,杯壁外圍掛上了一層薄霧。嶽博從酒保手中接過啤酒杯,仰起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隨後輕輕呼出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
“呼——人活著就是為了這一刻。”嶽博把啤酒杯放到吧台上,用手指夾起兩顆腰果拋到了嘴裏。酒保看了看他微皺的眉頭,又為他滿上了一杯。
“不太順利?”
“不太順利,一直沒什麽進展。”嶽博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城裏現在魚龍混雜,不趕快查出個結果怕是要出亂子。”
“昨天有幾個MAT的大頭兵來過,很多年沒在城裏見過他們了。”
“暫時不會有什麽問題,不過再拖下去就不好說了。”嶽博拿起酒杯放到嘴邊,最裏麵的卡座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那邊是什麽人?”
“幾個外地人,來城裏賺快錢。”酒保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你要問我為什麽這麽吵……菲雅也在那邊。”
“……她也真是無聊,老一套把戲玩不膩。”
“我這地方可沒人管的了她。”酒保坐到吧台椅上,扭過頭看向那個卡座。“再說了,給剛進城的新人好好上一課,倒也不算是什麽壞事。”
……
“同花順!”
一副牌甩在桌麵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木桌左右的五個男人湊在一起,看著桌麵上的牌形,發出一陣歡呼與狼嚎。
男人們身著破舊不堪的黑色鬥篷,五個壯碩的身形擠在一個卡座中,每個人的肩上都背著一個用破布裹好的長包。而在桌一側的兩人中間,一個金發的女人坐在那裏,隨手把牌扔到了桌上。
“今晚的手氣真差。”菲雅點起一支煙,抬手伸了伸懶腰。一頭金色的大波浪長發在身後輕輕晃動,上身的短款皮馬甲勾勒出了一個優美的弧線。幾個男人盯著她,吞咽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
菲雅深藍的瞳孔閃動幾下,一串數字在眼底快速閃過。玩牌的男人閉上眼確認了下到賬的數字,嘴角的笑容變的更加燦爛。
“外邊的兄弟都說巴別塔城是地獄,要我說這就是天堂。不僅有你這樣的大美女陪哥幾個高興,還能嘩嘩的賺大把票子。”男人滿麵醉意地洗了洗牌,拍到了桌上。“菲雅小姐,您請您請。”
“說好的最後一輪,今晚可真是輸慘了。”菲雅拍了拍手,忽然把手放到了右邊男人麵前。“大哥,你今晚牌運很旺嘛,能不能借我一點手氣。”
男人毫不客氣的抓住菲雅修長的右手,攥在手心裏吹了一口酒氣。
“討厭啦,捏疼我了。”菲雅有些臉紅的收回了手,捏起了一張牌。“這局看我通吃你們!”
……
“唉,一幫愣頭青。”
酒保用手帕擦著玻璃杯底,無奈的搖搖頭。“手法還不錯,但這千術也太糙了。”
菲雅對麵的男人看著自己的牌,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她右邊的男人咳嗽一聲,左手從口袋裏摸出一張背麵花紋相同的紙牌,借著咳嗽聲用兩指甩了出去,紙牌飛到了對麵男人桌麵下的指尖被夾住,借著搓牌和小聲祈禱換到了手中,男人將牌重新打開,醉的通紅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
嶽博轉過身看了一眼,喝盡了手中的酒。
“這幫人有沒有說過他們是哪來的?”
“好像沒有……進門以後隻有兩個人說過話,一個聽著像城外遠郊的土話,另一個好像是21區那邊的口音。”
“把你上次淘來的那兩把電磁槍備上吧。”嶽博看了看他們背上的布包,又點起一支煙。“包裏的應該是步槍,不知道怎麽混過安檢進來的,這群人是雇傭兵。”
酒保麵色凝重地皺皺眉,無聲地招呼爵士樂手從舞台退場。他推開了吧台下的一個暗格,將暗格裏的電磁槍開啟,右手放在了暗格的正上方。
“老板結賬!”
正在這時,卡座的五個醉漢勾肩搭背的走到了吧台前,菲雅被夾在他們中間,滿麵的氣惱。
“一共是一千三百七,收您一千三就可以了。”
“給你一千五,請這位美麗的姑娘再好好的喝一杯,今天晚上兄弟們多虧了她的款待。”為首的男人目光閃動,收銀台的入賬提示音響起。他攬上了菲雅的肩膀,拍了拍她的臉。“姑娘,要是改天想玩牌了一定要聯係哥幾個,我們可等著這好事呢。”
幾個男人笑作一團,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酒吧,反手把木門重重拍上。屋內隻剩下吧台邊的三人,菲雅臉上的羞惱更甚,臉龐氣的通紅。但當聽到腳步聲逐漸遠去,她的神色忽然恢複平常,笑盈盈的拉開嶽博身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K哥,給我上杯瑪格麗特。”菲雅把衣服整理整理,甩了甩金色的長發。“今晚真是釣到大魚了。”
酒保給菲雅上了一杯酒,她端起來一飲而盡,從長靴和馬甲隱藏的口袋中拿出一件件東西擺到了吧台上。
身份證件、手表、戒指、項鏈、義體芯片……桌麵上不知不覺就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玩意,看著這些東西,酒保苦笑著操控大門的卷閘落下,而菲雅的眼睛則越來越亮。
“沒想到這幫鄉巴佬這麽有錢,K哥,老樣子,一成的手續費,這兩天幫我把這些出手了吧。”
“放著現成的盤口不管,來這裏小偷小摸,城裏的混混們現在已經是這個德性了嗎。”
嶽博瞟了一眼桌上的物件,轉了轉手裏的酒杯。
“呦,這不是嶽老頭兒嗎,坐這兒一陣了也沒看見您,又是案子破不了來這借尿啤消愁啊。”
菲雅從嶽博的煙盒中抽出了一根煙,拿著桌上的火機點燃,漫不經心地答應著。
“我把手銬落在車上了,戴在你的手腕上應該很好看。”嶽博捏起幾個腰果扔到嘴裏。“那麽大個盤口派給一個鐵皮罐頭指揮,也難怪你出來幹老本行補貼家用,辛苦了。”
“昆町可不是鐵皮罐頭,他比某些破不了案還占著高級督察不讓位的老頭有用多了。您有文化應該知道那個詞,叫什麽來著,屍位素餐?”
酒保擦著酒杯的手帕停頓了一下,滿麵苦笑的搖了搖頭。“兩位,也不用每次見了麵都這樣吧。”
嶽博哼了一聲,喝著手中的綠島啤酒。菲雅又點了一杯瑪格麗特,身體慵懶地靠在吧台上。
“我可不像某些老頭那麽小心眼,再說了,我故意輸給他們那麽多錢,這些東西該算是我買的。”菲雅從皮馬甲裏掏出了一個小布包,輕輕放在桌上。“這才是今晚的重頭戲,讓你也開開眼。
她的手指把布包一拽,一小塊立方體掉到了桌上。那是一個暗金色的立方體,表麵掛著一層細密的水珠,閃出金屬的光澤。絲絲的紅色的從暗金中透出,如同血管一般在其中密布,讓其詭異的展現出一份肉質,顯得如液態般潤澤,又像金鐵般堅硬。酒吧內的空氣隨著它的出現都莫名變得潮濕,在其四周的薄霧包裹下,整個立方體仿佛一顆以金石為血肉的心髒,不斷的微微搏動。
嶽博忽然踉蹌地站起身,撞倒了身後的椅子。他的雙眼死死盯著桌麵上那塊霧金,呼吸逐漸沉重,耳邊回響起自記憶的遠端傳來的一聲慘叫。
“也不知道這幫鄉巴佬哪來的門路,搞到這麽純的一塊霧金,這下發財了。”
沒有察覺到嶽博的異樣,菲雅滿麵笑容的拍了拍手。而就當她伸手去拿桌上那塊霧金時,一隻大手忽然抓在了她的胳膊上。
“別動!”
嶽博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菲雅被他嚇得有些發懵,隨後使勁掙紮起來。
“放開!老頭兒你瘋了!你給我放開!”
聽到菲雅的聲音,嶽博打了一個冷顫,雙眼逐漸回過神來。他放開手,把菲雅的胳膊推到一邊,小心的用布包把那塊霧金包了起來。
“你根本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
菲雅搓著自己被抓得通紅的手臂,一把搶過布包塞到了口袋裏,表情又驚又怒。
“死老頭今天發什麽瘋?出門忘吃藥了?我告訴你……”
“小菲,別說了。”
酒保老K看著失魂落魄的嶽博,小聲說到。
“切。”
菲雅別過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酒吧內陷入了一片沉默,看著麵沉如水的嶽博,菲雅不快的皺起眉,之前的好心情一掃而空。
這時,大門的卷閘外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老K麵色疑惑看向大門,拿起了桌下的卷閘開關。
下一刻,劇烈的爆破聲襲來,卷閘門炸開了一個破洞。鐵皮和木屑混著爆破的濃煙飛濺,幾個人從門外衝進了屋內。
老K快速的從暗格裏拔出了電磁槍,可當他還沒有舉起時冰冷的槍口已經抵在了他的腦袋上。衝入屋內的幾人迅速製服了老K和嶽博,為首一人大步上前,甩起槍托砸在菲雅腦袋上,一腳將她踹翻在地。
“他媽的賤人!老子弄死你!”
來者正是剛剛贏錢的幾個男人,可他們的臉上早已沒有了醉意和嬉笑,取而代之的是滿麵的憤怒。隊尾的一人眯起眼望向酒吧內部,快速抬槍射擊,半掩著的包間門被打穿,爵士樂手扶著被打中的肩膀倒在地上,手中的電磁槍應聲落地。
“敢偷老子的東西!知道老子是誰嗎!今天誰也別想從這屋裏活著出去!”
男人拉開手槍的保險,把槍口按在菲雅額頭上,蹲下身甩了她兩個耳光。他拎著菲雅的領子把她拽起來,雙眼怒目圓睜。
“把老子的東西交出來!”
菲雅的臉頰被抽的紅腫,額頭上被槍托砸裂的地方流下一道鮮血。可她沒有吭聲,隻是抬起頭默默地盯著男人。
“他媽的臭**!”
“夠了。”
嶽博被人按在吧台上,傾倒的啤酒沾濕了他的衣領和頭發。他低頭看著地上的菲雅,歎了口氣,出言阻止。
男人回過頭,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樣看著嶽博,伸手用槍口頂住了他的下巴,一把將他扯了起來。
“想當英雄?你他媽算什麽東西?”
“持有槍械,開槍傷人,知道在25區這是什麽罪嗎。”嶽博看著男人的眼睛,緩緩的說到。“從你們在這座城裏開槍的那一刻起同樣也不可能活著出去。”
“你他媽敢威脅老子!老子現在就崩了你!”
“好了卡爾,把他放開,你們幾個也是。”
一個青年從大門的破洞中彎腰進來,慢慢的走到了男人身邊。
“可是師爺,這狗雜種說……”
“我說了,把他放開。”
青年看了那名叫卡爾的男人一眼,後者深吸一口氣,收起槍推開了嶽博,罵罵咧咧的和剩下幾人走到了酒吧的門口。
嶽博彎下腰,扶起地上的菲雅坐到一旁的卡座中。隨後整了整自己的袖口和領口,點起了一支煙。
“我替我的同伴向你們道歉,這是今晚的賠償,還望嶽督察和幾位朋友多包涵。”
青年把一個金屬箱子放到吧台上,後退鞠了一躬。
“我認識你嗎?”
“初次見麵,我叫林曦。很抱歉和嶽督察以這樣的方式見麵,我們隻是想要回我們的身份證件。”
嶽博看了看老K,後者打開了桌上的箱子,粗略掃了一眼裏麵的現金後衝他點了點頭。嶽博從桌麵上拿過了那一遝身份證件,扔到了林曦麵前。
“可以,但他倆得留下。”嶽博指了指卡爾和剛剛開槍的槍手,回頭看向林曦。
“沒得商量?”
“沒有。”
“他媽的雜種!老子生剝了你!”卡爾忽然從腰後拔出一把匕首,青筋暴起地衝向了嶽博。而就在他經過林曦的身邊時,後者忽然伸手抓住了他手中的刀,一肘打向了他的下巴。隨著一聲令人牙酸的巨響,卡爾癱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蠢貨。”林曦把奪過來的刀收好,衝身後幾人擺擺手。“把他帶走。”
“嶽督察,今晚的事是我們管教不力。我可以告訴您想知道的那些信息,還望您高抬貴手。”
“把他們帶回去,我一樣有辦法能知道。”
“我們的雇主並沒有打算隱藏自己的身份,但在我們的組織內部,這樣的信息也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他們無權得知。”林曦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笑意。“況且您不覺得,想要釣到大魚,把魚餌放回海裏才是最好的選擇嗎?”
嶽博看著林曦,似乎想用目光將這個神秘的青年穿透。他沉思一陣,點了點頭。
“可以,說吧。”
“有人雇我們進入這座城市,隻給了時間和地點,具體任務沒有告知。至於我們的雇主——”
“就是您所在的巴別塔公司。”
老K愕然的望向嶽傅,可後者隻是麵色如常的等著林曦繼續說下去。
“那塊霧金從哪來的?”
“那就是這次行動的傭金,巴別塔公司果然出手闊綽,我很久沒見過這麽大方的雇主了。”
“你們之間怎麽聯絡?”
“並沒有什麽聯絡方式,雇主派一個仿生人來到了我們的駐地,在重複三次雇主的傳信後啟動了自燃。我們隻知道進城後會得到下一步的指示,但至今沒有人聯絡過我們。恕我直言嶽督查,在看到您和我的同伴在一起時,我還以為您會是下一步的聯絡人。”
林曦臉上的笑容依舊,言語中多了幾分試探。
“你知道的就這些?”
“是的。”
“好,你們可以走了。”
嶽博從口袋中拿出一個小型通話器,按下一個按鈕。
“放他們過去。”
林曦擺了擺手,身後幾人攙扶著卡爾走出了酒吧。街道上夜色依舊,但幾人很快發現了異樣,月光與遠處巴別搭的光芒在道路的左右普照,但他們的麵前卻像是被橡皮擦出了一片純黑色的區域。
幾人驚恐的抬起頭,一片方形的黑暗無聲的懸浮在半空中,如同天幕一般遮蔽了全部的光線。那是一艘軍用飛行器的底盤,一條條垂降繩從底盤的開口處垂下,讓它仿佛是橫亙在街道上空的巨型水母。一個人站在他們麵前的黑暗中,身著黑色的戰鬥服,抬起手打出了幾個手勢。
街道兩旁的巷子與掩體中,一個個同樣身著黑色戰鬥服的士兵按照手勢的指令解除了警戒,走到街道的兩旁列隊,沉默的盯著從酒吧中走出的幾人。
隨著最後一個走入隊伍,街邊已然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兵。黑色的戰鬥服讓他們的身形在夜色中變得模糊,隻有頭戴夜視儀微弱的紅光閃爍,隨著列隊連成了一條紅色的線。
酒吧中走出的幾人驚恐的打量著四周的黑影,微微顫抖的雙手死死攥著早已上膛的槍械。這時,林曦從酒吧中走了出來,他看著街道兩邊士兵們驚訝的吹了個口哨,輕笑著按下了同伴抬起的槍口。
“巴別塔公司的手筆果然不同凡響,嶽督察,今晚打擾了。”
“走吧,下次見麵就不會這麽輕鬆了。”
嶽博的聲音在酒吧內響起,為首的黑衣士兵打出一個手勢,隊伍散開,讓出了幾人麵前的道路。
“嶽督察,後會有期。”
林曦對著酒吧內揮揮手,帶著同伴走入了一旁的小巷中。他們的腳步逐漸加快,消失在了巷尾。
黑衣士兵又打出一個指令,幾名士兵出列警戒,剩下的隊員則利落的走到軍用飛行器的開口之下。他們將腰間的黑色鐵扣扣在了垂降繩上,鐵扣內的微型電機旋轉,一個個士兵順著垂降繩升了上去。隨著最後一個士兵回到飛行器內,艙門關閉,飛行器無聲的懸浮而起,向著遠處的巴別塔飛去。
黑衣士兵看著飛行器飛離街道上空,環視一周後將頭上的夜視儀與頭盔摘下,轉身走入了酒吧之中。
酒吧內氣氛有些異樣,老K坐在吧台後,從爵士樂手的肩膀中夾出彈片,正在給他的傷口消毒。菲雅坐回了吧台邊,杯中的瑪格麗特已經重新滿上,雙手舉杯小口啜飲著,隻是微微紅腫的臉頰依然沒有散去。嶽博麵色凝重的看著老K處理傷口,時不時瞥一眼若無其事的菲雅,似乎欲言又止。
“……不好意思。”
嶽博扭頭看向菲雅,借著喝酒輕聲說道,可菲雅卻沒有看他。
“你在和我說話麽?”
嶽博被她噎的嗆了一口,看著有些憔悴的菲雅又不好發作,隻能深吸一口氣。
“曉東!你怎麽來了?快過來坐姐姐旁邊!”
菲雅這時看到了從門外進來的黑衣士兵,站起身熱情的招呼著。嶽博望著態度判若兩人的菲雅,嘴角不禁有些抽搐。
“好久不見菲雅姐,我坐嶽哥這邊就行。”
彭曉東將手中的頭盔放到吧台邊,拉開凳子坐到了嶽博身邊。
“真的不用派人去跟著那些人嗎?”
“不用,太早的打草驚蛇不見得是什麽好事,下一步……”
“你看看你,一來了就聊工作。今晚辛苦了,先喝點東西休息休息。”
菲雅出聲打斷了嶽博,招呼著包紮完畢的老K給彭曉東上酒。彭曉東看著麵色發黑的嶽博,用力把臉上的笑意憋了回去。
“不用了菲雅姐、K哥,今天出來是執行任務,期間不能飲酒的。”
“你看看你這孩子,太乖了會被壞人欺負的,那個誰……”菲雅扭過頭白了嶽博一眼,“你說,他今天能喝酒嗎。”
“……已經收隊了,現在姑且算是休息時間。”
“這還差不多。”菲雅看著彭曉東,又露出滿麵的笑容。“曉東和姐姐說想喝什麽,姐姐請你。”
“真不用菲雅姐,我自己來就好……”
“那就是不給姐姐麵子咯。”
“來一杯百利甜。”彭曉東看著菲雅皺起的眉頭,立刻坐直了身子。
“你呀,就愛喝點小孩子的酒。”菲雅笑著的對著老K揮了揮手。“給曉東和我各上一杯,我陪他一起喝。”
彭曉東從老K的手中接過杯子,閉著氣灌了一口。濃重的奶油氣息衝淡威士忌的味道,可他還是覺得胃裏一燒,臉頰上泛起了陣陣熱氣,趕忙把手中的杯子放到了桌麵上。
“不能喝就喝慢點。”
嶽博看著他已經有些泛紅脖子,低聲提醒到。
“少挑曉東的刺,就你酒量好。”菲雅白了嶽博一眼,笑盈盈的看向彭曉東。“你都和這個愛喝尿啤的酒鬼混了這麽久了,還沒練出來酒量啊?”
“我從小就酒精過敏,應該是練不出來了吧……”彭曉東看著嶽博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忍不住提醒一句。“嶽哥……”
“我知道……”嶽博點點頭,清了清嗓子。“咳咳……菲雅小姐,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幫忙……”
“不能。”
菲雅把玩著手中的杯子,頭也不回的拒絕了嶽博。
嶽博麵色尷尬的僵在了原地,酒吧內又陷入了詭異的寧靜。許久之後,菲雅無奈的歎一口氣,將杯子放到了桌子上。
“算了,曉東在這兒,我也不想讓你這個高級督察臉上太難看。我問你一件事,你得如實的回答我。”菲雅轉過頭,認真的看著嶽博。“今晚這些人出現在這裏,和你到底有沒有關係?”
“沒有。”
“可我看他們說是被巴別塔公司雇傭的時候,你一點都不驚訝。”
“能把一支全副武裝的雇傭兵隊伍悄無聲息的弄進這座城裏的,除了公司我想不到還有別人。”
“你真的對這件事毫不知情?別忘了你之前為了破案捅出來的那些婁子。”
“我確實毫不知情。”嶽博搖了搖頭。“如果我知道的話,就不會把你們卷進來,這也是我剛剛向你道歉的原因。”
有那麽一瞬間,彭曉東看到菲雅的臉上似乎閃過一絲紅暈,不禁撓了撓頭。可看到後者眼中對他隨即而來的威脅,他堅定的相信是自己看錯了。
“行,姑且信你這一次。”菲雅抬起瑪格麗特抿了一口,用杯子擋住了自己的臉頰。“看在曉東的麵子上,我幫你們一次,那些人在下城區的行蹤我會多留意,但那塊霧金我不能給你。”
“不行。”嶽博斬釘截鐵的拒絕到。“我說了,你根本不知道那東西有多危險。”
“那就是沒得談咯。”菲雅從桌前站起身,拿起了一旁的外套,“K哥,結賬,那批東西出手了記得聯係我。”
“你……”
“菲雅姐,麻煩稍等一下。”看著起身要走的菲雅,彭曉東趕忙站起身幫忙解釋。“霧金在公司內部屬於高度機密,我也隻是聽說過一點,但能肯定它絕不是一小塊金子這麽簡單。之前因為它……很多人出過意外,嶽哥這次確實是擔心你才想要收回這塊霧金的,並沒有別的意思。”
似乎沒有想到彭曉東會這麽說,菲雅愣了愣,站在原地思索一陣。忽然,她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從口袋裏拿出那個小布包遞給了彭曉東。
“好了好了,既然你們都這麽說了,我這個人向來通情達理。不過我信不過嶽老頭,還是曉東你替我暫時保管這東西吧。”
彭曉東雙手接過那個布包,隔著包裹便感受到了那種無法言說的觸感,立馬將其收好。嶽博看著彭曉東將它裝進口袋,不由得鬆了口氣。
“菲雅姐,謝謝你這麽信任我們……”
“曉東,我一直很信任你呀,但我的話還沒說完呢。”菲雅笑著搓了搓彭曉東的頭發,笑容裏的玩味逐漸放大。“東西給你們保管可以,但是也不能白拿吧?嶽博督察,我也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不知道您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呢?”
望著滿麵笑容的菲雅,嶽博和彭曉東無奈的對視一眼。嶽博深深的吸氣,最終變成一聲歎息。
“說吧,要我做什麽。“
……
斑斕的光影在眼前跳動遊弋,拖著炫目的長尾消失在視野的兩端,人群嘈雜的聲音如鼓聲般在耳邊回響,忽近忽遠,連綿不絕。雨不知何時停了,她的褐色長發已經被雨水完全浸透,自領口垂下,聚成兩股粘在被淋得有些透光的雨衣上。
之前簡易維修過的左腿終於還是承受不住劇烈的奔跑,自腳踝處完全斷裂,其中包裹的金屬骨架與傳導線材裸露在外,浸泡在地上的積水之中,在她走過的道路上拖出雜亂細碎的痕跡。R301混在人群之中,感受著自己正在變成四周黑影的一部分。
但她明白,隻有這樣才是安全的。
她雙眼的傳感器損壞了百分之九十,使得她隻能感知到朦朧的光線,耳蝸中的傳聲器也變得頓感,把四周的一切聲響拉長重疊,自嘈雜的回聲中逐漸歸於無聲。但她知道,那個人依然跟在她的身後,就像打獵時逃竄的獵物,並不需要感受到獵手的方位,便知道這一切依然沒有結束。
紛亂的人群讓他無法開槍,所以她絕對不能停下來。她對四周的感知正在逐漸消失,似乎在朦朧中意識到這一點,她用雙手將快要滑下背部的韓雨潤托起,在積水中繼續向前拖行一步。
R301知道以自己現在的狀況可能沒有機會到達目的地了,那套係統啟動過後,她就在逐漸失去對身體的控製。飄忽的光影發出耀眼的光芒,畸變的聲音如同在山穀中回響,四周的黑影在咆哮著升騰,載歌載舞,它們在為她與韓雨潤即將到來的結局而痛哭流涕,又在伸開無邊的臂膀要與她倆融為一體。R301能感受到朦朧的邊界正在被打碎,光在升起,暖流在她的周身環繞。但她隻是在積水中繼續向前拖行一步。
這時,感知係統終於徹底損壞,那些光影與回響在一瞬間消失,變成了寂靜的黑暗。突如其來的黑暗讓R301的腳步停滯了刹那,而在不遠處一個商鋪的頂棚上,昭文武等到了他需要的時機,扣下了槍械的扳機。
子彈徹底打穿了她做為支柱的那條壞腿,R301摔在了滿地的積水之中。四周的人群陷入了一片騷亂,昭文物拉動槍栓,在瞄準鏡中看到了R301的臉龐。他注意到她褐色的長發中摻雜著絲絲的淡金色,漂蕩在滿地的積水中,如同淺海邊靈動的水草般隨波逐流。他扣動了第二次扳機。
一聲淒厲的慘叫響起,黑影擋在了他的槍口前,血濺到昭文武的臉上。那黑影並沒有停止,反而順著昭文武的槍管爬上,一隻爪子抓向他的眼睛。但下一刻,它就被昭文武攥在了手中,他摸到了它頭部的位置,雙手握緊做出了一個擰毛巾的姿勢,骨頭斷裂的聲音隨之響起。
他將手中的黑影舉起,那是一隻猴子。它的腦袋已經向後翻轉,身上還穿著一件破舊的小唐裝。
昭文武隨手將它扔到一邊,猴子的屍體在頂棚上撞出一聲悶響。而當他再次舉起槍械時,如他所料,地麵上隻有下陷的積水坑,R301和韓雨潤已經消失在了原地。(www.101novel.com)